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界是由印象组成的世界。

不只是作为死物的建筑与物体,尚未诞生“智能”的动植物,连带着其中的“人”也一样。

「映射」(Projection),这是我们把调率者除开后,对所有在星光界中见到的其他“人”的称呼。就如同现实中的建筑在星光界中都能找到一样,映射同样与每一个现实世界的人一一对应。

严格意义上,“他们”并不算是正式的“意识”或是“生命”,虽然能够进行正常的交流,甚至携带着本人的记忆,然而,他们与真实的人仍然有着区别。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与星光界的其他景物一样,有着共同的来源,也就是最初提到的“印象”。

若要用艾柯姐研究中的专业术语来诠释,那么其本质便是:「群体中的他人对此人的印象与期许所糅杂在一起从而塑造出的一种人格或社会身份上的映射」。不过要是用这句话去理解未免也太拗口,实际上,荣格心理学中的“人格面具”与欧文·戈夫曼所提及的“表演自我”,都能很准确地概括映射的特质。

如果把世界比作舞台,那么,人为了迎合社会,迎合他人的期待,迎合人际交往的需求所制造出的“舞台上的自我”,反过来用他人的印象填满之后所形成的,用来保护内在自我的“铠甲”,便是映射。

每一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映射,当映射在星光界中被破坏后,现实中的人也会受到影响,简单地来说,就是会暴露出“真实的自我”。若是一般人的话还不算大碍,但是人类的本性并非皆为纯良,原本只是作为“潜在罪犯”的个别群体,便会以此为契机犯下真正的罪行。

我和赫连茜最初之所以想要消灭幻灵。便是为了防止这类事件的发生。

至于为何不把他们视作生命,其原因便是每天凌晨在星光界中发生的覆写现象。

覆写不仅会改变星光界的景象,修复调率者所造成的地形改变,同理,被破坏掉的映射也会随之“再生成”。

因此,艾柯姐也曾说过,“星光界是一个每隔二十四小时都会更新(Update)一次的‘一日世界’。”

这是星光界的规则,是艾柯姐总结出来的理论。恐怕,那个自称伯劳的黑斗篷人也在探究这方面的事实吧。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寄居在我星光界家中的爱丽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只是她的存在过于独特,本人似乎也不想被艾柯姐抓去研究,所以只好暂且不论。

另一个例外,便是我们自身,也就是“调率者”。

在知晓关于映射的知识时,已经是我获得调率者能力的几个月后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我的脑海中便产生了一股异样的违和感。

为什么,我从来没见到过自己的映射?

我大多数时间所选择的深潜地点都是在家里,然而每次进入星光界后,房间里总是空荡荡的,虽然的确留有我在此生活的痕迹,但那也只是基于现实世界的印象再造出来的而已。单从结果出发,不论在家还是在学校,我确实一次也没有看见过那个所谓的“社会认知中的自己”。

我曾抱着这个疑问拜访艾柯姐,虽然一开始她就毫不客气地说出“是世晓同学被社会抛弃了”这种应该……算是在开玩笑的回答,但是在那之后,艾柯姐也没有确切地回答我,并反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

「世晓同学,你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觉醒调率者的能力吗?」

换言之,她想问我,成为调率者的「条件」是什么。

以一般的思路去考虑,大概都会觉得是大脑的构造与常人有什么不同吧,实际上,当时的我也是这么回答的。

现在回想起来,艾柯姐只是在变着法兜圈子罢了,算是充分发挥了她有话不好好说的个性。

她想给我传递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在这个世界上,并非人都会去“迎合社会”。

对于那些拒绝在舞台上出演规定的剧本,打破“拟剧论”的人来说,在星光界中自然不会有对应的映射产生,因为他们拒绝了别人的期待,拒绝制造出承载他人印象的躯壳。

不论是我、赫连茜还是艾柯姐,都或主动或被动地游走于这个社会的边缘,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我猜Miss千越也有着不愿与社会苟同的一面。

这样的特质,或许与调率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至于艾柯姐为什么不想好好告诉我,我猜测,大概是她也不清楚是“成为调率者后便会成为这样的人”还是“这样的人才会成为调率者”这单纯的先后关系而已。

然而对我来说,我不需要去在意艾柯姐那无所谓的矜持和自尊,我不是理论家,我只需要获取认识即可。

「调率者不会拥有在星光界中的映射」——这就是我得到的知识,以此作为搜寻调率者的先要标准,我才有了今天的作战计划。

即,潜入星光界中的鸢尾花私立女子学院。

……

——你这是在向谁解说啊?

在默默听完我漫长的心理独白后,Es终于忍不住地吐槽道。

没办法嘛!

我抿着嘴唇,手指不安分地在膝盖上抓来抓去。

现在的我正坐在赫连茜的房间里,眼前是一张小型的梳妆台,为了避免看到镜中自己的样貌,我不得不用胡思乱想来分散注意力。

在赫连茜的家中深潜后,我们便开始着手潜入计划的准备,第一件首当其冲的工作,便是为我化妆。

虽说提出这个计划的正是我本人,但当真正看到自己被“改造”成另一副模样时,巨大的羞耻感依旧如风暴一般席卷过我的内心。

——这么看上去,你貌似长得还蛮可爱的嘛。

闭嘴啦!

我受不了Es的窃笑,想屏蔽掉她的心声。

“赫连,还没好吗?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吧?”我从未发现有一件事能如此彻底地消磨自己的耐心。

在我提出“女装”这个奇妙的要求后,赫连茜一改之前的态度,无比爽快地答应下来。甚至让我觉得,我之前为了让她理解这个作战所进行的推理全部白费。

“还差最后一点点,再稍微忍耐下。”赫连茜一边拿着眉笔给我画眉毛,一边对我说。

“话说……原来你对化妆很在行?”

我本以为赫连茜是个不善不爱也不屑于化妆的女生,她素颜的气质已经十分出众,而会在这个年龄段化妆的女孩子有八成以上是为了博取他人的注意,而赫连茜明显不在此列。

但她的房间里不仅有配备齐全的梳妆器具,自身的手法还无比熟练,实属让我意外。

“女为悦己者容——啊,现在也是一样呢。”

“我可完全不开心……”

与我愈显阴沉的表情相比,赫连茜反倒是全程带着愉悦的笑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帮自己的女儿扮新娘妆的母亲。

“侦探君的底子很好,皮肤保养得也很水嫩……是天生的吗?”

“这对我来说可算不上夸奖耶?”

“呼呣……腮红就不需要了,女初中生最重要的还是青春、清纯与清爽。”赫连茜如此敲定,开始为我做最后的定妆。

“你什么时候成美妆大师了?”

“只限于帮侦探君化妆的时候哦。”赫连茜呵呵笑道。

“这样就完成了。”赫连茜拍拍手,示意我的化妆告一段落,“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锦上添花,但这样一来,侦探君就基本和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了。”

“……我姑且把这句话理解为你对作战计划成功的乐观估计好了。”

“剩下的除了衣服,还有……对了,假发也是必备的。”

我的头发虽然已处于学校纪检处分的危险边缘,但对于女孩子来说还是有点短。

“啊……关于这个,你能用幻想制御想想办法吗,毕竟你比我要擅长。”

“明明是侦探君自己的要求,却什么事都要我来干?”

“……就当欠你个人情。”我想赫连茜只是想让我说出这句话而已,不过仔细想来,这几天我四处欠下的人情貌似真的有点多,之后一段时间可能会过得很辛苦。

“好!那,侦探君要什么样的发型?”

“我是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你是女生,由你来决定比较好。”

“侦探君的话……就像我前面所说,走清爽的可爱风比较合适。那么就——”

赫连茜的手中出现一道橘黄色的过载光,下一秒,一顶咖啡色的假发便落到了她的手中。

即使不是用来制造武器,想要用幻想制御生成物体也绝不是容易之事,我虽然知道赫连茜在此方面的造诣比我要强上不止一点半点,但也没料到她能那么快成功。

如果说幻想制御的成功率取决于意识的创造意志有多强大的话,那她是有多想看到我的女装啊?

“这样就万事俱备,只剩下换装了。”赫连茜在房间的衣柜里翻了翻,找出一件叠好的衣物与裙子,把它们与假发一同抛给我,“侦探君是男生,就在这里换也没问题吧。”

“哪里没问题!我要到浴室里换。”再怎么说,我也没养成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泰然自若脱裤子的气度,“别偷看哦。”

“好~”

我有些忐忑地抱着那堆衣服进到浴室里,校服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

这就是“属于女孩子”的味道么……

外套风衣已经在化妆前脱掉,现在我的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短衫与牛仔裤,我将要换的衣服放到浴架上,开始解下裤拉链。

鸢尾花的女款校服是由一件高领的白色内衫与类西装的制服组成,因此我在褪下裤子后,便一同把上身的衬衫也脱下来。

正当我脱到只剩一条内裤与短袜的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在哪。

半自动地环顾四周,除了带玻璃推门的淋浴间和洗手台外,浴室的一角还置有一个单人浴缸,从上面残留的痕迹判断,使用的次数绝不在少数。

——Hoooo——

Es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感叹声。

这里是,赫连茜平时洗澡的地方。而我现在却正以接近全裸的姿态待在这里。

哪怕是在星光界,这种状况是不是也有些不妙?

我抑制住升高的体温,拼命甩着头。

不对不对不对,现在可不是有空想这些的时候。

我几乎是以闭着眼睛的状态换好了那身衣服。

虽然在裙子的调节扣与假发戴法上花费了一些时间,我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换装完毕,扭开门把手,从浴室里离开。

“怎、怎么样,赫连?”

我有点不知道该把自己的目光安置在何处,只好看向赫连茜,询问她的意见。

“侦探君……”赫连茜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复杂。

“果然有点不自然么……”

“不,恰恰相反,很适合。”她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侦探君说不定是生错了性别。”

“骗人的吧——”听到她这无比微妙的评价,我一时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侦探君自己看一眼就明白了。”赫连茜说完,便推着我的肩膀,把我送到梳妆台的镜子前。

虽然心中很抗拒,我还是缓缓聚焦自己的视线,第一次鼓起勇气,看向镜中的自己。

随后,我发出一声下意识的呢喃。

“这人……是谁?”

小巧的鼻梁、见瘦的鹅蛋脸上还带着一丝婴儿肥,水亮的眼睛与修过的睫毛组合在一起,还隐隐透出一份娇弱感。

细短的眉毛和稍卷的改良波波头堪称最佳组合,再配上私立学校特制的校服与水手裙,那种感觉就像是……

新世界的大门——

“很遗憾,要不是在星光界,我一定会拍照留念,把侦探君的这副姿态永久地保存下来。”赫连茜颇为沮丧地说道,“不过,现在我也已经把看到的一处不漏地记录在大脑里了,我会一直为这副美妙的光景留出记忆空间——”

“唯独这个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抱着脑袋蹲下,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好了好了,不止是外表,就连谈吐举止也要更像女生一点。”她像是在鼓励我似的拍拍手,“不然的话,是混不进全是女生的学校里的吧。”

“唔……”

我收拾收拾自己碎了一地的三观,决定给予自己一个重新振奋起来的理由。

在历代的名侦探中,擅长以变装获取线索与证据的案例也不在少数,我只不过是在遵从前辈的经验而已。

为了查明最后的真相,区区这点人身上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对了,这个也要换上。”赫连茜笑吟吟地递给我一双白色膝上袜,“侦探君没长腿毛真是太方便了。”

“真、真的假的……”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完美,这就是我的个人主义。”

“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对。”

赫连茜毫不掩饰地点头承认。

……

…………

………………

我撤回前言。

这才不是什么“一点人身上的牺牲”,而是足以称得上社会性凌迟的酷刑。

现在,我正以绝赞(?)的女装姿态,背着赫连茜以前的牛津包,戴着口罩,与她一道走在星光界中的街上。

每一道从路人那里抛来的目光,就像磁控管被高压电流激活后发出的微波,持续蒸干我体内的水分,让脖颈以上的体温迅速升高。

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在意他人的目光,即使知道那些不是真人,那种在无形间遭受打量的感觉也十分难受。

更为致命的是!

六月份是海风肆虐的季节。

“呼”的一声,无形的微风骚动着我膝间的裙摆。

我条件反射地摁住自己的裙角以防它被吹起,从胯下传来凉飕飕的触感,与持续发热的上半身形成鲜明反差,害我不止一次感到双腿发软。

除此之外,那种可能随时都会走光的危机感也让我的神经不由自主地过敏。

原来,当女孩子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么?

“只是侦探君自己太紧张了而已。”赫连茜不以为然地道破我的苦恼,“这样的不自然反倒会惹人注意。”

“我、我也没办法……换做谁都会在意的好嘛。”

“要是连在大街上走都感到害羞的话,接下来要怎么骗过学校的门卫?”

“我知道……”

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离鸢尾花也只剩下不到五分钟的脚程,我必须在那之前调整好心态。

捂住胸口,深呼吸深呼吸。

冷静才是我的作风,接下来要做的并不只是“工作”而已。

回想起来吧,我之所以要进入鸢尾花的理由。

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是什么。

不是作为侦探,而是作为“森世晓”这个人,只有达成了那个,才有机会真正解决这次的事件。

“冷静下来了吗,侦探君。”赫连茜看到我眼神中的细微变化,问道。

“嗯。”我点点头,同时欲纠正她的说法,“还有,等会儿可不要这么叫我哦,姐姐。”

我调整自己的声线,让发声更贴近女孩子一些。

虽然不费什么功夫就做到这点让我不用刻意去拿捏说话的语气,但同时也让我感到有些五味杂陈。现在我是明白为什么白莳瞳第一次和我见面时会把我错认为女生了。

“这么快就进入角色啦。”赫连茜轻轻笑道,“那我也尽力配合吧,我可爱的妹妹。”

转过下一个街角后,鸢尾花私立女子学院的校门便已映入眼帘。

外表看上去与现实世界并无太大的差别,都透露着一股令人生厌的肃穆与奢华感,这座真正的大小姐学校与作为平民男性的我从头到脚都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现在的我宛如穿上水晶鞋的仙德瑞拉,哪怕只是外表,但我也与这里的女生无异了。

越是走近校门,我便越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排斥立场。

从建筑传来的威圧感不用多说,这里教学楼的风格可以说和鸣医高走了两个极端。更为重要的是,其作为一座学校,所承载的固有印象已经开始发挥自己的机能。

赫连茜作为这里的毕业生可能还好,但像我这样完完全全的外人,如果不经过某种审核或认证手段,直接踏入学校内部的话,虽然不太会有像透明的空气墙阻止我入内,但也一定会触发某种特殊的保护机制吧。

因此,堂堂正正从正门进入,反倒是不会引起骚动的手段。

当然,要说到最为简单的方式,自然是在早上的上学时间同其他学生一起混进去,但那意味着我要提前一天来到这里向赫连茜解释我的作战,换言之,我便只能选择在赫连茜家过夜。唯独那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触碰的底线。

更何况,我还有着补救的手段。

“不好意思,能麻烦开个门吗?”

走到被电动伸缩门拦住的校门前,赫连茜敲了敲门卫室的玻璃,礼貌地问道。

“嗯?”坐在里面的门卫大叔打开窗,他看起来四五十岁上下,略显福态的脸上已爬上了细细的皱纹,根据赫连茜的印象,这位大叔虽然看起来凶悍,其实意外地好说话。

“已经过了上学的时间了吧,你那是怎么回事?”他看到了我身上的校服与书包,便自然地判断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这样一来,第一大关便得以攻破。

“是这样的,这是我的妹妹,早上因为有点低烧,所以向老师请了半天的假。”赫连茜讲出之前我所提供的的设定。不得不说,她不论何时都保持的那一副冷静客观的姿态,实在很适合说谎。

与现实不同,赫连茜在星光界中就能做到很流畅的沟通,对此她给出的解释则是:反正对方不是真人,在对话时自然不会有心理压力。

我适当地发出几声轻轻的咳嗽,让她的话更具可信度。

“是么?”大叔打量了我一番,“有请假条吗?”

“那、那个……那时我不在学校里,所以只能在电话里跟老师说。”我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道。

“原来如此,这也没办法啊……”大叔挠挠自己的脑袋,迟疑了一会儿后,便从窗户里拿出一本登记簿和水笔,“你的班主任是谁?把名字和班级报一下吧。”

“好……我叫赫连芽,二年3班的,是XX老师的学生……”因为在任千越给我的关于红思彗的资料里就有写她的学籍情况,我便直接拿来用了,当然,名字和身份都是胡扯的,那个班级里根本就没“赫连芽”这号人物。

“如果向老师请过假,等第二天养好病再来上学就好了,我这里的校门也不是随便就能开的,毕竟前段时间出了那种事故……”大叔嘀咕道。

“对、对不起,但是快要到期末了……下午又有重要的物理课……”

我露出有些焦急的表情,甚至挤出了几滴虚假的泪花。

看到我那副不像是伪装的娇弱,门卫大叔终究还是有些心软,看来赫连茜的情报很可靠。

“真是的……下不为例哦。”

他抱怨似的说完后,操纵电钮,把伸缩门拉开了一道只允许一人通过的空间。

就在我被认定为这座学校“学生”的那一瞬间,先前一直朝我身上扑来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好,成功了。

“谢谢您,”赫连茜礼貌地向门卫大叔微微鞠了一躬,“好了,芽,快进去吧,下午我再来接你哦。”

“嗯,再见,姐姐。”

我拉好书包的背带,快步走进学校。

在我潜入学校的这段时间里,赫连茜会在附近的楼顶待机,以防有意外事变发生,这也算我之前允诺过她的事。

二年级的教学楼是在西侧,我在穿过正门的花坛后,便埋头向那走去。现在刚好是上午第三节课的途中,静悄悄的走廊上只有我一个人。

在穿过中庭时,我顺手把口罩与背上的牛津包一同解下,扔到草丛的一角。刚才的设定只是用来骗过门卫的而已,现阶段已经不需要了。

我走进教学楼一楼的洗手间里,把自己反锁在隔间,打算等这一节课过去。

根据事先调查,红思彗她们班级的下一节课是体育课,那时便是我的活动时间。

——怎么感觉,你对这角色扮演还挺来劲的?

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听上去像是憋坏了的Es才开始朝我搭话,这也算是我给她订下的规矩。

“才没有,我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但是,你这不都安然自若地走进女厕所了吗?

“呃——!我忘了。”我尴尬地捂住自己的脸,“完蛋了……这不就代表我也把自己当成女孩子了嘛!?”

——对了,赫连芽,关于那个……

“别用这个名字叫我!”

——有什么关系嘛。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不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赫连茜?还隐瞒自己真正的目的?

“那个啊,你真的能读到我的心声吗?”我忍不住这样问。

——不是读不到!而是读不懂!我当然“知道”你要这么做,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做这些多余的事?

“你都自称我们都是一人了,为什么还不会明白我的想法啊?”我无奈地耸耸肩,“我只是不想让她产生多余的担心而已,毕竟在她的记忆里,这座学校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吧。”

——这不就跟你前几天做的事一模一样了吗?

“没办法,男人就是这种别扭的生物,你不懂也正常。”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之所以潜入这里,不是为了揪出犯人,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所以你才大动干戈地女装么?

“没错。”

想要获得进入校门的许可,其实并不止伪装成学生这一种办法,我大可以拜托赫连茜以拜访旧师的名义混入,或者借助Miss千越的权力取得入校观察的证明。我之所以选择了看上去难度最大的一种方式,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所能进入的范围就不单是“学校”,还有“教室”,那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某种「扭曲」(Distortion)已经在这座学校形成了。”

——嗯,我也感觉到了。

“咦?你能感知到星光界中扭曲的存在?”Es这句无心之言令我不由得感到惊讶。

——欸?当然啊,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才会那么积极地筹备这个作战的。

“怎么可能……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唔?可要是你错了的话,这趟不就白来了吗?

“即使是这样,我也要用自己的双眼亲自确认才行。不过,你既然都那么说了,那就说明我的假设成立了吧。”

——你想要修复那个扭曲?

“不,我怎么可能做到那种事……”我摇摇头,呢喃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亲自体会过那种‘痛苦’的话……”

“我可能一辈子也下定不了「那个决心」吧……”

听完我的自白后,Es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还真是个善良得过了头的烂好人呢。

“谢谢夸奖。”

——既然这样,我就稍微……不,还是放到后面再说吧。

“喂,至少把话说完嘛。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能读我的心声,而我却不能读你的心声啊?真不公平。”

——如果你把意识主导权让给我,我也就帮你做到同样的事,怎么样?

“才不要。”我果断地回绝。

——真小气。

“彼此彼此。”

在我们的拌嘴结束后,校内广播开始放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水边的阿狄丽娜》,这是鸢尾花的下课铃。

又过了十分钟,同样的音乐再度响起,在厕所里调整好自己的仪表后,我多等了一会儿,确保已经开始正式上课后,便从隔间里走了出去。

红思彗所在的二年3班位于教学楼二楼,期间还要穿越其他正在上课的教室,我挺直腰板,克制住东张西望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疑。

没问题,我的变装堪称完美,绝不可能暴露。

“喂,走廊上的那个女生。”

噫噫噫!?

被人突然从后面叫住,我差点就此发出奇怪的叫声。

露馅了?不,不对,她还认为我是女生——是老师吗?

我略带僵硬地转过身,发现对方是一位四十岁上下,戴着黑框眼镜的女教师,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从上个时代的青春剧里走出的那种刻板女老师的形象。她的手里捧着一个保温瓶,看上去是从办公室出来接水的。

“上午好,老师……有什么事吗?”

本着扮演一位乖巧学生的态度,我以轻柔的声音向她问好。

“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你怎么还在外边乱逛?”

“啊……那是因为……”我捂着自己的肚子,做出略难受的表情,“这节是体育课,那个,我恰好……来事了,所以体育老师叫我上去休息……”

虽然这样很不好意思,但这的确是专属于女孩子的,万能杀手锏。

“啊,原来是这样。”老师的表情缓和了许多,想必是听信了我的说法,“有痛么?我的办公室里有热蜂蜜和草茶,要不要借给你?”

“不、不,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用麻烦老师您……”

越说下去,我的脸便变得越滚烫,一想到她是怎样猜测我的情况的,我的腹部就感到一阵泛寒。

“我先回教室了,老师再见……”我压制住自己的羞耻心,向那位老师道别。

“等一下。”

还想干什么嘛!?

“什、什么?”

她透过那副厚厚的镜片打量着我,眉头微皱。

难道……

“你的头发……”

她发现我戴的是假发了!?

“是烫成这样的吧?”

“欸……?”

烫的?

“上次晨会的时候,教务主任不都说过了吗,从今以后禁止学生烫卷发,还有你的发色,应该也不是天生的吧,”她带着说教的语气,无奈地叹了声气,“你们这个年纪的大小姐就喜欢打扮自己,但也不要到无视校规的程度。”

“对、对不起……!我是没来得及……”我欲哭无泪,只好连忙低头认错。都怪赫连茜把我打扮得过头了。

“看你还算是个乖学生,这次就不计较了,要在这个月的仪表检查前把头发烫回来哦。”

“我、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待到那位老师离开后,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我擦了擦汗,咽下一口唾沫,继续往走廊的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越是接近那个教室,我心中不安的预感便越发强烈。

都到了这个时候,要说退缩未免也太迟了。

「扭曲」,与我只有不到数十米的距离。

诚如我先前所言,星光界,是由印象组成的世界。

其中起决定作用的,自然是「大众的印象」。即使存在个别错误、丑陋、夸张的印象,其中的绝大部分都会被大众的印象调和、融解。

如果说现实世界是由一个个独立的个体组合而成,那么星光界从一开始便是一块「整体」,个人的意志在此得到抑制,所反映出的只有「多数人」的心中所想。

然而,这块整体并非完美无缺、牢不可破。

并非所有人都站在“多数人”的队列里;并非所有人都过着与“多数人”同样的人生。

被“多数人”抛下的弃子们,他们在水面之下诅咒着、怨恨着、愤怒着。他们是世界的“特异点”,在他们的眼中,世界早已被刷上了新的色彩。

当个人的意念已强烈到与大众们所粉饰的虚伪和平格格不入,到了无法共容之时——

「扭曲」便会从此中诞生。

我拉开二年3班的前门。

只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教室光景而已。

除了……

从窗户照进的阳光在某处被拦腰截断。

像是混杂着青苔与尸体的腐臭味道,诡异且生畏的气场从那张看上去残破不堪的座位上四散而出,同时也让我确定了产生扭曲的位置——从左往右数第三列第二排。

纠缠的光与影宛如碎裂的万花筒,静静地悬浮在那张座位周围,为其笼罩上一层雾状的黑暗。

讲台桌上有着全班的座位表,我照着顺序往下看去,想知道那张座位的主人是谁。

然后我便看到了,心底里早已浮现而出的那个名字。

「白莳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