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1010年9月2日,星期三,14:49。
確認了時間后,星宮妮娜將手機放回外套的內兜,系好拉鏈。
地點位於瓏夜東部海岸線的懸崖之下,一片礁石構成的淺灘。這是一處尚未開發、地勢崎嶇的區域,從此處眺望的闊洋景緻還算宜人,但墜海的風險也不低,因此很難將其描述成正經的觀光地。此時此刻,妮娜正站在這塊百米見方的凹凸不平的基台上觀察大海里的動靜。
時不時會有鑽進礁石縫隙的湍急海流激起浪花,打濕妮娜的半邊身子。但因為穿着合適的裝束,她對此倒並不怎麼在意。畢竟,不管是惡劣的環境還是激烈的身體動作,對妮娜身着的那套戰術制服而言,一切都不在話下。作為公立對魔學院的正式夏季校服,傑出的設計使這身黑色的長袖外套和混紡短褲兼具美觀、舒適、防水防潮以及方便作戰等多種優點。
至於為什麼「戰鬥」這一因素也被考慮到那套制服的設計理念里,自然是因為公立對魔學院的學生時常會面臨一些需要戰鬥的處境。別在妮娜腰間的那把漆黑的太刀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武器」,可也並非無害的裝飾品。
「差不多了……」
話音未落,星宮妮娜今日的對手便閃亮登場了。
那是一隻有着難以置信的巨大身軀的鱷魚型生物,正挪動着粗壯的四肢緩緩爬上岸。它的皮膚是暗藍色的,全身覆蓋著堅硬鋒利的鱗片,尖刺狀的背甲武裝着它身體上方的死角,令人望而生畏的身姿與普通的鱷魚劃出了一道名為「怪物」的界限。
在荒魔學裡,那隻巨鱷的學名是「灣岸魔鱷」,一種兇猛的低等食肉荒魔。成年體長10-16米,體重5-12噸,主要棲息於以河流入海口為首的沿海區域。這種智能不高的荒魔通常難以侵入大城市的驅魔結界,話雖如此,偶爾也會有隨洋流碰巧進入內海的蛋在結界內孵化的個例,就像妮娜面前這隻結束了掠食準備上岸歸巢的個體。
發現自己棲居的海洞前不知何時闖入了一個雙足生物,這隻不久前才破殼而出的灣岸魔鱷在本能的驅使下進入了攻擊姿勢。看到它繃緊四足,巨顎微張,妮娜也用左手握住腰間太刀的刀鞘,並將右手搭在刀柄上,準備隨時迎戰。
這正用嗜血的針狀瞳孔打量着妮娜的巨獸,即便它只是一隻體長7米左右的幼年體,但對一般人而言仍是足以致命的龐然大物。雖然此處是人跡罕至的峭壁地帶,倘若放任它肆意擴大活動範圍,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傳來無辜遊客葬身鱷口的噩耗吧。
出現在人類領土的荒魔是毋容置疑的威脅,哪怕在荒魔學裡它只被歸類為小型種。為了避免慘劇的發生,必須有人在這頭魯莽的凶獸闖禍前斬除這一禍根。星宮妮娜在此守候多時的目的,正是退治這位危險的不速之客。
浪濤拍擊岩壁的轟響不絕於耳,咸濕的海風吹散了少女烏黑的髮絲,在這片礁石鋪就的淺灘上,一人一獸陷入了緊張的對峙。
這不是妮娜第一次面對荒魔,因此她很清楚如何才能在與這種體型數十倍於自己的生物的搏鬥中取勝。若要一言概之,「后發制人」是勝利的關鍵。
像所有智能較低的荒魔一樣,灣岸魔鱷率先對這場漫長的試探失去了耐心。它判斷眼前這隻弱不禁風的兩腳獸只是因恐懼才呆站在原地,決定不再做多餘的觀察。身為幼年體的它依舊能夠發揮潛藏在基因中的廝殺技巧,只見它先以低沉的怒吼進行震懾,隨後用與其笨重的外表不相符的速度迅猛地爬向妮娜,它張開雙顎間的血盆大口,企圖將少女纖細的身體攔腰咬斷。
然而妮娜就是在等待這一刻。在灣岸魔鱷莽撞地發動先攻時,她與之對峙的目的便達到了。
對於這些不會運用靈子、難以進行複雜思考的低等荒魔,它們相較於人類的唯一優勢就是其龐大的體型。而當它們破綻百出地一味撲向身材相對矮小的人類時,這僅有的優勢也會成為致命的弱點。
「櫻守流太刀術,外傳之十一——」
似含苞待放的櫻之花蕾般,妮娜保持站立的姿勢,以微不可見的動作撥刃出鞘。
「彼岸。」
噌——
在灣岸巨鱷還未反應過來到嘴的獵物為何突然憑空消失之前,一股從側頸部貫穿到尾巴根的劇痛讓它發出了凄厲的咆哮。妮娜揮出的橫向拔刀斬隨着她的前沖在其身側的柔弱部位留下了一道狹長的傷口。那道皮開肉綻的縫隙深不見底,汩汩流出的黑綠色鮮血亦有一部分來自它受傷的內臟。
「外傳之六——」
在給予重創的同時侵入到對方身後的死角,妮娜就勢改為雙手持刀,趁勝追擊。
「花筏。」
間不容髮的一記下段橫掃割裂了灣岸巨鱷的後腿,大幅削減了它的行動能力。一瞬間,這頭年幼的野獸生平第一次感到生命正遭受威脅。對死亡的無名恐懼激發了它的本能,促使它當即做出了正確的防衛動作。
吼呃呃呃呃呃!
一道伴隨着怒吼的甩尾迎面而至,躲閃不及的妮娜只能選擇正面防下那一擊。
當!
巨大的力道震撼了她持刀的雙手,甚至險些將她推入海里。在這突如其來的反擊下,她不但被逼出了對方的死角,也被迫退出了自身武器的有利距離。所幸方才的斬擊已經對那隻灣岸魔鱷構成了致命傷。任何劇烈的動作都會加深它的傷勢,造成進一步的失血,對它而言,從現在起的每分每秒都將把它慢慢拖入死亡。
雙手握刀擺出標準的中段架勢,妮娜沒有急於拉近距離。窮鼠嚙狸,困獸猶鬥。以荒魔那巨大的體型,即便是胡亂的臨死反撲也有着難以想象的威力,冒然靠近只是自找苦吃。現在她需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對方的行動,並採取適當的對策。
反觀灣岸巨鱷,它的喉中正傳來憤怒而焦躁的低吼。它不明白那個脆弱的兩腳獸是如何將自己逼入這般絕境,也不明白身體傳來的劇痛對自己而言意味着什麼。它只知道,自己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塊肌肉,都在催促自己將眼前這個可惡的敵人撕碎、吞食,以解心頭之恨。它從未存在的理智當然沒能戰勝血液中身為野獸的本能。它終歸還是向著那個人類發起了無謀的橫衝直撞。
見此,妮娜知道下一擊就將結束這場戰鬥。她緩緩吐出沉積在丹田的一口氣,將空氣中的靈子匯聚至手中太刀。
「櫻守流太刀術,內傳之三——」
響應了信念的靈子轉化成少女所期望的形態,將太刀上的櫻花刀紋染上淡淡的光暈。
「朱吹雪。」
飄散着緋色櫻花的刀刃勾出了一輪深紅的殘月。那縱斬猶如一陣委婉的春風,將靈子構成的旖旎落櫻溫柔地吹落梢頭。一時間,夏末的海邊不可思議地飛舞起美麗的櫻吹雪,為海鳥們捎去了一份意外的薄禮。
被那絢爛的櫻嵐包裹,灣岸巨鱷漸漸失速,停在原地,接着便再也沒了聲息。它迎頭撞上了那道裹挾着強大靈力的斬擊,身體已然一分為二。落櫻覆滿了它的身軀,沒讓它的屍體露出醜陋的窘態,彷彿在憐憫它的死亡。緋色的花瓣順着血液的小溪注入大海,與櫻花的墳冢一起繪成了凄美的畫卷。
妮娜隨着放鬆的精神呼出一口氣,在血振后流暢地納刀。歸鞘的太刀隨即在耀眼的光芒中化作櫻花飛散,一個身材嬌小的身影轉而出現在她面前。
「妮娜大人!辛苦了!」
那是一位有着櫻色短髮,天藍色雙瞳,穿着縫有振袖的和風女僕裝的,小妮娜三歲左右的女孩子——或者說,有着如此樣貌的「序守」。她向妮娜躬身行禮,陽光的聲音中透出溢於言表的恭敬。
看着那元氣滿滿的笑容,妮娜也不由安心地露出了淺笑。
……
瓏夜,人類都市國家聯盟成員國,現代化進度超前,科技水平先進,於六年前開始推動魔族容納政策的都市國家,首個也是唯一一個在對魔戰爭后允許魔族進入和居住的人類城市,機會與危險並存的進步之地。它坐落於聖衛城西南側,東鄰止戰海峽,南鄰闊洋,四通八達,是一座無論人口數量還是生產總值都數一數二的發達都市。
星宮妮娜在一年前移居至此。作為一名芳齡十六的少女,她將在一周后迎來新學期的入學典禮,開啟嚮往已久的高中生活。現在,她正利用暑假的閑暇輾轉於城市的東西南北,完成着今日的打工任務。
像平時一樣和搭檔的序守穿行在高樓大廈的陰影間,妮娜一邊確認手機中的備忘錄,一邊時不時不安地看向身旁夜音。由於自己的不謹慎,導致剛剛的戰鬥對這個纖弱的女孩子造成了意外的負擔,出於不放心,妮娜擔憂地重申起那個已經問過了好幾遍的問題:
「夜音,身體不要緊嗎?剛剛迫不得已正面接下一擊,沒受傷吧?」
「當然!如您所見毫髮無傷!而且,只要是為了妮娜大人,就算刀身折斷個幾次也完全沒有問題呢!」
「嗯、嗯,沒事就好……不過,可千萬不要斷掉哦……」
面對那份沉重的心意,妮娜略顯無奈地勸阻道。
夜音敏銳地察覺到了妮娜的心情。為了不再讓主人為自己的事情操心,自詡侍女的她向話語里注入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麼,妮娜大人,接下來的安排是?」
「是啊,手頭的委託都完成了,就這樣順路去買晚餐的食材……」
叮——
「是郵件嗎?」
「嗯。柚子又離家出走了,得去幫瑪佩爾婆婆找回來。」
「又是那隻囂張的橘貓?真是的,這都第幾次了?總是隨隨便便跑丟,害得妮娜大人去做這種不必要的工作!」
「沒關係啦,反正也沒有別的委託。而且,夜音先回去也可以哦?柚子會躲的地方就那麼幾處,我自己去找就好了。」
「您又來了,妮娜大人。哪有主人在外奔波,侍女卻在家中坐吃享福的?」
「抱歉吶,每次都勉強你陪我東跑西跑。」
「哪、哪裡,這是身為侍女的本分,勉強什麼的,您言過了……啊嗚……」
上一秒還在努力做出可靠樣子的夜音,在妮娜輕柔地撫摸起她的頭的下一秒便忘我地露出了高興和害羞並存的可愛表情。
妮娜的工作內容,雖說不上複雜,卻也談不上容易。她的僱主所經營的民間安保公司,但凡是合法委託,原則上來者不拒。這些委託的風險有高有低,上到不良團伙的物理說服、低等荒魔的退治——就像她剛剛砍了一隻灣岸巨鱷那樣,下到照看小孩、派發傳單、尋找走丟的貓咪——就像她接下來要去做的那樣,需要處理的事務可謂五花八門。即便如此,在任職期間,妮娜不但從大部分客戶那裡收到如潮好評,亦承蒙了不少常客的長期關照,她的適性和綜合能力由此可見一斑。
時薪並不是妮娜將這艱難的工作堅持了一年有餘的理由。在只有持有特殊執照才能用靈子行使戰鬥行為的人類都市國家聯盟,退治荒魔云云可能聽上去是件很酷的事,實際上她的工資也就只比一般的便利店員工高上那麼一點而已。
要說她為什麼對這個苦差事樂此不疲——
「不過,虧您每次都不厭其煩地去找那隻貓啊。」
「瑪佩爾婆婆一直過着寡居生活,對她而言,柚子一定是堪比家人的存在吧。想到這裡,每次就都想儘快把柚子送回家,好讓她安心。」
「妮娜大人真是善良呢。」
「不要用那種讓人害羞的說法啦……」
「但是,每次幫上別人的忙時,妮娜大人看上去真的非常開心哦。」
「誒、誒……?是那樣嗎……?」
「嗯嗯,就是那樣。」
——沒錯,主要還是因為她樂在其中。
對她而言,「能夠為他人解決煩惱」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理由。簡而言之就是:星宮妮娜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孩子。
話至此處,為了不讓主人太過勉強自己,夜音委婉地道出了發自內心的勸言:
「不過,雖然我很喜歡妮娜大人幫助他人時的英姿,可以的話,也希望您多多聆聽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嗎?」
「嗯。妮娜大人在工作時總是很忘我,但是我不想看到您因此受傷。當然,這只是侍女的一己之見,您完全可以不放在心上。」
「夜音……」
「總而言之就是——請您多依賴我一些!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就算是折斷個幾次也在所不辭!」
「所、所以說,絕對不要斷掉哦……」
殘夏的餘溫尚未完全散去,九月初的紫陽花正綻放着不易察覺的清香。少女和序守之間的話語,平凡無奇、無憂無慮,卻給人以淡淡的希望。
……
瓏夜的夏季多雨而炎熱,高溫時至九月也絲毫沒有減退,實在讓人怨聲載道。空調、樹蔭、大海,所有生靈都在想盡辦法熬過這潮濕酷暑的最後一段時光,即使是寵物也不例外。
妮娜抱着渾身是灰的橘貓柚子,走進了一幢高級公寓樓。在她找到這隻生性自由的貓時,後者正躲在公園的攀爬玩具的陰涼里午睡正酣。一人一貓也是混了個面熟,對於前來接它回家的妮娜,那貓只是自然而然地跳進了她的臂彎中,而後便耷拉在她的肩上顧自打盹,時不時用舌頭梳理下前爪的毛,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兒。
在做好了來客登記后,妮娜穿過大堂,在浩大的走廊間左拐右拐,最後輕車熟路地停在了一家住戶的門前。她將懷中的貓用左手抱穩,騰出右手在門上輕扣三響。
「哪位?」
「打擾了,我是『萬事亭』的星宮妮娜,是來送還小貓的。」
「哎呀哎呀……不愧是妮娜,真快啊。」
開門的是一位耄耋高齡的年邁女性。她接過妮娜懷中的橘貓柚子,慈祥地笑道:
「謝謝,真是每次都麻煩你了。這次都沒提交正式的委託,還這麼快就把柚子給找回來。」
「哪裡,瑪佩爾婆婆,舉手之勞,您不必在意。」
「可不能白罰你一趟,你等着,我去給你找找家裡有沒有好吃的。」
「啊,不用了,瑪佩爾婆婆,因為今天不是很忙……」
「那可不行。對了對了,這是福利院今天送來的蔬菜水果,我一個人也吃不太下,你就都拿去吧。」
面對對方遞上的那一大袋果蔬,妮娜為難地推了推手:
「不、不,這怎麼好意思……」
「拿着吧。我家柚子平時總是受你照顧,就當做是這孩子送給你的。」
「那個,我真不能收……」
「別客氣了,快點收下,回去的時候小心點。」
「啊……」
在妮娜繼續推謝之前,老人便適時地將門給關上,絲毫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手中傳來的觸感沉甸甸的,能感受到超越了委託人和被委託人的契約關係的情誼。
一直站在妮娜身旁目睹了全部過程的夜音,則意味深長地感慨道:
「妮娜大人,這次也拿了不少呢。」
「嗯……瑪佩爾婆婆每次都會塞給我很多東西,明明只是做了點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認為,老婆婆只是把妮娜大人看做自己的親人了也說不定?像妮娜大人這樣又善良又熱心又有禮貌的同齡人,這個時代可不多見哦。」
聽到夜音的解釋,這位以助人為己樂的徹頭徹尾的好孩子——星宮妮娜不禁有些欣悅。對她而言,最讓人高興的事情也莫過於為他人派上了什麼用場。但她同時也想到了身旁的序守。想到默默幫助着自己的夜音卻無法接受本應獲得的謝言,妮娜的內心不由充斥了難言的愧疚。
「只是,明明夜音才是出力最多的,結果只有我接受這份好意……」
「您言過了,我不過是以『侍女』和『武器』的身份給妮娜大人提供了些微的支持而已。再者,對於自己無法被他人認知這件事,其實我從一開始就不在意哦。」
感受到了妮娜發自肺腑的顧慮,夜音欣然回答道。
在人類都市國家聯盟成立的千年以來,為了維持治安,只有進入公立對魔學院的學生才被允許接受靈子相關的教育。一般群眾對靈子只有最基礎的認知,而不具備感知靈子的能力,自然無法觀測到由靈子構成的序守。對於他們而言,序守只是存在於歷史裡的一段往事而已,無處可尋,虛無縹緲。
但正如夜音所說,她自己對此並不在意。比起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來,她還有更為重要的東西:
「只要妮娜大人能看到我就足夠了。話說回來——您看,就是這個表情。」
離開公寓樓,夜音似笑非笑地調侃妮娜道。
「誒?」
「妮娜大人,現在看上去很開心哦?」
「夜、夜音,別捉弄我啦……」
對夜音而言,只要妮娜能夠平安無事,只要能和妮娜在一起,一切都是無所謂的。
不同於她熱心善良的主人,她沒有餘力去關心別人。或者說,除了全身心地考慮主人的事情以外,她別無所求。也多虧她們並不身處水深火熱:偶爾退治一下荒魔,完成些離奇的委託,更多的時候是在跑腿,最重要的是可以互相支持度過平靜的日常,而不用擔心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將這一切都奪走。對於這種安穩的生活,夜音實屬無可抱怨,又怎麼會奢求其他呢?
嗡——
然而,就像故意在和這悠閑的氛圍作對一樣,一陣不尋常的靈子波動突如其來地打斷了妮娜和夜音的交談,使兩人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
「這是……」
「靈子亂流……您果然也察覺到了。」
「是靈災嗎?」
「不,這種感覺,似乎並不是靈災……」
「不是靈災……?」
「嗯。靈災的氣息一般都十分狂亂,但是這股亂流卻死氣沉沉的……星綴大人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不,暫時沒有。」
確認手機郵箱並無新的郵件后,妮娜又忽地回想起了另一個讓人不安的情報。
「我記得對魔機關的大部分武裝人員,為了處理邊界糾紛都被臨時抽調到總部了……警察和軍隊沒有觀測靈子亂流的手段,對應速度一般都很慢……」
妮娜和夜音一同陷入沉默。漸漸地,不好的預感升上了兩人的心頭。
「怎麼辦,妮娜大人?亂流的發生地離這裡只有不到一公里……」
「總之必須先去確認狀況……走吧,夜音!」
「啊,是!」
平靜的日常就這樣戛然而止——雖然這種突然情況也是兩人日常的一部分就是了。
妮娜和夜音開始向著異樣發生的地方奔馳。一路上,從反方向逃竄而來的人流對她們造成了不小的阻礙,但這反而是一個好現象,因為這代表至少人們還能從事發處逃離,而不是毫無反抗餘地地被捲入其中。
隨着兩人前進,強風遽然撲面而來,越是靠近靈子亂流的中心,風勢就愈發強勁,到最後,那暴風已經猛烈得讓人寸步難行。
待她們總算趕至現場,所目睹的是始料不及的一幕。
「那是……什麼……?」
「天空……裂開了!?」
是的,天空裂開了。準確來說是在距離地面三十米左右的半空中,存在着一道憑空出現的漆黑裂縫。比海溝還要深邃的黑暗將天幕撕開了一條眼瞳狀的傷痕,無光的混沌將周圍的靈子攪成詭異不祥的亂流。
妨礙她們前進的不符合時節的強風,毫無疑問是從那裡面吹來的。
「妮娜大人,那下面的是……!」
「術陣……?」
但更加讓她們感到不安的,是在那裂縫下方閃耀着的一團血色光芒——因為裂縫強烈的存在感導致兩人一開始沒能察覺的,一道龐大而複雜的赤紅術陣,以及,身為施術者的——
「那個雙角……」
「角鬼……!?為什麼會有魔族在這裡……?」
——魔族。
一個將紅色的長發在腦後紮成短辮,有着和人類相似的外貌,前額兩側卻生着衝天的雙角,滿臉胡茬、叼着香煙、有些邋遢的男性魔族。
一個留着傳說中的人類天敵的遠古荒魔之血的,有着遠超人類的力量和壽命的,與人類互相結怨的種族。
一個直到六年前還不被允許出現在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類眼中的可怕的「荒魔後裔」。
如今,這個好不容易在人類的領土中爭取到了一方土地的種族,卻在做着破壞自己立場的事——在一個禁止魔族使用靈子的城市裡,釋放着大規模的靈術。
從眼前的這番光景中醒過神來花了妮娜不少時間。但她很快就對自己必須盡到的義務有了明確的認識。
「無論如何,妮娜大人,我們對狀況並不了解,冒然露面太過危險了,還是應該先撤退……等——妮、妮娜大人!?」
夜音謹慎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勢。天空中的巨大裂縫,正體不明的異常現象,一個在此釋放着靈術的魔族——不管怎麼說,情況實在過於混亂,已經超出了少女和序守的能力範圍。
即便如此,侍女的建言依然沒能攔住主人。
因為妮娜很清楚那個血色術陣的本體是什麼。
掌握級靈術。
即便在深受尊崇的靈術師中也只有少數人能夠掌握的,中位靈術中的第二級術式。除可以小範圍地干涉天氣以外,亦能構成相當於數噸黃色炸藥的破壞力。
而魔族的男子所構築的那個靈術,其功能顯然屬於後者。
無論那個靈術會呈現怎樣的形式,一旦讓它在人口密集的市區里被激發,不管是對四周的建築物還是對沒來得及疏散的一般人,其帶來的危害都將不堪設想。
對星宮妮娜而言,她不能眼看着這種事情發生,自己卻無所作為。
毫不遲疑地從藏身的拐角走出,少女頂着天空中的漆黑縫隙吞吐出的突風,向紅髮的魔族男性儘可能大聲地喊道:
「那邊的魔族,你正在瓏夜市區內干涉靈子,已經嚴重違反了《魔族容納法案》!請立即將靈術撤銷,出示入境許可!」
「嗯?」
魔族的男性循着喊聲看向妮娜,在發覺對方只是個年紀輕輕的學生后,便露出了漫不經心的表情:
「打擾大人的工作可不好,小姑娘。那身校服,是公立對魔學院的吧?急於展現學習成果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太過魯莽可是會弄巧成拙哦?」
「我所屬於民間安保公司『萬事亭』,持有對魔族違法行為的執行資格。如果你不論如何都要無視警告,根據規定,我有權行使武力並採取強制措施!」
「哈、哈、哈……難得對魔機關那些麻煩的傢伙們抽不開身,沒想到連小孩子都要來給我添亂。」
魔族的男性聳了聳肩,叼着煙頹廢地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久等了,回答是『恕我拒絕』。」
得到了近乎諷刺的答覆后,妮娜咬了咬牙,向搭檔的序守輕聲喚道:
「夜音,拜託了。」
「雖然我很想堅持『撤退』的觀點……」
「那個靈術的威力太大了,不能放任他繼續下去。」
「哎……真是拿您沒辦法。我明白了,這裡就先適當迎戰好了。而且,坐視濫用掌握級靈術的不法分子在城市裡肆意妄為,的確有失妥當。」
「謝謝你,夜音。」
語畢,回應了主人的意志,夜音的身軀被淡粉色的光華覆蓋,遂化為千本的櫻花瓣蕭然落入狂風之中。一柄漆黑的太刀隨着退散的光華取代了她的存在,而後由妮娜執入手中、別在腰間。
【妮娜大人,我們不清楚對方的底細,請萬萬注意安全,不要勉強自己。一旦情況不對,務必以撤退為先。】
「嗯,我會小心的。」
回應了腰間太刀傳至腦海的聲音,妮娜虛握刀柄,準備迎戰。
「呵——原來如此,序守嗎?還真是帶着個稀奇的玩意兒。這麼說來,你也並非完全的無關者。」
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幾眼妮娜手中的太刀,魔族的男性略帶感慨地唏噓道。
「你知道序守……」
「畢竟是阻擾我們的頭號麻煩呢。」
「誒……?」
「哎喲,到此為止。再說下去就又要被鴉那傢伙訓了。」
投降一樣慵懶地抬了抬雙手,紅髮男子深深吸了一口香煙的濾嘴,將煙蒂隨手一丟。見此,妮娜警惕地拔出了太刀。
「請不要反抗,我不會手下留情!」
「那可不行啊,畢竟我得把從這裡面出來的麻煩東西徹底燒掉。」
紅髮男子指了指頭頂的裂縫,懶散的語氣中卻透着不會讓步的強硬。
「不過,看來在解決目標之前……」
「……!」
在妮娜驚訝的目光中,他揮動手臂,輕而易舉地改變了血色術陣的指向,將醞釀著高溫物體的陣眼對準了後者。
「得先奉陪你一會兒。」
血色術陣上刻畫著艱澀的銘文和糾纏的圖案。被魔族的男性具現為「超高溫」這一概念的、極具破壞性的靈子,正處於觸發在即的臨界態。
即便距離那術陣有二十米以上,妮娜還是感到被熱浪烘乾的皮膚傳來陣陣燥痛。
劍士的直覺正發出預警,告誡她不能和接下來射向自己的攻擊硬碰硬。
「火靈啊,凝為濃焰,迸發作熔流——」
三段的詠唱,果不其然的掌握級靈術。
妮娜對術陣的變化保持高度警覺,準備迴避即將到來的攻擊。同時,她用餘光四下觀察,先行規劃起閃躲的方向和反擊的方式。
但術陣中並未如她想象中的那樣射出什麼東西,而是融化成血狀的液體淌至地面,最後一滴不剩地滲透進了本應嚴絲合縫的柏油馬路里。
妮娜因這出乎預料的現象呆愣了一秒,隨後,她神色一驚,爆發出雙腿全部的力量猛地向後一躍。
轟——!
沿海的瓏夜地處平原,雖不敢說全無災害,但至少它的下方並沒有什麼活火山。
只是,在妮娜上一秒所處的位置,從那被撕裂的大地里,正衝天噴涌着直徑超過兩米的圓柱型岩漿。高溫固體的沖流噴射出的熔岩碎塊燒化了一旁大樓的玻璃窗,還引燃了不少周圍的街樹——除去規模較小外,那已經稱得上真正的火山爆發。如果有誰被捲入其中,他將必死無疑。
「『涌炎』……!」
「反應不錯嘛,小姑娘。怪不得看到那個術陣后還有勇氣站出來。」
說著輕描淡寫的話語,引發了如此現象的魔族男性慵懶的臉上卻不見一絲動容。
「涌炎」引發的岩漿的上升之勢逐漸減弱,最後在飛上幾十米的天空后四散飛墜,降下能將人的衣物一瞬引燃的火雨。
從那個靈術的出力可以看出,魔族的男性沒有保留絲毫的餘地。對於這個城市是否會出現人員傷亡或者更嚴重的危害,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即是說,此時此刻妮娜正面對的,是個窮凶極惡的、真正的「魔族犯罪者」。
再次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后,妮娜雙手緊了緊搭檔化成的太刀。感受到主人內心的動搖,即便知道這杯水車薪,序守還是用輕輕的低吟試着撫平她的不安。
「話說在前頭,我不會因為被你看見了長相就殺人滅口,如果你肯就此離開,倒是能給我省下不少麻煩。」
「使用靈術對公共設施造成損害,即便拋開魔族的身份,我也有足夠的理由將你押送到對魔機關。」
「哎……所以我才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太固執了……」
唉聲嘆氣,魔族的男性心煩地抓了抓自己的一頭赤發,將原本紮成辮子的發縷攪得凌亂不堪,顯得更加邋遢了。
「最壞的情況……會死哦?」
用與那頹廢的外表所不相符的陰冷語氣警告道,他橫向揮動右臂,數量為十的血色術陣隨之浮現,並在靈子的嗡鳴聲中一字排開。從構成的複雜度來看,那些無一不是掌握級的靈術術陣。
見此,妮娜將太刀垂至身側,開始全力奔跑。
考慮到「涌炎」的釋放方式,不規則的快速移動能有效地規避對方的靈術攻擊,同時儘快將距離拉近到我方的攻擊範圍之內。
眼看對方身前有五個術陣先行融化至地下,妮娜集中精力,在警惕剩下的五個術陣的同時感受潛藏在周圍的殺意。
一束「涌炎」自她面前的地面首先爆發。為了迴避那道與水平面呈四十五度角的高溫洪流,妮娜選擇了向後翻滾的迴避方式。看似故技重施,實則將妮娜逼入了一個規劃好的位置。不給妮娜喘息的時間,一左一右的兩束熔岩緊接着以包夾之勢噴向了她。好在這些都在妮娜的想定範圍內,她向後蹬地給予身體較快的初速度,在閃躲了靈術的夾擊的同時,她避開先前的岩漿流,朝着魔族的男性衝去。
在突進的過程中,對方一定會用埋入地下的剩下的兩個靈術阻止自己前進——對此已經先知先覺的妮娜敏銳地避開了第四道「涌炎」。但出乎了她預料的是,那個靈術另有所圖。
除了可以融化鐵塊的岩漿沖流,同時出現的,還有如同乾冰接觸了空氣般泉涌而出的大量白霧。
地下水管……!?糟了,視線被……!
埋藏在地底的輸水管道連同內容物的水一同被超高溫的熔岩汽化,水蒸氣遇冷凝結的白色水霧完全侵佔了妮娜的視野,而她因此停頓的步伐也讓對方的靈術輕易地鎖定了她的位置。
轟——!
熔岩的洪流再次從妮娜正下方的大地噴射而出,她堪堪跳開從而避免遭到直擊。作為這個非常勉強的后跳的代價,她沒能穩定好身體的重心,腳下不由向後一個趔趄。
就像是瞄準了這短短一瞬的破綻,一道紡錘狀的火焰電光火石般穿過白霧的帳幕,間不容髮地掠至妮娜跟前。直覺告訴妮娜這擊無從躲閃,因此她當即斬出纏繞着靈子的太刀,將炎之箭矢斬成左右兩半,使之彈向身後。曾想這只是攻勢的開始。在妮娜以斬擊化解第一道火焰后,不計其數的火焰遂如箭雨般接踵而至。
重新找回了重心的妮娜一邊跳躍着閃躲,一邊斬開無暇迴避的炎之箭矢。一時間雖還能夠應付,奈何那道靈術以威力換取了可觀的數量,以致火焰的箭雨根本無窮無盡。加之方才的霧靄尚未消散,視野受限的妮娜很難保證涓滴不遺地防下這種密集攻擊,很快就有首個漏網之魚突破了妮娜的防禦,轟擊在她的身上。
咚嗤——
「唔……!」
【妮、妮娜大人!】
燒灼的痛覺和夜音慌張的聲音一同傳至腦海,爆炸的火焰將妮娜身上那具備防火功能的戰術制服燒穿了一個大洞,露出裡面白色襯衫的輪廓和灼傷得焦黑的皮膚。
捂着隱隱作痛的腹部,妮娜單手揮劍勉強改變後續炎矢的行進方向,用連續的后跳再次拉開了距離。在這一輪攻防中,她貼近對手的目的不但沒能實現,反而結實地挨了一道不輕的傷。
雖然阻止那個紅髮魔族的決心沒有動搖,但妮娜不得不承認的是,不論戰鬥能力還是對戰況的把控,對手都遠遠凌駕在自己之上。
見對方退出攻擊範圍,魔族的男性沒有發起追擊,只是顧自站在天空中那道蠕動着的漆黑裂縫的下方,據守他原本的目標。似是對妮娜的實力有了十足的把握,又或是判斷對方暫時沒有攻過來的想法,他泰然自若地從大衣的口袋裡掏出一支新煙叼在嘴裡,伸出食指,在指尖用靈子凝聚出火苗點燃了煙絲。
「差不多收手吧。能從剛才那種戰鬥里活下來的,放在對魔機關里都算得上精英了。伸張正義又不在這一時,多學多練,以後捲土重來不就好了。這麼葬送自己的大好青春,不值得。」
語氣飽含着過來人的滄桑,配上嘶啞頹廢的聲線,魔族的言辭的確有着很強的說服力。
【那個傷口……!妮娜大人,請撤退吧……!再這樣下去您真的會……!】
就連她手中的「夜音」,此時也在腦海里焦急地勸她馬上撤退。
星宮妮娜心情複雜地咬了咬嘴唇。兩者的話語,她無法否認任何一方。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種淺顯的道理,作為高中生的妮娜當然非常清楚。
但這些無法構成她後退的理由。對星宮妮娜而言,只要面前的魔族還在威脅着市區的安全,不管是作為民間安保公司的員工還是對魔學院的學生,她的責任心都不允許她在此退縮。
「我雖然很弱,但是……」
生命固然重要,明知是以卵擊石還要不自量力地衝上去,實屬無謀的做法。
但,只是因為這樣,就要眼睜睜地看着他人受傷嗎?
一剎那,火海里的殘垣斷瓦、撕心裂肺的絕望哭喊、再無生機的稚嫩雙瞳,無數光景閃過妮娜的腦海,讓她心頭惶然一痛。
她做不到。
對「星宮妮娜」這個人而言,眼睜睜地看着別人遭受痛苦自己卻無所作為這種事,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所以,縱使那是魯莽、錯誤的選擇——
「——我不會再讓步了……!」
【妮娜大人!】
然而,就在她堅定地重新架起太刀,準備思考新一輪的進攻時,異變發生了。
毫無徵兆地,方才還籠罩了這片街區的狂風戛然而止。天空中,那道漆黑的散發著死寂的裂縫裡,無光的黑暗明滅了幾許,而後驀然吐出了「某樣東西」。
「疼。」
從三十米的高空「砰」地自由落體,以頭搶地,很符合情景地叫了聲苦的「那樣東西」,從外貌來看毫無疑問是一個「人類」。
那一刻,不止是連裂縫本體為何都不甚知曉的妮娜,就連為此而來的紅髮魔族,都不由大跌眼鏡地弄掉了嘴中那根新點的煙。
半空的漆黑裂縫毫無徵兆地消失無蹤,暴風和靈子亂流也隨之戛然而止。在這片市民們早已作鳥獸散的無人街區,正蔓延着一種微妙的寂靜。
這種氣氛的來源自然是漆黑裂縫在消失前吐出的「某個物體」。從三十米的高空用足以導致顱骨粉碎性骨折的勢頭撞上地面,被漆黑裂縫排出的那個「東西」——一位人類的青年,在倒栽蔥地嵌在土裡幾秒后,總算於重力的作用下以仰面朝天的姿勢「安全着陸」了。
「痛痛痛……」
只是,明明遭遇了這種足以讓一般人九死一生的墜落事故,青年的表現未免太過輕描淡寫。倒不是說毫髮無損,看他嘴裡叫苦不迭捂住頭坐起身的樣子,疼痛明顯還是有的,但也僅限於疼痛而已。沒有抽搐現象,亦沒有出血,別說顱骨碎裂了,青年看上去只呈現了腦震蕩的病徵,還是那種歇一歇就能緩上來的輕微程度。
【那個人……怎麼回事……?】
靈子亂流撕開的漆黑裂縫,還有一個從中閃亮登場的、在經歷三十米自由落體后仍然安然無恙的人類——作為正在經歷這魔幻現實主義情節的當事人,星宮妮娜有些不知道該作何舉措。別說她了,搭檔的序守對此也一頭霧水,就連那個來勢洶洶的紅髮魔族,似乎一時也沒能整理好自己的思緒。
在眾人百思不得其解間,人類的青年已揉着腦袋從地上站起,與此同時,衝擊激起的煙塵隨風散去,顯出他清晰的身姿。
黑色底衣,赭紅色夾克,粗布長褲和一張用皮帶隨意地固定在腰部的破爛白披風,以及那套有着明顯復古氣息的護臂與靴甲,穿着在青年那修長而結實的身體上的衣物,無一處不透露着脫離時代的要素。
「等等,痛……?」
對從身前和身後傳來的目光絲毫不予在意,這位衣着怪異的人類青年滿臉疑惑地自言自語道。大概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他忽然慌亂地將雙手湊到眼前,挨個彈出七個手指,嘴裡念念有詞。
「還好,都沒忘,看來她們平安無事……不過,連我都活下來了,也就是說那傢伙應該也還沒……嘖,不趕緊回去的話……話說這裡是哪兒啊?」
青年環視起四周的景象,而後像是看到了什麼世界奇觀般發出感嘆。
「嗚哇——儘是沒見過的東西。」
在人類的青年轉着圈東張西望時,妮娜第一次看到他的樣貌。黑髮藍瞳給妮娜留下了很深的第一印象,即使他的面容再無其他特點。
青年也注意到了妮娜的視線。他總算察覺到空氣中的異樣,隨即看了看妮娜:
「人。」
再看了看站在另一側用戒備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紅髮魔族:
「魔族。」
掃視四周一片狼藉的街道:
「戰鬥的痕迹。」
最後,青年靈光一閃地發出了「哦!」的聲音,似是領會了什麼。
「我說。」
「咦?我、我嗎?」
「對對。抱歉,我好像睡了很久,能大概講一下戰爭現在怎麼樣了嗎?」
「戰……爭?」
突然被眼前這個奇怪的青年搭話時,妮娜就有些措手不及,聽到青年提起的那個駭人的字眼,她直接變得不知所措了。
「那是……什麼意思……?」
「哎?」
青年露出意外的表情,隨後指向妮娜和另一側的魔族男性。
「就是你們兩個正在乾的事情啊?」
「啊,不,這個是……」
「話說回來——你好像不認識我?」
「誒?啊……是的,我想這是第一次見面……」
「奇怪……那個,我知道這麼問很唐突——可以告訴我這裡是哪兒嗎?」
「都、都市國家瓏夜……」
「沒聽過的國家啊……那我換個問法,這裡屬於哪片大陸的哪個地區?」
「祖恩大陸,黎明走廊西部……」
面對青年接二連三的離奇問題,跟不上節奏的妮娜漸漸放棄了思考那些問題背後的含義,只顧機械地對答。
好在青年的提問總算告一段落。似乎是因為沒能得到期望中的回答,他低下頭,若有所思地陷入沉吟。
【妮娜大人,請別管這個莫名其妙的人類了,不趁現在撤退的話……】
對於眼前這個充滿謎團的人類青年,夜音沒有一點好感。比起這個不知所以的人類,當務之急是勸說妮娜離開這個危險的現場。
但,不知出於什麼緣由,妮娜怎麼都無法忽視心中的無數疑問。
他為什麼會從那個裂縫裡出現?
他為什麼提起戰爭?
他為什麼在這裡?
最重要的是——
「那個,請問您到底是……」
「啊,說起來還沒做自我介——」
「——!?危險!」
話音未落,一股滾燙的熱浪已經猝不及防地席捲而至。妮娜第一時間發出呼喊,那道靈術卻趕在話語傳達之前擊中了目標。
但最讓妮娜震驚的不是那從天而降的巨型火球炸出的焰浪。
【把掌握級靈術……防、防下來了?什麼啊,簡直亂七八糟……】
腦海里傳來夜音難以置信的聲音。這也難怪,畢竟,當火光和塵埃散去,青年的身姿挺立依舊——毫髮無傷地。
至於他是怎麼防下那一擊的,不管是妮娜還是夜音,都根本沒能看清。
「至少讓人把話問完不行嗎,大叔?」
青年撣去身上的灰,向靈術的發動者——紅髮的魔族男性投去不滿的目光。
見那個來歷不明的人類並未如期化為焦炭,魔族警惕地眯起了眼。
「我沒那麼老。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徒手把掌握級靈術擋下來的……你,不是十二聖守。不,別說聖守了……你的氣息,怎麼看都只是個普通人類。」
「啊……是那樣沒錯?」
「聖守在哪?」
「我還想知道哩。」
「……怎麼今天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麻煩啊。罷了,既然從『時止之隙』裡面出來了,保險起見一併燒掉就是了。」
「哈。我是不清楚現在是怎麼個狀況啦,總之把你算作『壞蛋』就行了吧?這次能稍微等我一下再扔火球嗎?」
開着這種不知道該說是不會看氣氛還是不拘小節的玩笑,青年的嘴角浮現出笑意。他轉過身,向還未從方才的一幕回過神來的妮娜說道:
「好了,總之先把自我介紹做完。名字忘記了,姑且有個『劍士』的稱呼,你呢?」
「劍士……先生?」
奇怪的自我介紹,帶有些許玩笑意味的自稱。然而,注視着青年那蒼藍色的雙眸,妮娜竟對他的名字生不起疑心。
「妮、妮娜,我叫星宮妮娜……」
「那,雖然倉促了些,請多指教咯,妮娜。如果你不介意,之後我的確想聽你解釋一下詳細情況。只是現在,能稍微後退一下嗎?老實說,憑我現在的狀態,沒有自信能在這個距離保護你不受波及。」
見青年轉身走向對面的紅髮魔族,妮娜不由一愣。反應過來青年要做什麼后,她驚慌地阻止他道:
「請、請等一下!劍士先生,您難道要……!」
「嗯?那個魔族是要為非作歹的壞蛋,而你是為了阻止他才在這裡,這一點我沒搞錯吧?」
「即便如此……!敵人是掌握級的靈術師,我不能讓素不相識的人……唔咕!?」
妮娜剛想搶先一步站到青年前面,這個動作卻牽動了她的傷口。在複合了撕裂和燒灼的劇烈痛楚下,她只覺神志恍惚了一瞬,下肢也在眩暈感中不受控制地跪了下來。
「你腹部的傷不輕,暫時不要勉強了。」
正如青年所說,如果剛受傷時還能靠毅力驅動身體,在傷勢的負面影響逐漸擴散至全身後的現在,就連移動都會給妮娜帶來莫大的痛苦。
不,我還能戰鬥……
她想這麼聲張,虛脫的身體卻無法控制喉嚨發聲。
她的身體已經不允許她繼續逞強了。但是,真正讓她放棄逞強的,是青年之後的話語。
「放心吧,我不做沒把握的事情。而且,不是『素不相識』,是『一面之緣』才對。心安理得地接受幫助就好。」
莫名的安心感讓妮娜放鬆了緊繃的身體。
青年的一句安慰,在妮娜聽來,不知為何具備着勝過任何言語的說服力。
或許真的可以相信這個人吧——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想法呢?意識到自己內心的妥協,就連妮娜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只是,看着青年消瘦卻挺直的身影,她隱隱感到,對於自己做出的承諾,這個人或許永遠都會負起相應的責任,履行到底。
發覺妮娜沒有繼續堅持的意思,青年向她回以一笑,而後平靜地轉身向前走去。
「話說完了?」
「啊。讓你久等了,壞蛋的大叔。」
「那個形容詞我就不追究了——我說過我沒那麼老。再者,看在我耐着性子等了你們這麼久的份上,你能站在那裡老老實實地被我燒掉嗎?」
「不巧的是,我向來不喜歡放任壞蛋為所欲為啊,這份人情只能下次再還了。」
說著,青年雙手握拳,雙臂前舉,拳心相對,用空無一物的手做出了拔劍動作。
待他擺出了似乎是單手劍劍術的架勢時,一根散發著淺藍色微光的長條物體已被他握在了右手中。
「靈子的……棍棒?」
「果然,只靠這點靈力沒法好好地凝成劍吶。不過,被這玩意兒掄到的話,少說也有白騎士的頭盔猛擊一半痛吧。」
「原來如此,沒想到還是個會凝靈的傢伙,難怪能徒手接下『隕火』。哎……早知道就把那東西帶來了。」
低聲抱怨着,紅髮魔族揮動右臂在空中切出十字,複數的掌握級術陣隨着其手臂的軌跡高速成型。
「真是有夠麻煩。」
語畢,他的雙眼再次從慵懶變得陰沉而充滿殺意。
魔族的男性念出數個咒文,將靈術一一激發。
血色的術陣,有的融入地底激起岩漿,有的當即射出直徑兩米的火球,眨眼間,鋪天蓋地的靈術已經全方位地將青年徹底圍堵。
面對從四面八方襲來的攻擊,人類的青年單手持握藍色微光的長條物體,從容不迫地行動了起來。
直到那一刻,妮娜才明白為何青年能夠平靜地面對這種情況。
一切都來源於他的強大。
大地下噴出的「涌炎」甚至跟不上青年衝刺的速度,天空中的「隕火」也被他用手中的長條物體擊碎。留下失去了目標的靈術在身後徒勞地爆炸,青年漸漸逼近他的對手,無擋之勢一騎絕塵。
和妮娜之前所採用的閃避后拉近距離的戰術類似,青年的做法和她基本可以說別無二致。只不過,不管是他超乎常理的行進速度,還是破壞靈術時精湛的反擊,都令妮娜感到望塵莫及。
不,比起那些——
【妮娜大人……那個人類手裡的,是靈術……?】
「應該……是吧……」
【可、可是他根本就……】
和搭檔的序守一樣對青年手中的物體感到匪夷所思,星宮妮娜不禁回憶起不久前才預習過的課本上的內容。
「靈子」。一種無處不在的高位粒子。不遵循現世的物理規律,擁有無限可能性的尚未解明之物。
人們只是籠統地知道生物的靈魂——或者說意志、精神——都是由這些粒子構成的,因此賦予了其「靈子」的名稱。
而操控靈子使其轉化為理想的形態,從而引發各種超越物理法則的現象的技術,便是「靈術」。
無論是自己藉助靈子發動的劍術,還是那個紅髮魔族的攻擊手段,追本溯源都屬於靈術的範疇。作為即將進學公立對魔學院高等部的新生,星宮妮娜自然非常清楚這一點。
靈術不是什麼超能力,不能像幻想小說里那樣靠想象和怒吼輕易地釋放出來。一般來說,生靈們想要運用這種神秘的技術,都必須藉助一個不可或缺的東西,那就是所謂的「靈媒」。
可以是咒語,可以是術陣,也可以是武器或者某種特殊的道具,甚至是這幾者的組合,關鍵在於施術者如何理解自己想要得到的現象,以及如何想象實現這種現象的過程。通過靈媒進行高度的自我暗示,生靈們得以感應到意識與靈子之間的微弱聯繫,進而控制這種高位物質,釋放靈術。
熟練者能夠大幅度簡化這個步驟——將冗長的咒語刪減為幾個短促的音節,或是將原本需要一筆一劃描繪的術陣通過一個肢體動作快速完成。至於能將其縮減到何種程度,則取決於個人的天賦和才能。
但是,不管怎樣,靈術的釋放都繞不開靈媒。沒有靈媒,生物的意志便無法與靈子建立聯繫,更不用說控制靈子了。脫離靈媒完成的靈術,理論上講並不存在——至少星宮妮娜從課本上學到的知識是這麼告訴她的。
然而,那個人類青年的所作所為卻打破了這一本應是鐵則的規律。
「他……沒用任何靈媒……」
沒有咒語,沒有術陣,亦沒有藉助任何道具,只是單純地做出拔劍的動作,便促使靈子凝聚成形。與其說是青年控制了靈子,更像是靈子本身成為了他身體的延展,他則如臂使指。
即便出現的只是一根由靈子組成的忽明忽暗的棍狀物體,也足以傾覆妮娜長久以來的認知。
轉眼間,人類的青年已經突破了火球和熔岩組成的火網,欺進到魔族男性的身前。就在他揮舞手中的「劍」想要斬向——或者說掄向對方時,他卻忽然停下了攻擊的動作,毫不猶豫地跳向了身後。
「——聚為刺,盛放如花。」
紅髮魔族低聲念出咒文,並猛地張開右手的五指,一道靈術緊接着被激發。在青年脫離的下一瞬間,魔族腳下的大地便如龍舌蘭般陡然綻放。尖銳的岩刺呈蓮座式排列,帶着足以貫穿人體的動量扎向四周。
「『石劍蘭』……!」
【那個大地靈術……如果剛才妮娜大人冒然接近了對方的話……】
誠然,不論是妮娜還是夜音,在那個靈術發動前都未能察覺其存在。想到主人剛剛和這種級別的敵人交過手,夜音不禁感到一陣后怕。
規避了岩刺,青年再次踏地前沖,似乎是瞄準了對方釋放靈術后產生的短暫破綻,企圖趁機拿下這場戰鬥。
但紅髮魔族的靈術並未結束。他收緊右手手掌,岩石之花的花瓣也隨之合攏,很快就為前者形成了一道花苞狀的全面防護。
咚!
青年的「劍」擊打在了岩石的花苞上,卻只造成了幾道很淺的裂痕。他集中一點連斬幾下,岩壁依舊巋然不動。
「嘁。有夠硬的——」
人類的青年未能突破對方的防禦,他剛剛抓住的戰機因此稍縱即逝。在安全的防壁里得到了充足的準備時間,對方再次發動了靈術。隨着數道錐形的岩柱從大地下方連續穿刺而出,青年只能不停地向後閃避。而在他後退到了某個位置時,三道「涌炎」又彷彿事先埋伏好了一樣自他左右及身後的地面爆發,封住了他的退路。霎時,幾道「隕火」從前方直直地向他飛去,儼然一副必中之勢。
「沒辦法了……」
青年連續揮舞手中的「劍,使那些碩大的火球偏離了原本的軌道,轟然砸向地面,引發了大規模的爆炸。
霎時,戰場被爆炸激起的黑煙所籠罩,甚至波及了在後方觀察戰況的妮娜,讓她無法確認現在的局勢。
「煙、煙霧……?那個人怎麼樣了……?」
【妮娜大人,不如趁現在撤退……】
「抱歉,劍,稍微借用一下。」
「哎?」
【唔啊啊啊!?】
滾滾濃煙里,視覺受阻的妮娜只感到腰間忽地少了一些重量。
然而夜音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畢竟,如今的她正高速穿梭在火球和炎柱交織而成的火海里——和那個人類的青年一起。
是的,她被掠走了,被青年不容分說地抽離了妮娜腰際的武裝帶。
【什、什什什——】
一時間,從未經歷過這種情況的夜音不由又驚又怒。
【喂!你你你你幹什麼!快把我放下來!聽到沒有!】
「那個,妮娜的序守……小姐?」
【不準用那種親昵的叫法稱呼妮娜大人!嗚嗚——萬分抱歉妮娜大人,身為一介侍女,竟然被這種莫名其妙的人玷污了身體……真是越想越氣!不,簡直豈有此理!給我等着你這強盜!之後一定要把你碎屍萬段!】
「好了好了,我知道突然被搶走了讓你覺得很不爽。只是能看在這種情況的份上協助我一下嗎?單憑靈子凝成的棍子可砍不開那傢伙的防禦。」
【斷然拒絕!那個紅頭髮怎麼看都是衝著你來的吧!不要把妮娜大人和我牽連進去!趕緊把我放下來!】
「嗯……我沒有對壞蛋束手就擒的興趣啊。」
【關我什麼事!】
「而且,妮娜……你的契約者似乎不想看到火球隕石岩漿什麼的在這種地方飛來飛去哦?」
【話、話是這麼講……】
「要是不儘快打倒那傢伙,她說不定會勉強自己去戰鬥的,你也不想看到那種事發生吧?」
【唔、唔……】
雖然這個擅自把自己搶走的無禮傢伙令夜音反感非常,但她無法否認人類青年的推論的確言之有理。以自己主人的秉性,要是這傢伙陷入苦戰,屆時妮娜肯定會不顧傷勢地幫助他。倘若自己不協助人類青年擊退那個魔族,就會間接對妮娜的安全構成威脅,自詡侍女的夜音當然不能允許自己出現如此的失職。
可是,這傢伙明顯就是在循循善誘,況且讓妮娜大人以外的人使用自己什麼的……
唔唔……
唔唔唔……!
【啊啊啊啊我知道了!一分鐘!只能用一分鐘哦!這之後不管你說什麼都不會再讓你碰我了!】
經歷了激烈的心理鬥爭后,夜音還是懊惱地妥協了人類青年的提案。
「足夠了。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不然沒法把你拔出鞘。」
【哼!我叫『夜音』,是妮娜大人忠心不渝的侍女。這可是妮娜大人賦予我的寶貴的名字,給我心懷感激地記下吧!】
藉由告知對方真名並解除內心的防範,夜音將自己的使用權暫時交給了人類的青年。後者發覺手中的太刀不再抗拒自己的接觸,便向夜音回以感謝:
「欠你個人情,『夜音』。」
【我可不需要。另外,希望你不要誤會,這說到底也只是為了妮娜大人的安危。要是妮娜大人有什麼閃失,哪怕只是多了一道擦傷,我也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明白了嗎?】
夜音用十二分嚴肅的語氣向暫時達成了合作關係的青年警告道。
「當然。想要在我面前引起紛爭的人——」
誰知青年的回答里,有着數倍於她的重量。
「——都得先跨過我的屍體。」
噌——
蘊含在人類青年那驟然冰冷的語氣以及近乎執念的話語里的深意,夜音並沒來得及咀嚼清楚。
在被從鞘中拔出的那一刻,像每次被妮娜使用時都會進入她的「心境」一樣,夜音的意識流入了青年的內心深處。
如果說,妮娜的「心境」里有一片洲渚,淺灘上生長着緋色的櫻樹,總用單純的溫暖將夜音包裹。那麼,這個人類青年的「心境」,對夜音而言實在太過難以理解。
她正置身天空。
蔚藍、高邈、無邊無際,彷彿能夠容納世間萬物,卻又遙遠而空洞,令夜音無所適從。
這真的是一個人類所能擁有的「心境」嗎?
在夜音被那片大空的浩渺震撼時,青年已經雙手持握她所化作的太刀,揮出了一斬。
沒有磅礴的靈子,沒有花哨的技藝,有的,只是爐火純青、樸實無華的一字豎斬。
一秒,一閃。煙幕
不管是在一旁目不轉睛地關注着戰鬥的妮娜,還是實際上被用來斬出那一擊的「夜音」,都沒能看清人類青年的動作。
又哪裡需要一分鐘呢?
嗤——
人類的青年不知何時移動到了岩石花苞的前方。疾風驟雨的靈術啞火了,與此同時,花苞的岩壁上,一條垂直於地面的黑線開始從中心延伸至首尾兩頭,最後,岩石的花苞一分為二,如同被切開的瓜果般倒向兩側。
只是,原本應該存在於其中的魔族男性,卻已然不見了蹤影。
「讓他逃掉了嗎……感覺不到殺意,看來已經不在這附近了。」
隨着魔族的男性從戰場上消失不見,這場戰鬥也就此虎頭蛇尾地結束,留下一片狼藉的無人街道再次歸於沉靜。也所幸人們早已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不然,千瘡百孔的可就不止那些大樓了。
傷口的疼痛有所好轉后,妮娜移步到青年身後,試着向他搭話。
「那、那個……」
親眼目睹了方才那場轟轟烈烈的戰鬥,妮娜的語氣顯得怯生生的。從詭異的裂縫中出現的事也好,問了自己一堆奇怪的問題也好,選擇和那個魔族戰鬥的事也好,突然借走「夜音」的事也好,短時間內經歷了這麼多,讓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和眼前這個人類的青年交談。
「哦——是妮娜啊。對不起,擅自借用你的契約序守。」
「啊,不,沒關係……」
妮娜接過人類青年遞還給自己的「夜音」。或許是被接連的意外事件麻木了神經,對於青年說出了「契約序守」這個詞,她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謝謝您,劍士先生,幫我阻止了那個魔族……」
「我才要感謝你。而且,明明那傢伙是衝著我來的,到最後還不要臉地借用了你的劍,真的很抱歉。」
「您能把劍拔出來,說明得到了夜音的同意。只要夜音自己沒關係,我也不會追究您什麼。」
「她剛才還說要把我碎屍萬段哩。」
見對話能夠正常地進行,妮娜不由放下了懸着的心,重新審視起面前的青年。
堪稱魔幻的出現方式,完全脫離了時代的裝束,奇怪但不失風趣的口調。和自己一樣的發色,天空般澄澈的雙瞳,以及那無法描述的自信與強大……
到底為什麼呢?明明是一個充滿着謎團、相識不久的人,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近感。
真是不可思議吶。
「說起來,妮娜,你沒事吧?」
「誒?啊……嗯,傷勢的話,並不是很嚴重,已經可以走路了。」
「是嗎……那就……好……」
是啊,真是不可思議——上一秒還微笑地關心着妮娜的安危的人類青年,在得知前者平安無事後,便如同斷線木偶般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劍、劍士先生!?」
——星宮妮娜和無名劍士,就是這樣離奇地相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