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澤告白被拒的消息隔天便在全校蔓延。

猶如某種流行感冒,誘因為無聊的病症具體表現是惋惜姜澤的深情,以及嘲笑南豆不愧是笨蛋。

不過俗話說笨蛋不會感冒,這些像病毒般傳播的消息完全沒有傳入南豆耳中。

當事人依舊每天沒心沒肺地過着她自認為跟“高中女生”很搭的校園生活。

而另一個當事人,也就是姜澤還沒有徹底放棄追求南豆,依舊常常在我們班門口徘徊。

但從他猶豫的目光來看,追求南豆的進度恐怕又回到了初始點。

然而與上次不同,這次顯然是地獄難度,畢竟南豆現在對他十分戒備,他甚至連靠近南豆都做不到。

由於屢屢遭挫,最近姜澤站在窗口外注視南豆的模樣頗顯憔悴,有不少同班女生評論他看上去就像被主人拋棄的忠犬而可憐他,並用真心不知的玩笑語氣說要親身拯救他於水火,以新的戀情帶他走出南豆的陰影。

因為南豆的緣故,他反倒更受歡迎了些。雖然令旁人羨慕,但我知道他肯定開心不起來。

漸漸習慣偶爾出現在窗外的姜澤之後,美術班又回歸往常的枯燥。

儘管叫美術生,但實際上這個班的學生與藝術沒多大瓜葛。

無窮無盡的速寫實際上與題海戰術本質相同,為了應付聯考,所有人都在消磨對藝術的幻想。

其中依舊只有南豆顯得與眾不同——

至於是在什麼方面不必多說。

與其說她畫畫是在追求藝術,不如說是想挑戰人類的下限。

“南豆!你畫的這是什麼?我讓你們畫的是照片里的老城區吧?你怎麼給我整出一棟大廈了!”

“因為我上次路過這裡看到牆上寫了‘拆遷’嘛!所以我對它的未來充滿信心!”

“這用不着你操心!”

如果南豆不是這個班的學生,老班頭的頭髮大概還不會貧瘠至此,南豆畢業后不送他一瓶生髮素真的說不過去。

轉眼開學將近一個月,隨着國慶節臨近,班裡的同學逐漸興奮起來,但老班頭的通知無情擊潰了眾人的憧憬。

“國慶放假三天……”

僅僅開頭六個字便令台下哀鴻遍野。

雖說這也算是高三的慣例,可耐不住心中存有僥倖,因此希望破滅時的打擊依舊很重。

但這時老班頭話鋒一轉——

“文化班是從國慶第四天開始正常上課,而我們美術班,我已經跟校長申請過了,那天我們班組織外出寫生。”

“萬歲!”

“老班頭萬歲!”

頓時歡呼聲此起彼伏。

所謂失而復得方顯珍貴,儘管依舊有所縮減,但這多出來的一天足以令同學狂喜。

尤其還有個只有三天假期的文化班作為比較對象。

外出寫生不過是組團遊玩的另一種說法,對於臨近畢業的高三學生來說,這次活動很有可能會成為高中生涯最後的回憶。

畢竟在國慶之後就是集訓。

根據眾多前輩的描述,不難猜想未來兩個月縮在窄小畫室里,我們渾身邋遢地抱着速寫紙度日的場景。

對我來說那絕對是段暗無天日且意義不大的苦日子。

因此不去畫室的念頭時常在我腦中浮現。

並非驕傲自滿,我偷偷對比過往年聯考高分的學長,確定自己的畫技顯然更高一籌。

況且畫室集訓的費用也相當之高,雖然父母早有心理準備,但能省則省也是好事。

關於集訓的事我還跟道恆商量過,他的想法也是不去集訓,畢竟他已經確定要報考直屬的森嶺大學,以他的畫技完全沒必要花這筆冤枉錢。

現在的他遠比我要對錢的重要性感受深刻。

如果省出集訓這筆錢,木月旻想要部新手機的夢想大概也能實現,儘管我並不是為了她,可這樣一來也算皆大歡喜吧。

抬起思緒繁雜的腦袋,午後的陽光透過簾隙拂過眼瞼。眯着眼順着光線追尋,教室角落那張沐浴在陽光中的桌子上,有個笨蛋左右手各抓着一隻鉛筆,在素描紙上揮灑過剩的活力與想象力。

只有她永遠不會被現實的陰影所籠罩吧。

我打心底這樣想着,垂下腦袋舒服地枕着手臂。

融入陽光的視線落向何處無人知曉。

……

高三學生最後的假日終於到來。

就算只有三天,學生們依舊想盡辦法要縱情玩樂。

原本有同學約我國慶第一天去市裡的遊樂園,可很不湊巧我有個表姐這天結婚。

隨着婚禮進行曲奏起,黑暗中聚光燈鋪滿紅地毯,身穿拖尾婚紗的表姐在萬眾矚目之下登場,坐在我身旁的木月旻完全掩飾不住眼中的嚮往。

“你也想結婚了?”

“你白痴哦?我是覺得穿着婚紗的感覺肯定很棒!”

“難道你忘了之前聽到表姐抱怨婚紗又重又麻煩?”

她收迴向往的目光,轉而對我投以鄙夷的視線。

“所以才說你白痴,哪有女孩子會真的討厭婚紗啦!這種事都不明白難怪你沒有女朋友!”

“我只是不想找而已。”

“嘖……就算找到了肯定也很快會分手。”

“要你管?”

“哼!”

木月旻懶得繼續搭理我,望向表姐的眼睛繼續閃光。

在我看來她與其說是喜歡婚紗,倒不如說是喜歡一切閃亮奪目的事物。

說起來南豆似乎也對這些有女生氣息的事物很着迷,只可惜她身上幾乎完全沒有這種東西。

我忍不住想象南豆穿上婚紗端莊穩重地走在紅地毯上的場景——

總覺得下一刻就會摔個四腳朝天。

只要有她在的場合都註定嚴肅不起來。

婚禮散場后已經是夜晚,由於爸媽還要去幫表姐家處理一些事物,我跟木月旻就自己先行回家。

歸途上木月旻興奮地說著表姐和姐夫的浪漫邂逅與相愛過程,明明在我看來只是隨處可見的戀愛故事,但她卻能樂此不疲地講上半個小時,路過便利店時還嚷嚷着口渴讓我給她買了只雪糕。

雖說被她小坑了一筆,但雪糕總算是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只是在經過森嶺大學外牆的小路時,她又打開了話匣——

“話說你有沒有聽說過森嶺大學裡最近那個傳聞?”

“什麼傳聞?”

木月旻一口吞下嘴裡的雪糕,凍得齜牙咧嘴,好一會兒后故作神秘地靠近我。

“就是喔……我聽同學說森嶺大學最近幾天,裡面那個晚楓湖……有妖精出沒誒!”

“……這種時候不應該是鬧鬼的嗎?妖精算怎麼一回事?”

按照一般的大學靈異故事套路,這裡登場的應該是含恨投湖的紅衣女鬼才對吧?

“我也不知道啦,反正別人就是這麼說的。”

“總感覺編這故事的人分不清童話和怪談啊……”

我隨口吐槽了一句,目光不經意間瞥向森嶺大學的外牆。

於是澄澈皎白的月光下——

某個身體卡在外牆上的笨蛋與我遙遙對視。

假日夜晚在大學外與翻牆不成卡在半空的女同學邂逅——

無論如何都與浪漫不沾邊的標題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逝。

誰能想到這不經意的一瞥能見到這麼詭異的場景,因此我的目光沒有任何躲閃,正面撞上她熠熠發亮的眼眸。

這似乎還是我頭一回與她對視這麼久。

“誒誒!那個女生好像要掉下來了!”

身旁妹妹的驚呼聲令我的思緒的從她眼中掙脫,仔細一看我才發現她扒着牆頂的纖瘦胳臂顫抖不已,原本抵住牆面的小腿也半懸空中。

雖然這牆不算高,但渾身脫力的情況摔下來受傷的幾率還是很高,所以說——

“是喔,我們快走吧。”

我扯着木月旻的手臂準備裝作沒看見這一幕,直接離開。

“喂!你還是不是男的啊!沒看到人家需要幫助嘛!”

甩開我的手后,木月旻滿腔的義憤填膺便像仙人球上的細刺似的全面扎向我。

事先聲明,我雖算不上樂於助人,但平日里順手而為的好事還是樂意去做的。

只不過我的理智告訴我這時候絕對不能去搭理牆上那個笨蛋——

“木、木樊冬……”

帶有求助意味的細微聲音勉強從嗓子里擠出來,柔弱得令人難以相信是那個笨蛋發出的。

順着聲音看去,南豆蒼白的小臉顯得極為可憐,彷彿下一刻就會力竭的身體在牆壁上搖搖欲墜。

“哇!她居然認識你嗎?這你都不幫她?你還是不是人啊!”

這回已經不是從性別方面,而是打算從物種的角度把我否定了。

見我依舊無動於衷,木月旻瞪了我一眼。

“你不去幫我去幫!”

落下這句話后她便準備去見義勇為,而我花了半秒鐘時間思考了下,就又抓住了她的肩膀。

“……算了,還是我去吧。”

“算你還有點良心!”

“我是怕你跟她一起摔個底朝天,到時候更麻煩。”

哪怕南豆看上去並沒有多重,我也知道憑木月旻整天宅在家裡看動畫的弱雞體質不可能救得了她。

不情願地走向南豆,深感離她每近一步平靜的夜晚就離我越遠一步。直到徹底站在她身下,仰起頭與她的目光再次交接,我才忍不住撇了撇嘴開口。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爬人家森嶺大學的牆,不過趁着保安還沒來,你趕緊下來吧,我接着你。”

見我接收了她的求助信號,她的眼睛頓時明亮了幾分,於是我也略微彎下腰擺出會接住她的架勢。

然後肩膀傳來一股重力,隨即腦袋也遭到幾記重踏——

再度仰起頭,南豆已經穩穩坐在牆頂上。

經由月光修飾,光影輪廓細緻唯美,輕笑着的少女宛如畫作。

突如其來的美麗令我短暫忘記身體遭受的苦痛。

但也只是暫時而已。

“我說你幹嘛呢!我讓你跳下來,沒讓你踩着我上去吧!”

為了參加表姐的婚禮,我還專門穿上我最貴的一件白襯衫,現在左右兩側肩膀已經留下鞋印,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然而南豆似乎半點都沒接收到我的憤懣,歪着腦袋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好不容易才爬到這裡,要是下去了就得重新爬了誒!”

“那你也不能一聲不吭地就踩我腦袋吧!”

“剛剛我憋着一口氣說不出話嘛!要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堅持在牆上待了十分鐘!”

“你是在扮演蜘蛛俠嗎?既然第一分鐘就知道爬不上去幹嘛還掛在那裡浪費力氣?”

“有些事不堅持下去就不會有成果!你看我這不就上來了嗎!”

“你的成果完全是踩着別人的身體得到的。”

“成功都是伴隨着犧牲的!”

在我與南豆進行着完全沒有營養的對話時,木月旻也突然插入對話——

“你們兩個……果然認識嘛?”

我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木月旻也站在旁邊,心情忽然有些緊張。

原本上次木月旻就開玩笑說我喜歡南豆,如果這次真的讓她知道我跟南豆有交集,恐怕國慶之後學校里就會傳出我在追求南豆的流言。

對於能把我的聯繫方式賣向全校女生的妹妹,在坑自己親哥這方面,我對她是相當信任的。

因此絕對不能讓她知道牆上這個笨蛋就是南豆——

“誒?你是南豆學姐吧!”

完了。

在木月旻這句話落下的瞬間,我已經有了剩餘的高中生涯將陷入黑暗的預感。

“喔……對!我是學姐!”

南豆不明所以了一會兒后突然挺起胸,短袖校服胸口略微的起伏弧度,令原本仰視她的我不自然地挪開視線。

然而這個動作卻被一旁的木月旻察覺,她微微眯起的眼眸像極了狐狸。

於是我連忙扯開話題。

“話說……木月旻你怎麼認識她的?你以前見過她嗎?”

“唔……那倒沒有啦。”

面對滿心絕望的我,木月旻眨着眼睛,說出了相當傷人的話——

“只是以前經常聽到南豆學姐的事迹,然後突然見到她,就忽然有種——‘她一定就是南豆學姐!’的感覺呢。”

也就是說南豆的笨蛋氣息已經成了類似名片的東西?

相信這麼隱晦的說法南豆肯定察覺不出是在諷刺她。

這時木月旻看了眼根本沒有手錶的左腕,開始睜眼說瞎話。

“嗯……時間不早啦,那我就先回家了,木樊冬你就好~好跟南豆學姐聊吧!”

故意拖着意味曖昧的長音,木月旻賊笑着哼哼了幾聲。

很顯然她從不用在學習上的腦袋裡已經在醞釀著怎麼給我造謠了。

我就說來幫南豆肯定會讓事情變得很麻煩啊……

與南豆告別後,木月旻充滿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翹着嘴角顯得心情很好地轉身,留下我與坐在牆上的笨蛋一言不發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

說實話現在的氛圍很尷尬……被木月旻這麼一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南豆交流,完全無法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的開口。

但歸根結底,是我受到木月旻那曖昧態度的影響,開始在意一些南豆根本不會注意到的東西。

例如視線斜上方,光影分明的側臉安靜而美麗——

相信南豆肯定不會對我有這樣的想法。

雖說如此,我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畢竟我早就明白這傢伙是個笨蛋。

要是讓木月旻看到現在的我,她發布的大概也就不是謠言了吧。

“唔……”

南豆飄向遠方的眼眸忽然低垂,彷彿星辰下落,正巧墜入我眼中。

不知一口氣越過了多少邏輯與想象——

“你,要跟我去看妖精嘛?”

她向我發出很有自我風格的邀請。

簡直就像看穿我不願就這樣結束夜晚一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