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部裝有警燈的本田轎車在路邊停下,從車上下來一位毫無儀態的男子。一身帶有些許酸腐氣味的酒氣,胡茬東一塊西一塊地留在下巴各處,襯衫領口黃黑色的一圈,看上去恐怕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洗過了。

如果不是他戴着一塊表明身份的警官證,恐怕在他走向警戒線的一剎那,守衛的巡警便會將他攔住然後轟出去。

好在,一切還算順利。

“怎麼樣?”

正埋頭取證的刑警抬起頭來,見到是這個不受歡迎的主,小聲地說了一句倒霉,然後便重整神態站起身來面對男子。

男子倒也大度,當作沒有聽到那句牢騷。

“千春哥。今天怎麼是您來現場?”

“噢,原本要來的那傢伙說臨時要跟另外一單重大案子,他看這只是某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跳樓,就把文件拍我身上讓我過來了。”

“哦,這樣。也是,的確。”

“什麼的確?”

“沒,沒什麼——”刑警打着哈哈,趕緊把話題轉移到案件上來。“千春哥應該看過文件了吧?”

北野千春點點頭,接着在帷幕外面點着了根佳賓。

“本月第四起自殺案件,似乎都是同一所高中的學生。”

“都是‘松津市立高中’的學生。說起來這些年來高中生跳樓自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要不是死者裡面有一個議員的兒子,上頭也不會那麼緊張。”

千春吧嗒吧嗒地抽着煙,露出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聽說議員從出事起到今天都沒出過門,也是,打擊是挺大的,給我也受不了。都是做父親的人,想想就覺得不容易。”

“我是體會不到那一天了。”千春把煙踩在腳下,幕布一掀進入現場。

一進場,帶有強烈視覺衝擊的景象突兀地刺入雙眼。

屍體周圍圍繞着密密麻麻的黑影,仔細一看,都是蜂鳴着的蒼蠅。

白布下的屍體早已經不成形態,黑紅的液體緩緩自下面流出,填滿了瓷磚周圍的縫隙。屍體——或者說已經融化的屍液散發著惡臭,一個剛剛入門的新手調查員臉色煞白,估計接下來一個星期都不會再想看見葷食。

千春抬手遮住了毒辣的陽光。現在的確是盛夏,三十多度的高溫。但屍體至於腐敗得這麼厲害嗎?

“什麼時候發現的?”

“今天下午十二點四十分,有人報案在西區廣場大廈前發現屍體。”

“死亡時間呢?”

“這個還需要進一步驗證,初步判斷是在十二點十五分至三十分。那時正好是學生中午放學的時間,也正是如此才迅速得以發現。”

千春看了一眼腕錶,三點四十三分,撐死不過一個半小時,屍體竟然就已經達到了液化的程度。

“屍體有沒有被人為破壞的痕迹?”

“沒有。法醫也非常詫異屍體腐敗的速度。”

這就奇怪了。千春隱隱覺得此事不會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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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千春走進茶餐廳的時候,他遠遠地看見某個人正坐在角落向他招手。

“喂喂喂——好久不見了吧...呃,科長大人。”

“千春,我聽不出你這句話里有多少尊重的成分。”

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搖搖頭,將跟前的菜單往前推了幾寸。

“我還沒點餐,你看看想吃點什麼。不用和我客氣。”

“唉喲,老闆請客我怎麼會客氣——升作第五課課長之後果然大方了不少,而且還沒忘記我這個學生。”

吩咐服務員完畢,千春看了一眼中年人。“你不點?”

“我吃過了。”

“嗯哼。”千春點點頭。

等酒菜上桌,兩人先是聊到近些年處理過的案件,接着談起了警校時期的糗事,還有男人間毫無營養的一些話題。

酒菜消磨過半,千春盯着中年人的臉,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老師,你請我吃這段飯該不會是特地和我扯些閑話的吧?”

“是。你這飯都吃了,恐怕沒理由托我手肘了。”

“現在催吐還來得及嗎?”

老師沒有理會,從衣服內襯裡掏出一張照片遞到千春跟前。

千春只是掃了一眼。那是一個看上去不過高中生的女生照片。金色的頭髮和亞洲人的面容。雖然在千春見過的女性中稱得上非常驚艷,但千春唯獨很討厭她一點——

小小的年紀,臉上的表情卻如此陰沉。暴走族?千春想。

“這你孫女?”

“去你的,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兒子和他老婆。要發生怎麼樣的基因變異才會變異出金髮?”

“該不會是你在外面的情人吧?煉銅biss。”

“...千春。”

千春知道玩笑有點開過了,他將照片遞迴給它的主人。

“澄田千春,松津市立高中高二生,十六歲。我希望你跟進這個女孩。”

“為什麼?”

千春詫異地盯着這位同名少女的照片。

“我們一直追蹤的極端組織最近又有了動靜。第五課的線人告訴我他們似乎對她很有興趣。”

“索財?”

“不見得。夥計調查過這個女孩的背景,身家清白,黑白兩道都沒關係;父母都是普通的商人,公司資產不過百萬。五年前雙親在一次地鐵脫軌事故中去世——那次事故。”

千春的臉色一沉。

“要說特別的地方,她是市裡某個青少年暴力團的領頭人。平時小打小鬧居多,最嚴重的時候因為群架進過派出所的牢子。不沾黃賭毒,手下也一樣,說得上是混混里的好孩子。”

“那恐怖分子盯上她幹什麼?”

“這就是我所奇怪的地方。”老師將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搭成橋型,鼻尖靠在雙手之間。“一個身家清白,非富非貴的女孩,為什麼成了恐怖分子的目標?千春,你要去弄明白背後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

“可是,我這邊還有....”

“高中生自殺?那種事情怎麼樣都好,全日本上一年的自殺率你該不會不知道吧?我會派手底下的人去搞定。你的任務就是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當然,不要涉險,盡量保護女孩和你自己,必要時我會給予你支援。”

千春盯着老師半響,似乎想起來些什麼。

“你這算是私人委託還是公事公辦?我可不是你的手下。”

老師笑而不語。

“為什麼要找我呢?按理說你手下那麼多能幹事的人,哪個能力不比我強?”

“因為你足夠不起眼呀,我的好學生。”

得,這是在變着法損他的業務績效。

“好好加油吧。事成以後,你調回來第五課,之前的事情我們也一筆勾銷。”老師站起身來走向櫃檯結賬,千春盯着桌子上那張照片,默默地將它收進衣服內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