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人儿从玫瑰里走出,它面对着的,就是田微。

田微面对着的,是一片无垠的白色,以及一个可爱、精致的小玩偶。真是怪异极了——红色的玫瑰和白色的人偶、白色的背景又组成了不和谐的景象。一只脚在悬崖,另一只脚却踏在水中,就是这样的失衡感。

除此之外,还有田微他自己。是唯一一个在抽象过分的场景里出现的存在实感的物件。

田微知道,不过现在可以确定——敌人是可以修改认知的。毕竟自己身处一个简单的幻想世界,一个异样地过头的幻觉。

“田微,你好,你应该知道——我就是。”

“为什么装作我弟弟的样子?”田微摆出搏击术的预备姿势,双腿来回交叉跳着,右拳护脸,左拳伸出,拍出进攻的样子。

小人慢慢接近,说话的时候嘴巴并没有动。

“啊,长发、瘦小但是比谁都有活力,爱好游戏、也爱运动。虽然面容和身材都有点女性化,但是行为和说话都无疑是有男子气概的,就是你的弟弟。”

“所以呢,我们要谈田绛么?”田微想要趁机去引爆藏在口袋里的电池炸弹,但它并不在自己的衣袋里。的确,要是能修改认知,那么让东西变得不见这样的事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谈,你先谈谈我为什么要见你。谈谈为什么我明明威胁的是田绛,田微也一定会到。”

“对,话语权在你手里。没有电池炸弹,我的自然力也就发动不了。”先让他放松警惕吧,然后就是拖延时间——长时间连续使用自然力会对大脑带来压力,如果把他逼到极限,说不定会漏出什么破绽。

“你别回避话题,你想拖延时间那就拖吧,现在运行的是最基础的自然力,消耗不了多少脑功能。”

另外,情感上的震动也能带来自然力的不正常发挥。如果能让他分心,也许还有的救。

“为什么要我说呢?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想做什么都由不得我。这样的话我的意见还有什么用?这样问我,只是挖苦我。因为对于你来说,一切都于我无关,不是么?”

小人偶轻轻一挥手,无数带刺藤蔓就从玫瑰花的中心处穿出,把田微紧紧捆住。田微被荆棘刺破了脖子,涓涓赤血从伤口里流出。

田微越挣扎,玫瑰藤蔓就扎得越紧,直到手脚一点都不能动弹为止。

“你说,田微,我想听。”

“有三种可能。一是:你想羞辱我。”在威胁又无力反击的情况下,田微只能顺从于德让。

“不是。”

“第二:你需要我。”

“对。”

田微想说的第三条大概就是——你想杀掉我。

“要我作为筹码,联系核心委员会?”

“不是,核心委员会自己会联系我。”

“那就是要拉我入伙,你需要一个……咳咳……一个为你做事的自然力者。而我是‘新岛第18最强’。”田微脖子痛得厉害,几乎不能说话。

“呵呵,什么‘新岛18最强’,我不信它们杂志的排名。我看中你,是因为你能像我一样思考,我们一定能做知己。”

“我像你一样思考?没有证据吧,就算有,也是感性的。”

“是的,我能看见你的思维。我们是一类人。你凡事都要理性和证据,但我不是。你我的相同是在更深层的地方——怎么说呢?你的现实就是我的理想。”

田微没有明白。“我还是不懂,既然这样的话,我们为什么还要交流?是只是聊聊人生么?”

“你我在表象上对立,但是在本质上相同。”

那么是谁的表象更接近我们相同的本质呢?

“我,是我deja vu。田微你跟我相比,显得过于虚伪,你用行为掩饰自己的内心。我呢,想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什么利益作为说辞来压制自己。田微,其实你根本就不重视利益,你重视的是人本身。”

于德让见田微不太挣扎,就把玫瑰藤蔓稍稍松开。此时田微已经留下了不小的一滩鲜血。虽然是松开了,依然有刚刚流出的血顺着藤蔓留下来。

“假如,假如,你我从来无法达成共识。你还怎么拉我入伙?”

“直接把‘田微是我deja vu的朋友’这样的信息植入你大脑,再删除你的一切反抗意识。”

那么现在的幻想也是如此这般植入我意识的?这样的自然力真的是方便。此时田微更加意识到了情况的紧急——如果自己说的话再不合他意,他就可能用这种方法彻底剥夺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

田微清了清嗓子,垂着头说:“因为我对田绛抱有无与伦比的负罪感。我杀了他父母,让他陷入了不幸,不能让他再不幸下去了,要用自己补上他的父母。”这是对deja vu的回答。他曾问:为什么自己威胁的是田绛,但田微一直到现在才正面回答。。

行了,先别管田微的小心思了,重要的是,他承认了自己的想法:“这就是我说的‘我们共同的本质’。我们都把‘改错’作为自己的存在的意义。”

“是‘改错’么?你是去改别人的错,你想把世界上所有的‘香草女孩’——也就是你认为的‘罪恶的源泉’都清除。我的话,只想改自己的错罢了,用自己的力量。”

“所以我说我们是‘表象相反,本质相同’。都有改错的本质,但是为此的行动不一,我的是修改世界的错,你的改自己的错。本质相同,行为相反。”

“为了让自己的错误被世界承认,所以就去消除世界的一切反对力量么?你管这叫改错?这叫将错就错。”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人偶已经指挥玫瑰藤蔓把田微松开。为了不让田微反抗,就用藤蔓把田微的两腿都割断。身体突然失去支撑的田微只能跪在地上,跪在自己的血泊里。

田微咬牙忍着不发出哀鸣的声音。

“错错错,是消除反对的想法。从解决问题的角度来说是一样的,就结果来说,你我我本质相同。其实还有更简单的做法可以达到一样的目的:直接从脑中消除犯错的记忆。这样你就不曾犯错,也无需改错。”于德让自顾自说着。

仅是认识被篡改,事实并没有变化。或许能蒙骗自己,但终究是彻头彻尾的无意义。

“不过对你来说,你已经是一个完美的人了。如果不存在自己曾犯下错误的记忆,那么因此产生的负罪感也就被消除了。这样成本最低,你不觉得么?”于德让继续说,他希望田微能接受自己的主张,这样的话,记忆修改时遇到的阻力也就越少。

哼,田微一冷笑,小声又平静地说:“宁愿痛苦地清醒着,也不要幸福地变成傻子。况且,即使是被你消除了记忆,也不能真正幸福,反而会因此开始怀疑一切。你的做法在根本上就是错的,没有改变事实,是对于除了刚愎自用之外的一切都无意义的行为。就算是负罪感能被消除,你犯罪的事实也不会因此消除……或是减轻。”

修改记忆,意味着思考的基础被更改了。一个人的出身,教育和环境造就的思考方式也因此被撼动。若真是如此,一切自认为自我的思维都不是自我的,而是用自己思维的土壤,种出了别人记忆的种子。田微害怕的就是deja vu不由分说直接对自己下手。

“怀疑自己什么?为什么要怀疑自己?自己的想法只要服从不就好了么?”

“怀疑是生存我意义。你如果剥夺我怀疑的基础,就是威胁我生存下去的动力。如果要探究生命的意义就会感到孤独和迷茫,对,生命的意义在于怀疑,如果对于自己为什么活着不甚明了的话就去质疑自己的死的意义是如何。”

“喔,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消除你的罪恶,也许会让你陷入人生的低谷,但是试一试也无妨,可以在你发现之前好好利用你。”

玫瑰小人已经走到了血泊旁,只要再接近一点,就可以把自己编写的最完美的剧本植入田微的记忆了。

“你做不到。”

田微说:“记忆修改,你做不到。如果能做到的话,为什么不修改自己的记忆?这样是风险最低的。你是在害怕在‘幸福’过后可能发生的自我怀疑?就连怀疑都有可能被怀疑,一切都将陷入不可知论的迷茫……你不怕么?”

“不怕,我宁愿做一个快乐的傻瓜。另外田微,怀疑自己、从头到脚一点不剩地剖析自己,立志做痛苦的觉醒者的,把自己放到手术台上自己把自己的皮剥开硬是要一看究竟的这种……这种疯子,大概全世界上只有你。”

原来你能做到,只是这种修改记忆的自然力无法作用于你自己。田微想。

于德让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个错:为自己辩解的同时就认同了田微的猜测,把自己自然力的真面目透露给了田微。这样可不行。

恢复吧,把一切都恢复吧。

于德让删除了田微从看到玫瑰小人到田微识破自己自然力的记忆。

带刺藤蔓收回了玫瑰花瓣,田微身下的断肢和鲜血也重新装了回去。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小人偶自己也退回了花瓣里面,过了一会儿就走出来。

这是记忆空间,是我的空间。于德让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