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向你们坦白一件事。

也许你们会感兴趣,也许会无聊。

是关于那片黛青色的光亮的。

其实,那并非是什么亮光,也不是自然现象————那是一扇门。

当然,见过它的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包括死少女。

每天傍晚,大约五点光景,我就会打开那扇门,从里面走出来,踩着蜿蜒的河面,一直来到水坝底下,然后爬上白花花的水龙,悄悄降临在小镇里。

而到了第二条清晨,启明星出现在东方的天空,我就会拖着疲惫的身体,沿原路返回。

等我关上门的时候,门就会消失,变成彩虹钻入空气,直到我再次打开它。

我几乎天天如此————除了一些特别的日子。

所以,那只是一扇门而已。

但它却吸引了一对恋人,并让彼此以为那是奇迹。

也许你会问,门的背后有什么。

————永恒。

你们是这样称呼门后的事物的。

你们对什么都有个称呼。

故事还未结束。

***

......我坐在床沿,手指抚摸着干燥的嘴唇。

————我和那个少女接吻了,在葬礼上。

没错,我吻了她,吻了死亡的新娘。

她的嘴唇是那样柔软。

所以......我爱她?

胸膛里空荡荡的。

月光将窗子染成银色,玻璃亮得发白。

我的身边放着一个鞋盒,这是我刚刚从床底下拿出来的。它被放在最深处的黑暗里,所以一开始我并未找到它。

里面装的可不是什么鞋子。

空空的鞋盒中放着三样东西,彼此依托着:一张照片、一封对折的信、一个银色的小口琴。

我先拿起口琴看了看。

我完全不记得这是我送给少女的。

口琴没有什么特别的。

接着,我拿起了那张照片。

照片是一张合照,少年和少女。

少年的头发短短的,嘴角含笑,面容清癯,眼睛眯着;而少女则戴着面具,身穿汉服,秀发披在肩上。两人都盯着镜头。

他们的脑袋靠得很近,几乎贴到了一起。

背景是一个远远的戏台。

照片中的场景有些熟悉。

我盯着照片看了会儿,但找不出头绪,于是也将其暂时搁到了一边。

我拿起了那样最让我在意的东西————那封信。

信纸似乎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残缺不全。

上面写了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非常眼熟。

我将纸张完全展开,两个大字赫然入眼:

《遗书》

————这是封绝笔信!

信是许弥香写的,结尾处有她的名字。

我想去窗边读,或把灯打开。然而,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开门的响声。

接着是楼梯缓慢而痛苦的怪叫。

————死少女归巢了。

慌乱间,我急忙将那三样东西塞入了裤兜,然后把鞋盒重新藏入床底。

刚站起身,房门就被打开了。

少女走了进来。

和离开时不同,她看上去有些狼狈,石榴红的上衣和长裙脏兮兮的,裙边还沾着泥,怀里抱着一个白色的瓷罐,人头大小。

她拖着脚步,经过我身边,走向窗台。

我盯着她。

少女坐在了矮矮的窗台上,背对月光,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

眼神空空如也。

栀子的香气。

“————结束了。”忽然,少女说。

“什么结束了?”

闻言,她抬起脸,朝我看了眼,心不在焉的。“你还在啊。”

“我应该消失吗?”我问。

少女垂下脸,没有回答。

那个瓷罐被她紧紧抱在怀中。

“你恨我。”稍后,我说。

“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感觉得出来。”

“那又如何?”她的声音很疲惫。

不知何时,花瓶里的栀子花落了满桌。

我挠挠头,沉默了片刻。

“我想起来了。”我说。

她看着我。“全部?”

“只是一部分......大部分————”

“你想知道吗?”

“你肯告诉我了?”

“是的。”她缓缓抬起纤细的手臂,食指遥遥指着我。

手臂的影子,如时钟的针尖。

“你只是个影子。”少女如此宣告。

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我身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黑暗。

忘却的黑暗。

骨子里空空的。

我忽然很累。

“我......我不懂。”

“你根本就不存在啊。”那个无情的声音说,“————你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

眼前刹时漆黑一片,像要昏厥。

“这不是真的。”

“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恋人,”少女继续说,“一直以来,我太孤独、太孤独了,所以才会想象出一个能够陪伴在我身边的人。真正的戴玉昌不是你,而是一个我在葬礼上见过的小男孩。”

遥远的话语要将我的存在彻底否定。

我不是戴玉昌?

如果把名字拿掉,我又能是谁?

谁也不是。

我不断握拳,又松开,感受四肢。

这感觉如此真实。

我是存在的。

我思故我在。

可是......

“你是我头脑里的声音,心中的幻象,分裂的思想,你不过是另一个我......”少女发起了新的进攻。

“不对!”

我捂住脸。

脑袋里嗡嗡响。

有一股力量似乎要将我抹去。

“如果你不是我想象出来的,那你记得自己父母的名字吗?”

“这......”我哽住了。

“你根本就没有父母啊————我就是你的父母。”

“不对......”

难道我真的只是死少女的幻觉?

是另一个她?

而现在,少女正挣扎着想要认清现实。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忽然,我听见少女说道。

这句话如魔咒。

突如其来的昏厥击中了我。

我脚下不稳,像是失去了重心。

房间似乎在震。

————不对!

我猛地刹住脚步。

少女在说谎。

我是存在的————至少存在过。

我慢慢睁开眼,她和窗户在视网膜上晃动。

房间慢慢稳固下来。

“你为什么就不愿放弃呢?”少女一脸悲伤。

“因为我就是戴玉昌。”

“你不是。”

对此,我没反驳,而是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那张被我匆匆藏起来的照片。

我将照片给她看。

“我都记得。”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