“滴滴滴滴......”

耳边传来有规律的机械音,芬可以闻到空气中带刺激气息的药水味——这里可不太像是贫民窟。

“我这是......咳咳——!”芬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锈蚀的八音盒一样只能发出嘶哑的呻吟,察觉她已经苏醒,围绕在她四周的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伤员恢复意识了,快,赶快!”、“正在配制清创药物,浓度比例:三,七......”、“随时监测生命体征......”......

芬试着睁开眼睛,但白色的强光带来了穿刺般的疼痛,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用听觉来判断周围的情况:撕扯纱布的声音、晃动药瓶的声音、氧气瓶充气的声音,这些音响回荡在芬的脑海里,搅成分不开的一团。但还有一个声音独立在这些繁杂之外:

“丹尼尔,把卡缇的病床放平,可怜的孩子......艾丽丝,给她注射一个单位的镇痛剂,这会让她好受一点......”

“芙......咳咳,芙蓉?”芬认出了那个可以让她感到安心的声音,在感官缺失的情况下,她本能的伸出手去摸索着那个大概的方向,“是你吗?”

“是我,芬。不要惊慌,我在这里。”一个带犄角的人形黑影出现在这一片白色的迷茫中,挡住了一部分刺眼的亮光,与此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了芬的掌心,她觉得好多了。

眼球的刺痛感逐渐消失,事物的形象清晰了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芙蓉因疲惫而憔悴的面容,她看上去有一阵子没休息过了,眸子周围眼袋很深,还有厚厚的一轮黑眼圈,但看见芬苏醒后由衷的微笑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半分;越过芙蓉的身侧,芬看见了医疗帐篷的白色穹顶,顺着穹顶弯曲的弧线向下,依次是被弯成“n”形状的无影灯,医疗小组成员的头顶,盛放着瓶瓶罐罐,夹钳托盘的手推车,以及被裹在这一切之间,躺在病床上的卡缇和其他伤员们。

至此,隐藏在芬混沌意识中的记忆再次被唤醒了。

“对了......我当时是在追捕米沙......”

“芬......你还好吧?你的情绪不太稳定。”

“我没事......任务怎么样了,卡缇和拉普兰德在哪里?米莎她——嘶!”芬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来,但随即而来的是牵拉导致的疼痛感。

“等等,你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呢——哎,不要动!”芬的举动让芙蓉有些慌张,“你的左肩还有拉伤......”

芙蓉扶住芬的肩膀,想要安抚她躺回去,但芬仍强撑着让自己坐在病床上:

“芙蓉......这里是哪?”芬感到到头疼的要命,好像连方向感和时间观念都丧失了,她清理思绪,从最基本的情况开始了解。

“切城外环,临时野战医院。”芙蓉用夹钳夹起一块酒精绵,缓缓擦拭着芬脸上的擦伤,“贫民区的帮派活动更加剧烈了,今天晚上有很多伤员。我们不得不多搭些帐篷......好了好了,快躺回去......”

这可真奇怪,芬对野战医院的事完全没印象:“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拉普兰德......”芙蓉顿了顿,好像这个名字勾起了她一些不好的回忆,“她开着车把你们送来的。”

“那她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

“她很狼狈,但伤得不重,应该正在嘉维尔那里接受治疗——等等,你要去哪?”

“对不起,芙蓉,但是我要去见她。”芬翻过身跳下病床,向帐篷外走去,“我必须知道我昏倒的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可是......”

“不要拦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着,芬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外套,带着疼痛的肩膀离开了病床,只留下拿着酒精棉的芙蓉和愣在她身后的医疗人员:

“可是......可是你还不知道嘉维尔的帐篷在哪里啊!”

............

......

...

为了掩人耳目,罗德岛的野战医院建造在切城郊外的荒野上。

八个不带任何标志的白色帐篷排成两排,一个帐篷可以治疗六到八个人。在帐篷之外的旷野上停留着一架中等体量的运输机,大概是撤离时搬运人员和器材时用的,和帐篷一样,运输机也被涂抹掉了标志和机型,具体的型号只有后勤人员认得出来。

芬的帐篷位于第二排第三个,当她走出帐蓬门,在沙石道路上漫步时,切城夜晚的寒风正吹过这片小小的营地,让来往行人的衣衫呼呼作响,看着这些穿戴着黑白袖章的医疗人员目的明确,一丝不苟的穿行在帐篷之间,芬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以实战状态运行的野战医院。在此之前这种医疗设施只停留在干员培训的教案和她的想象里。

“接下来就是找到嘉维尔的帐篷——”芬环顾四周,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绿色身影,就在这时,背后冷不丁的响起一声叫喊:

“喂,你给我站住啊!”

“嗯?我吗?”以为是在喊自己,芬疑惑的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嘉维尔和拉普兰德的身影。

嘉维尔两腿站开,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镐状的法杖,怒气冲冲地喝令着拉普兰德,后者则拎着一个医疗箱朝营地外走去,对医生的命令置若罔闻。四周的人一时间都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一不寻常的情景。

“啧,你这家伙,无视我吗?!”嘉维尔小跑两步,抢先一步拦在了拉普兰德身前,“接不接受治疗无所谓,你不能把药品带走!”

嘉维尔凶狠的姿态似乎并不能让拉普兰德忌惮,她想翻个白眼但中途放弃了,似乎是太疲惫了:“医生小姐,这一箱子药本来就放在我的病床旁边,现在我把它拿走也没什么问题吧。”

说着,她绕开怒气冲冲的医生,打算换个方向离开。

“真是......岂有此理!”嘉维尔自然不会放拉普兰德离开,她的法杖在手臂的带动下绕过身侧,打向拉普兰德的手,“给我把药放下!”

“啧......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拉普兰德身体微微一侧,徒手就将医生的法杖牢牢抓住,“我的伤自己可以处理,现在,离我远点。”

说着,拉普兰德将嘉维尔的法杖拧到一边,旁若无人的向营地外走去了。

“切,想走就走吧,谁管你啊......”嘉维尔愤愤然咬了咬嘴唇,扭头回医疗帐篷里去了。

之前因这场小风波而停止下来的人流继续开始运动,芬愣在原地,看了看嘉维尔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

......

...

切城的春夜依旧寒冷,郊外的风霜则更为凛冽,就在离开帐篷群的五十多米处,芬就已经冻得哆嗦了,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温度下,面前的的鲁珀族女性还可以镇定自若地处理身上的伤口。

拉普兰德坐在一块高于地表的石头上,将药品箱放在一边以便随时取用,她先是用酒精棉给擦伤消毒,然后脱下外套,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手臂上的割伤,一套下来动作熟练,让芬不禁猜测这到底是她多少次亲自处理伤口了。

芬一直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自称杀手的女性,她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古怪的个性和可怕的实力却远远不符合外表,这让她的身份又蒙上了一层迷雾,就像米沙一样。芬不禁有些好奇,想友好地问些什么,心里却还想着任务,最终只能像一个标准的队长那样发问:

“你刚才为什么不接受治疗?”

拉普兰德的耳朵抖动了一下(上面的绒毛已经被孩子们薅秃了),芬似乎看到她的嘴角隐秘的翘了翘,少顷,她微微扭头,反问道:“那你呢,看你这一身着急的打扮,也是治疗到一半就从病床上跑下来了吧。”

“我这是......想要尽快找你确认任务信息。”

“呵,你现在倒想当个好队长了?没什么好报告的......”杀手冷笑一声,“我和卡缇摆脱那群小鬼之后就一直追着你的步伐,结果米沙没追到,反而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把你从碎石堆里面刨出来。”

“所以,任务失败了......”芬沉吟道,“那,在这之后又有什么新发现吗?”

“这该问你自己吧,队.长?”拉普兰德停下手边的工作,转过身来直视着芬的眼睛,锐利的视线仿佛要将她刺穿,“你要否认我也无所谓,但当脚手架倒塌时,你是因为保护着米莎才会受伤昏迷的吧?”

芬很清楚拉普兰德想说什么:她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当她与米莎极近距离接触时,哪怕取下她的一根头发,一片皮屑,一点点和她本人有联系的基因线索,都会极大的减小搜寻的难度,又或者说,拉普兰德希望她任由米莎陷入险境,只要没有当场致命,以罗德岛最尖端的医疗技术还是可以让她恢复,但这两种可能性芬都没有选择,在那一瞬间她能想到的只有“拼命守护住这个女孩”而已,这种行动作为一个好人也许是合格的,但作为一个发誓要达成使命的入职干员却显得相当糟糕:

“拉普兰德......我很抱歉......”芬的一部分自我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对的,但另一部分却在怀疑,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种话不应该对我说,我和你两不相欠,”拉普兰德打断了芬的自我反省,“去和那个佩洛族小姑娘说吧,她把你从钢管堆里边刨出来,还扛着你走了大半个贫民窟,一路上哭着喊着求你不要有事.....吵得我耳朵都要长茧了。不过——”

说着,拉普兰德站起身来,不知是嘲讽还是鼓励的拍了拍芬的肩膀:“不过,要是你只会道歉的话,这个队长你还是别当了。”

说完,她拎起那个从嘉维尔那里强占来的药箱,自顾自的朝营地走去。

“等等,你要去干什么?”

“……去做我早该做的事。”杀手离开了。

“......真是搞不懂她。”芬感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只好坐在那块石头上缓解疲劳,不一会只见东方的地平线上泛起了鱼肚白,天空被染成绛紫色,太阳就要出来了。

“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