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Chapter One) 受诅的公主说出被人嗤笑的预言

(南良树视角)

——北栾市的深夜十点整。

我眼前的这栋别墅,已然成为街坊邻居口中的凶宅。

在爱丽丝公馆告别了宵仪,我蓄谋已久地来到了秦舞羡的案发现场,也就是她的家。

发现秦舞羡的是她的同学,一直以来和她一起上学的孩子们发现,平日里十分自律从不睡懒觉的秦舞羡居然怎么也叫不应声,放在门口的牛奶也完全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于是,好心的同学以为她生病了,于是找了邻居翻墙进入她的房间。之后的景象不消说就可以明白,给在场的所有人都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据说直到警察把他们带到警察局之后的四五个小时内,其中一个女生还一直处于因为过度惊吓而失语的状态。

我熟练地翻越了周围的栏杆,悄悄地走进这栋房子。由于来过一次,房间里的情况我大体已经摸清了。

二楼是卧室,一楼的话,主要是客厅和书房。

我推开书房的门,这是一个大约七平米左右的狭窄且平常房间,设施除了左侧放得满满当当的书柜,就只有桌椅而已了。

(话说回来,秦舞羡似乎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啊,那些堆在墙角的东西一看就是作为生日礼物之类送过来的,也是学校里的“女神级”人物吗?)

桌子上摆放着秦舞羡和远山一家的合影。据远山所说,他们之前还一起去过游乐场,看背景应该是那是拍摄的。照片上每个人都在开心地笑着,完全没有意识到仅仅是数个星期之后,惨剧就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这么一来,我觉得怀疑是远萃杀人有点残忍,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远萃杀死自己好友的理由。

即便远山的话有疑点,会不会是他过分地担心远萃的情况,下意识说出来的呢?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从黑暗中突然伸出,啪嗒一声重重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身体瞬间打了个哆嗦,如同尸体一般冰冷的触感甚至可以透过衣服渗入骨髓,冷汗从额头上一直流到下巴。

“呵咔咔咔——”

从身后传来地狱空穴里的风声一般的恶笑,在寂静无人的黑暗房间里尤为可怕,更何况就在昨天,我因为单独行动差点死在惑手里,要说这个点还会在案发现场的,除了前来销毁证据的凶手,还会有谁呢?

心脏当然狂跳起来,颈椎骨像是生锈一般咔吱作响地向身后转去——

“蠢材!”

“诶?!”

绘姐那极为熟悉的声音炸雷一般在耳畔响起,然后小腿骨便被被高跟鞋的鞋尖狠狠踢了衣角。

“哇哇哇!绘姐,你怎么会......啊,疼疼疼......”

被纤纤玉手一把揪住耳朵的我无奈地发出求饶。

“居然还想到秦舞羡死亡现场这种地方来调查?要是碰上来销毁证据的惑怎么办?被远萃逮住的话,明天报纸上就是你被开膛破肚的惨样了知道吗!昨天晚上的事还没有长记性吗?啊?!”

“知道了,知道了,绘姐你松......啊啊啊,疼疼疼......就稍微看看啦......而且......而且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嘛!”

“哼,这次暂且饶过你。”

绘姐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背对着我,继续说道,

“我问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一个黑长发穿长裙的女人。”

“诶?黑发,长裙.......没有吧。”

“嗯?还不说实话?”

说罢,绘姐就威吓似的踏了踏地板。

“等一下,等一下啦,让我想想。唔......啊!”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天在街角徘徊的女人的身影。

就在给绘姐买咖啡豆的时候。

“这么说起来,好像真的有一位。”

回忆起来,仿佛隔着冬天起雾的玻璃。

如同黄昏时的街道,路灯,雪堆一般成为背景在我身边挥之不去。即便仔细地去回想,也难以完全在脑中勾勒出她的轮廓。

只依稀记得,是个美丽而苍白的女人,站在雪里对我浅浅地笑着。

当然,也可能是我臆想出来的笑容,就和卢浮宫里神秘的蒙娜丽莎一样。但是,把她想象成美好的事物,难道不比怀抱恶意的揣测让自己不舒服的景象更有意义吗?

“行了,被算计了还一脸痴笑。”

绘姐瞪了我一眼。

但是还没等我说出“算计是什么意思”,她就摆摆手制止了。

“好了,不要再纠结这种无聊的事。现在,把你今天获得的信息全部给我说出来。”

语气比之前更为坚决和果断,比起常感受到的颐指气使的傲慢,这次甚至让我体会到一丝仇恨的锋芒。

真的很少见,这么咬牙切齿的感觉,使我无端想起了格林童话里指使猎人杀死白雪公主的恶毒皇后,不过这话要是被她听见,不,被她从表情里猜出来的话——

我的小腿可能就真的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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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远山就很生气,在得知自己的妹妹在学校里受到了侮辱之后......当然字条上的内容就不方便说了啦,绘姐你也知道,都是一些男生常说的脏话,内容的话,大意是因为秦舞羡作为远萃的好友不明不白地惨死,所以引起了校园里的非议吧......相比较而言,远萃今天的表现和普通的女生没有什么区别,当然和昨天晚上完全不同。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也不是能够看见宵仪的样子......”

我把今天节外生枝的恶作剧,还有远山和她妹妹的冲突,以及我对她的观察一五一十地告诉绘姐。

绘姐则一边冷淡地地说着“继续”,一边神情淡然地在房间里四处张望。

“但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的话,远山的话是有疑点的,我刚刚跟您也说过了。”

“嗯。”

她从裙子腰部的口袋里掏出从不离身的烟斗,一边往烟斗里填上烟草,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啊,对了,良树。”

“嗯?”

“根据你的调查,秦舞羡有男朋友吗?或者女朋友呢?尤其是那种被她带过绿帽子之类的......”

“您在说些什么啊!不过您就算是问我,我也不是特别了解她喔,但是就从远山的评价而言,秦舞羡应该是个纯良的少女。”

“那远山自己呢,对她就没有特殊的情感?她可不是远萃那样的亲妹妹,只是个外人而已。”

“远山啊......”

我回想起远山那天苦涩的表情。

“这就更难说了。”

不过她竟然会和远山交朋友,这样的事情倒也稀奇,毕竟他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望而生畏,虽然亲近了之后自然能体会到他的温柔,但是谁会无事亲近一个流氓模样的叛逆小子呢?

“唔嗯,不过至少明白了一件事,远萃应该不是昨晚你看见的凶手。”

“诶?那我昨天见到的......”

“是寄宿着别人灵魂的人偶,至于为什么会伪装成远萃,谁伪装成了远萃,这些问题仅凭现在的线索还是太单薄了,也许是嫁祸,也许是模仿,总之很难判断。”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解析了被宵仪削下来的斗篷碎片,那是一种特制的魔法道具,作用的话是高效率地阻挡阳光对身体的影响,不是物理性的屏蔽,是魔法性质的屏蔽。也就是说,那个杀人凶手对日光很敏感,在我的认知里,人型物体的话,也就只有人偶这种东西由于表层用到了狼的犬牙而选择避光了。”

“而且,你看今天和你交谈的远萃,像是讨厌光的样子吗?”

确实如此......

“那,绘姐,能不能说明,杀害秦舞羡的......”

绘姐摇摇头,

“虽然远山提供了有漏洞的不在场证明,事实上也并没有很大用处,毕竟,惑的能力是千变万化的。”

对这一点我是不得不赞同的,因为即便是绘姐这样博学多闻的智者,也很难说洞悉一切惑的能力和生长状态,毕竟它们已经超越了常识,哪怕是拥有分身或者瞬移之类的能力也不奇怪吧。

“而且还有更为关键的问题——这两起案件的凶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诶?”

“行了,如果总是在howdunit上下功夫一定会走入死胡同的,又不是靠想象力来断案。还是继续来找whydunit吧,总会留下什么脚印的,如果越过了人性的泥潭的话......”

绘姐边说着便缓慢地踱步到书房左侧的书架下,仰头望向上面,视线一一扫过那排整整齐齐的书籍。

悠悠的细缕白烟从绘姐手里的青灰陶瓷烟斗里向着漆黑的上空飘去,窗外正是皎洁的月亮和被绣上纯银花边的云层。云层仿佛是,米开朗琪罗雕塑中俊男的鬈发。

从那罅隙中,投射出一束柔软的月光,穿越窗外老树蛮横的枯枝,在绘姐白瓷般专注的脸上泛起波纹式的反光。

有的时候,会产生时空的错乱感——

可能是由于视觉本能(Vision)直接影响的“感情”和意识本能(Consensus)直接影响的“理性”之间发生的Chaos。

对“惑”而言,时间可能是停止的吧,像绘姐这样——一百年的时光,也不会对她十岁童女般无暇的面容产生丝毫影响,永生的魅力,就是如此吗?

永葆青春,英伦王女一般的,如鹤一样的优雅形姿......

“喂!你在看哪里,良树。”

从单片眼镜的背后突然射出箭一样锋利的目光,把我惊醒了。

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绘姐倒是一反常态地垂下眼睑,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肺吐出来一样。

“把那本书。”

手指像是很随意地指向书架顶层的某个角落。

“拿下来。”

很难见到的,她的命令没有带上“给我”这样高傲的词汇。

她指的的书的名字是《罪与罚》,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著。确实,书架的高度确实对她来说,有点勉为其难。我也是在踮起脚尖的情况下,才能勉强够得着。

在将书抽出书架的一瞬间,异样感立刻从指间传来,与绘姐交换了眼神,她点点头表示正合她意。

异样的来源是重量——与书的规模完全匹配不上的轻盈。

果不其然,在她接过书展开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见内侧书页被整整齐齐地剜去了正方形的凹槽。

虽然方形的空穴里空无一物。

绘姐仔细地审视了一会,喃喃自语地说道:

“嗯,边缘很光滑,应该是常用品。但是如果是关键证物的话......也应该被凶手带走了。啧,是来晚了一步吗?虽然想到在第一次案发的现场会有新的发现,但果然不应该耽误这么长时间,继续搜寻的恐怕会引起更大的动静,真是的......”

绘姐像是赌气般随手就把书扔在地上,背过脸去一脸不悦地嘟囔着。

当然我觉得这是不合适的行为。

“喂喂喂,等一下啦,绘姐,这样粗暴对待别人的遗物是不好的。”

我弯下腰打算把她丢下的书捡起来。

“哼,死人还能有什么规矩?难不成她还会诅咒我不成?”

就在绘姐一本正经地反驳的时候,从那本书散开的页间飞落下数张碎纸屑。

不是碎纸屑,从质地和缺口的形状来看,应该属于被剪碎的照片一类,只不过已经是一些残余,应该是拼不出完整的原样了。

但是绘姐立刻就认真起来,似乎对它们很感兴趣。

“喂,良树。”

她拾起一片,半眯着眼睛注视着。

“带我去见远山,我差不多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啊?现在?这太晚了吧,明天不行吗?”

“远山和远萃住哪里?快带我去,我还有一些事情要确认。”

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沙哑而决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