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高一点,西野。打起精神好不好!”

“我已经尽力了,整个人都绷直了,但是身高是无法靠精神来改变的!”

我正在与一名小女孩探讨人类极限的问题。为了让这名小女孩的手机尽可能接收到信号,我正在给她坐肩车。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从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跳楼开始说起——

我为了将那个形状像舌头的物体带回去,在它毫不犹豫地破窗逃跑后,我也跟着跳了下去……

“好痛。”我双脚着地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但最终还是维持住了平衡。

连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除了后脚跟有些痛之外,我几乎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是因为我被赋予了一些神的魔力所以被强化了吗?

我的双脚很快便从冲击中恢复。缓过神的我开始观察四周并寻找那个形状像舌头的物体。

天空有些昏暗,看来现在应该是夜幕降临前的黄昏,拜此所赐我视野并不是很好。在观察了好几秒之后我才得以确认,自己正在一片草坪之中,这应该是种在学生公寓周围的绿化带。在绿化带之外,是几条靠背长椅和铺满白色石板的道路,而再往外的区域,是一个非常宽阔的操场。

完全没有看到那个形状像舌头的物体的影子,到底去哪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突然传来了悲鸣。

我条件反射地向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叫声是从石板路侧边的长椅上传来的。长椅是不可能发出悲鸣的,即使这里与我所熟知的世界有所不同,我也很难接受这种事,所以答案是很显而易见的,尖叫声来自我视野的死角,也就是长椅的前面——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名正与形状像舌头的物体搏斗的黑发小女孩,她绑着双马尾,身上穿着很普通的小学生制服和一双奇怪的条纹袜。至于之前那个形状像舌头的物体,已经是原先的两三倍长了。

“这是什么画面?”我脱口而出。

“嗯?”小女孩注意到了我,“——呀,还给我!”

就在小女孩因为看向我而导致注意力分散的一瞬间,那个形状像舌头的物体突然挣脱了,然后跑了……

“喂,别跑……”我想要追上去,但是我又不能放任眼前这个小女孩不管。

“……”小女孩用不快的眼神看着我,她头发两侧的双马尾似乎正在细微地摆动着。

“那个……你没事吧?小妹妹?”虽然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我关心道,露出我自认为最亲切的笑容。

由于长期被异性讨厌,我并不擅长应付她们,甚至在面对异性时会感到身体不适。但是有一类异性是例外的,那便是小学以及小学以下的女生,我可以和她们融洽相处。在我的妹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我们的关系也是很融洽,但是到了初中就……

总之,这个年龄层次的异性似乎并不会像与我同龄的异性那样莫名其妙地讨厌我,只要亲切地与她们交流就会很好相处。

“我讨厌你。”小女孩口中传出了冷酷无情的句子。

“……”

“都是你害的,愚蠢的人类!那个被抢走了啊!”小女孩非常愤怒,对我呵斥道。

“……”而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终于完成了呢……在我脑海中的地狱绘图。我终于还是被所有年龄阶段的异性所讨厌了吗?这个小女孩便是最后一片拼图。

“怎么随便骂了你两句就露出那种要死的眼神?”小女孩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那个,抱歉……总之,抱歉。”我总是在道歉,道歉到了自我厌恶的地步,由于自我厌恶的关系又产生了新的歉意。

“你是不是傻?道歉有用要死神做什么?算了……你是哪个神养的宠物?快回你主人身边吧。”小女孩高高在上的语气说。

我竟然,被这个小女孩说教了。她能一眼看出我是人类,说明她也是神吧……不,倒不如说,这个世界的大家都是神吧?我再一次意认识自己的立场,我正在不断地给大家造成麻烦,而道歉并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

“我先走了。”小女孩说着,便朝着那个形状像舌头的物体逃走的方向追去。

她是想自己抢回来吗?

“喂,等等!我也一起去!”我跟在她身后跑着。

本来追回那个物体就是我的责任,现在它好像抢走了这个小女孩的什么东西,既然如此我自然有责任帮忙一起夺回她的东西。

“别跟来啊,笨蛋。”小女孩怒斥道。

我已经被讨厌到这个地步了吗?但是我怎么可能因为一句怒斥就放弃,追上她然后帮她一起拿回被抢的东西再好好道歉吧。不管怎么说,对方只是一个小学生,论体力肯定还是我比较……嗯?

诶?奇怪,距离怎么一点没缩短?这个小女孩跑得好快啊!

就这样,我在她身后追了好几分钟,在校园内四处乱窜。我已经连那个形状像舌头的物体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但小女孩依然目标明确地追赶着,看来她的动态视力很强。

正当我对此感到惊讶的时候——

“喂,不要进去啊!啊……”小女孩对着前方发出了呵斥。但就在同时,她的脚被石头绊到了。

然后,小女孩摔倒了,整个人面朝地面重重地砸了下去……

“那个,小妹妹,你没事吧……”我小心翼翼靠近她问。

就在我打算伸手去扶那个小女孩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自己起身坐在了地上,除了膝盖磨破一点点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别的伤口。

好坚强的小学生啊,换作我这么大的时候肯定趴在原地大哭。

“够了,算了。”小女孩不仅没有哭,还露出了生气的表情喃喃自语。

她放弃了吗?虽然不知道她被抢走了什么东西,但我看得出她非常不甘心。

“小妹妹你知道它去哪了吗?告诉我,我去追回来。”我问道。

根据我的判断,她似乎并不需要安慰,至少比起安慰她希望的是能拿回被抢走的东西。

“已经来不及了,笨蛋!”她一边生气地说一边瞪着我,瞳孔正中央的形状类似字母N。

“来不及了?”

“已经跑到黑森林里面了。”

“黑森林?”

我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到了学校的边界,在高度是人数倍的金属栅栏另一侧,是一片黑色的森林,而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废弃了的金属门,上面还贴着封条。那个形状像舌头的物体,大概是从栅栏的缝隙出去的。

“那边是学校外面?不能出去?”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个森林,看起来就很不祥。

“够了,你快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小女孩似乎放弃了被抢走的东西,但依然带着不甘的眼神。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你在这里等着,我帮你去抢回来。”

“啊?你是不是傻?不认识我吗?你叫什么名字?主人是谁?”小女孩不但没有回答我,反而反过来问我了。

确实,我应该先自我介绍的。

“我叫做西野,小妹妹你呢?”

“我叫做奈芙提斯。”小女孩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嗯……奈芙酱吗,好可爱的名字,“我尝试用亲昵的叫法拉近彼此的距离。

“人类,你刚才叫我什么?”小女孩惊讶地问。

“奈芙提斯小姐。”

“不要改口,就奈芙酱吧!相对的,我会叫你西野。”

“啊……好,奈芙酱……”我本以为她会不高兴才改口的,没想到不是这样。

“看来你真的不认识我。”奈芙酱好像有些释然了。

”嗯?“我有些疑惑。

看来奈芙酱很出名?难道她是什么大人物的女儿或者孙女吗?是靠着家族在学校耀武扬威的那种小学生吗?她说话的语气确实有点高高在上……果然她是……

“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奈芙酱突然问。

“没有。”我回答,“那么奈芙酱你就在这里等吧,或者能走的话自己先回去也行,之后我会想办法找你的……“

我打算独自进入森林寻找。

“我劝你不要进去,这个森林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果然是笨蛋呢,笨蛋西野!”奈芙酱仿佛看透我的心思说。不过也没必要说两次笨蛋吧。

果然,这个森林很危险吗?

“那我们……多叫几个人来,大家不都是神嘛,只是一片森林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笨蛋西野,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学校里几乎没有人了吗?”

“大家都在公寓或者食堂吧?”我说。

“你的主人派你出来之前的时候就该注意到了吧?大家都没办法离开,因为今晚有宴会,学生会举办的,假期前社交活动。学生会要求所有受到邀请的人不得缺席,不得擅自离场,就算世界毁灭也不行。”

“只是宴会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在这个学校,学生会的权威性是不容质疑的,尤其是学生会会长。”

每个学校都有这种人存在吗?即使在神的学校也不例外?我不禁回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那我们稍微去找一找吧,不要过分深入就行,刚好我也有要找回来的东西。”我还是想试一试。

“算了,我帮你跟你的主人说情。回去吧。”奈芙酱还是坚持放弃的立场,但是脸上依旧带着些许失落。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让那么那么小的女孩露出如此失落的表情。从出生,到死去,我被异性讨厌的时间,等同于我的年龄,唯一能够友善相处的只有小学或者小学以下的女生……

要放弃吗?我问自己。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哪怕是我的存在本身。我已经死了,是不存在的人,只不过碰巧被H小姐召唤,给她们添了不少麻烦,多亏了奈芙酱我才注意到,道歉并没有用,努力去挽回才有意义。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H小姐的负担,还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

所以说,要放弃吗?

不要。

让我看看,这片森林有多可怕吧。

“奈芙酱你先回去吧。”我说着走向了金属大门,随手撕掉了上面的封条,拉开了有些生锈的大门。

“喂,你干什么,西……”

身后传来了奈芙酱的声音,但在我听清奈芙酱的后半句话之前,我的身体感到一阵脱力,被打开的门吸了进去,视野也随之消失。

“喂……怎么回……”

我的声音也消失了,连同周围的空气……

……

“呼……哈……呼……哈……”我喘着气,有空气的感觉真好。

“你在干什么啊!笨蛋西野!”奈芙酱的呵斥声酱我拉回了现实。

回过神来的我,发现自己正跌坐在一颗树下,背靠着树干。奈芙酱则是双手叉腰不满地看着我,在阴暗的森林之中,她双眼中的像是字母N的瞳孔正发出微弱的光,如同呼吸一般明暗交替着。

“你怎么也跟来了,奈芙酱?”我慢慢地直起身子,观察自己的具体位置。

为什么?为什么完全看不到学校?周围全是树,黑色树叶的树,完全看不到本应该在不远处的学校栅栏,我明明才刚刚打开门,记忆中根本没有移动过这么远。

“看来西野你已经发现了。”奈芙酱似乎从我困惑的表情中读出了我的心声。

“怎么回事……”

“这片森林叫做黑森林,很普通而又没有品味的名字,然而它确实有着可怕之处,在这里,时间与空间都是不稳定的,你一瞬间被吸进了不稳定的空间夹缝,所以和原来的位置大概没有什么关系。”奈芙酱解释道。

我本来只是想自己进来的,就算我自己遭遇什么不幸也完全不在乎,所以奈芙酱的解释并没有让我多动摇。我所介意的是——

“奈芙酱你为什么也进来了?”

“总之不要到处乱走,我看看有没有办法找人来救我们。”奈芙酱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台手机开始摆弄。

“翻盖手机吗,有点怀念……”我走到她身边说。

“没有信号吗,森林的魔力太浓了,必须到高一点的位置。”奈芙酱自言自语道。

“怪不得我觉得呼吸有点沉重……原来是魔力太浓。”

“你是不是傻?魔力又不影响空气,身为人类的你根本感知不到的,笨蛋西野。”

“啊,抱歉。”又忍不住道歉了,我的习惯。

但是,我现在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以为自己下了很大决心,想去努力挽回给他人造成的麻烦,结果又给别人添了麻烦……

要是刚才直接听奈芙酱的话,老老实实放弃就好了。现在还是乖乖呆在原地等待救援吧,如果这个森林真的那么危险,就不能让奈芙酱一起冒险。

“西野,让我骑。”

“啊?”

“快点,把我举高点,或许会有信号。”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俯下身子,让奈芙酱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将她尽可能地举高,也就是所谓的坐肩车。她的双腿夹在我的脖子两侧,这时我才发现,她那双奇怪条纹的白色及膝袜,其实不是袜子,而是很多条缠在小腿上的绷带。神的世界的时尚观果然不一样。

“怎么样,有信号吗?”我问。

“有一点点了,但是还是无法通信……”

“奈芙酱你坐稳一点。”我努力将身体绷直,尽可能让奈芙酱的位置能高点。

“再高一点,西野。打起精神好不好!”

“我已经尽力了,整个人都绷直了,但是身高无法靠精神来改变的!”

“啊,信号够了!”奈芙酱突然说,“维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好,我尽量。”我保持住稳定后随口问道,“是要打给家人还是老师?”

“打给阿喀琉斯。”

“那是谁?”面对突然出现的人名,我产生了好奇心。

“这个学校的学生。”

“你刚刚不是说学生无法离开宴会吗?”

“他的话,没关系。”奈芙酱有些不满地说,“反正阿喀琉斯也没被邀请。”

听着奈芙酱的话,我仿佛想起我的青梅竹马生日全班男生只有我没被邀请最后得知那件事时死党白石脸上露出的那个安慰我的表情……

“啊,通了……”奈芙酱说。

“嗯。”为了不打扰奈芙酱的通话,我以鼻音回答。

“饭团好吃吗?”奈芙酱对着电话另一头说。

“你不是打电话求助的吗?”我觉得这个话题好像有点不对。

“知道啦,西野真是啰嗦……”奈芙酱停顿了一下说,“阿喀琉斯,快来救我。”

看来奈芙酱的通话是步入正轨了。

“我在黑森林里……总之……就是黑森林……”奈芙酱说。

我记得我妹妹刚刚学会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因为电话通了过于兴奋结果忘记掉原本要说什么,这一点来看,神的小学生果然不一样。

“保护我?西野不行的……他只是个人类……总之你快来吧,阿喀琉斯……”奈芙酱一边打电话一边玩弄着我的头发。

然后,奈芙酱没有再说话了。

“怎么了?”我问。

“不知道是没信号还是什么,通话断了……”

“总之有好好发出求助吧,接下来只要在原地等就行了吧?”我一边说一边慢慢弯下腰,让奈芙酱可以回到地面。

奈芙酱回到地面之后,依旧在摆弄着手机,表情有些严肃。

“怎么了?”

“我在查人类的肉好不好吃。”

“……”

“因为没有信号,只能查离线的资料了。”

“所以说,好吃吗?”我自嘲地问道。

刚才和H小姐进食堂的时候,我也一度被认为是食材……果然,神是更加高位的存在,人类对他们来说只是低级的物种。奈芙酱真厉害,已经连最坏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不过,如果最后能以这种形式帮助她也没什么不好的……不对,说帮助未免过于狂妄,毕竟原本就是我在给她添麻烦,应该说尽可能弥补一些吧。

“你是不是傻,为什么露出一种要让我吃掉你的表情?”奈芙酱注意到了我变化,发出了嫌弃的责问。

“嗯?”

“果然是好吃的。”

“……”

“对于黑龙来说,人类的肉是美食。”

“黑龙?”

“顺便说一下,如果我的感应没有错的话,大概有四条黑龙正在向我们靠近,我就觉得会不会是西野你在吸引它们,所以查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我有不好的预感。

“就是那个意……思……”奈芙酱看着我的身后,放慢了语速。

我顺着她的视线,转身看去。

就是那种,很普通的,黑色的,有翅膀的,前爪比较短的,后腿比较粗的,尾巴比较长的,角比较弯的,嘴能吞掉人类的,瞳孔中有个发亮红点的,黑龙,正在我身后流口水。

“别发呆了,快跑啊!”

奈芙酱明明体型那么小,竟然力气那么大,拽着我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