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班草姜澤追求笨蛋南豆的事件,在今天晚上以南豆的奇葩表態宣告結束。

從開端到結尾全都出人意料,沒有任何浪漫的展開,南豆的膝踢一舉粉碎姜澤的單戀,令在場所有人震驚不已,但回過頭來,大多數人卻又覺得情理之中,簡直是歐·亨利親自編寫的戀愛劇本。

比起突然躥出的班草姜澤,笨蛋南豆的形象在這兩年多里更加深入人心。

因此就算是這樣的結果,也沒人覺得無法接受——當然除了姜澤。

晚自習結束準備走出校門時——

“等、等一下!”

滿懷急躁與不安的聲音令我駐足。

即便身處離校的嘈雜人潮之中,這道聲音依舊如此清晰。

下意識看去,站在花壇上的姜澤迫使我仰起頭。儘管背後是黯淡的星空,但他如同山脈般拔立而起的身姿彷彿自帶聚光燈的效果,所有人的目光紛紛聚焦。

獨自站在高處被眾人包圍,稍微想想就覺得會被壓力擊垮,但姜澤卻身負演講家般的魄力開口,嗓音顫抖,目光蠻勇。

“南豆!你能聽到嗎!”

這並非演講而是傾訴——確定了對象后,姜澤的話語令所有知曉他與南豆之間事情的人沸騰。

不過晚自修時發生的事尚且沒有徹底在全校傳開,很多人都覺得這是他第一次表白,但事實上這應該算是失敗后的掙扎。

“我……我真的沒有要騙你的意思!我之所以會對你做那些事,是因為……是因為……”

之前當著全班人的面向南豆表白被拒,甚至還落得那種下場,結果這才一節課的時間就從打擊中復活,姜澤的神經實在堅韌得匪夷所思。

但是——

“那個……抱歉,能暫停一下嗎?”

極其具有戲劇性的表白剛要開始就被我出聲打斷,我自然成為了目光的中心。

雖然身上的目光遠不如他所承受的強烈,但也有着相當份量的壓力,真虧他能站在那麼高的地方還不腿軟摔倒。

相信有很多人對於我打斷了這場足以包攬接下去一個星期所有話題的表白不滿,但一想到他表白完畢后很有可能被叫家長,重點是根本傳達不到自己的感情,我作為他感情失敗的元兇實在感到於心不忍。

所以我必須告訴他一件事……

“南豆根本不在這裡,她第三節課還沒下課就因為肚子餓,提早回去了。”

準確來說是因為她正大光明地在課上拿出雞肉卷吃,所以被老班頭轟出了教室。

“……是、是這樣嗎?”

他的聲音有些錯愕,而我則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是這樣。”

得到我確切的答覆后,姜澤表情漸漸凝固,隨後因為緊張而一直繃緊的肩膀也耷拉了下來。

感覺沒戲可看后,離校的人潮又接着涌動起來,任由他一個人站在高處滿臉失落。

這場不成功的公開告白最後顯得頗有些滑稽,但我是怎樣都笑不出的,畢竟我始終有自己才是罪魁禍首的自覺。

雖說我不認為沒有我的干涉,他的戀情就能成功,可至少不會敗得這麼莫名其妙。

人潮漸漸散去,姜澤頹敗地坐在花壇上低着頭,而我則在是否去安慰他的抉擇中兩難。

對我而言比起去安慰他,或許直接道歉還來得更直接,但我又不想成為他情緒的發泄口。

像他這種敢於面對眾人去表白的人發起火來肯定也是真性情——也就是會跟我拚命。

印象里除了木月旻,我還真沒跟人打過架啊……

然而到頭來卻是他主動與我對話。

“你……還沒走嗎?”

與想象中的滿腔怒火不同,他的聲音相當疲憊。

“剛才謝謝你啊,你要是沒跟我說……那我就糗大了。”

姜澤虛弱地笑了笑,神情中沒有半點慶幸,似乎對他來說出糗根本不算什麼,沒能傳達自己的感情才更受折磨。

擅自解讀了他的表情后,我猶豫了一會兒走到他旁邊坐下。

我無法回應他疑惑的目光,畢竟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個連名字都叫不出的人,突然坐在自己旁邊只會覺得尷尬和厭煩吧,尤其是在這種想獨自靜靜的時候。

我也認為自己相當討厭,可還是忍不住開口——

“你真喜歡我們班的南豆?”

開頭就如此突兀又毫不客氣,換做是我多半不會搭理對方,而姜澤看着我愣了一會兒后,又低下了頭。

“其實直到現在我也說不太清……但我的確是第一次這麼在意一個女生,如果這不是喜歡的話,我認為自己以後也很難再找出比這更明確的感情。”

這回他的聲音不再那麼僵硬,彷彿我的話勾起他某些情愫。

“我知道自己做的這些事很蠢……真的。我以前一直覺得這些事都是虛構的,畢竟人就是會瞻前顧後,理智能夠冷靜地辨清事物的正確性,但認識南豆以後……就感覺腦袋裡像在燒開水似的,有股熱氣無處可去,然後慢慢溶化了理智。”

就像是為了稀釋腦袋裡那股熱氣,他深深吸了口氣,抬頭對我這個稱不上朋友的陌生聊伴苦笑。

“你們班的人,好像都把南豆當成笨蛋吧?”

“我覺得這應該是全校所有人的共識。”

“那你說別人為什麼會把她當成笨蛋?”

我被這句話問住了……

並非找不出南豆是個笨蛋的理由,而是理由已經多到我理解不了為什麼會有人明知故問。

想了一會兒我給出相當籠統的答覆。

“因為她做的事都不是正常人會做的。”

“那就是笨蛋了嗎?肖邦、貝多芬做出的事也不是正常人會做的,他們怎麼就被稱作天才?”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說的‘會做’是指正常人也做得到,但出於理智所以才不會去做,而肖邦、貝多芬做出的事並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到的。”

“這有什麼區別嗎?一個是被理智限制住,一個是被才能限制住,所以才會淪為正常人,而能夠做到正常人做不到的事的南豆,就變成了笨蛋?”

或許沉浸於戀愛中的人都是這副模樣,想要儘可能美化自己喜歡的對象,但無論他怎麼說,南豆是笨蛋這一事實都不會變。

不過他似乎打算跟我爭論到底——

“因為不正常,所以她就很特別。你們認為的‘笨蛋’就是她的特別之處,只是因為你們無法理解她的特別,所以才會用自己理解範疇中最接近的答案套在她身上。儘管我也無法為她的特別做出準確的定義,但在我的理解範疇內,她毫無疑問是個——天才。”

天才——聽到這個詞後腦海中自然浮現出了那幅畫。

即便有意去淡忘,但它所給予我的震撼依舊殘留在神經之中,細微而清晰。

具有將“美麗”具象化的才能,通過色彩與構圖來操縱人心,這就是天才。

令人望之不及又無法停止嚮往。

見識過真正的天才后,這個詞對我而言已經成為更加真實、擁有重量的存在。

但這次卻有人將“天才”一詞賦予一個笨蛋,我不禁感到不忿。

“你說南豆是天才?姑且承認她那些怪誕的行為也算是特別,但這跟天才有哪門子關係?如果只是特別就算天才,那麼天才不遍地都是?”

“不一樣……南豆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不過你肯定不懂那種感覺。”

換言之就是只有我懂——這樣的傲慢令我微微撇嘴。

“我之所以說她是天才,是因為她活得很天才。”

“……”

“如果要問我喜歡她哪裡,我一定會回答是她的性格……當然,她長得很可愛也是事實。”

後半部分我無法反駁,畢竟我也時常覺得她完全糟蹋了自己漂亮的臉蛋,甚至太過濃郁的笨蛋氣息已經掩蓋住了清麗的外表,以致於許多人反而會忽略她的長相,只記得她是個笨蛋。

但姜澤說是喜歡她的性格……我覺得他可能會對猴山裡的猴子抱有好感。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無趣的人,不止是我,我認識的幾乎所有人都跟我一樣無趣。”

或許是不擅長跟人這樣推心置腹地交流,尤其對方還是個完全沒有交集的陌生人,他舔了舔嘴唇,雙手抵着額頭努力組織語言。

“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有很多人說這個世界很廣闊,但實際上許多人一輩子卻只能被限制在很小很小的地方。明明想看盧浮宮是否真的那麼富麗堂皇,裡面收藏的藝術品是否真有那麼鬼斧神工,但卻只是拿出手機隨便搜了幾張圖片,看過之後就覺得好像也就這樣,再也不去想它本體又是怎麼一回事。說到底就是想象力跟探索欲不夠強烈,限制自己的往往不是物質或是社會關係,而是打破安穩的勇氣。”

倘若不是確信他跟我真的不認識,我多半會認為他就是在諷刺我。

姜澤所說的話解釋起來不過就是“安於現狀”,而這正是我最真實的寫照。

“我也曾質疑外面的事物是否真有描述中那麼美好,覺得那些都是旅遊機構製造的噱頭,但現在我明白了……無論它究竟如何,有些事物如果不真正見到和嘗試,那就只會存在於想象之中任由主觀想法來加減顏色,而這就是南豆教我的……”

他停頓了一會後微笑着搖了搖頭。

“不對,只能說我擅自從她身上學到的。如果你沒有跟她接觸,可能就永遠無法明白她身上的特質……光用自由、隨性一類詞根本無法形容那種特質,她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跳出畫紙的超然存在,而我們始終被困在畫紙之中。她能夠用更加多層次的視角看待世界,而我們眼裡的世界只是一張扁平的白紙,用這樣的目光去看待與我們身處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她,就會覺得她像個笨蛋。”

明明認識南豆並沒有多久,但他卻似乎對南豆相當了解,甚至對她的本質都有了自己的思考。

喜歡一個人真的可以到這種程度嗎?喜歡到……覺得雙方並不在同一個世界都不覺得氣餒?

如果是我,一定會想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和她目視同樣的景色。

不——我根本沒必要認同姜澤的話。

說什麼南豆在另一個世界?一想到那個世界都是南豆這樣的存在我就頭皮發麻。

那樣荒誕的世界肯定是神明的失敗品。

“你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上南豆……難道契機真是因為她蓋了你一臉米粉?”

“怎麼可能會有人因為被蓋了一臉米粉而喜歡上對方啊?不過她現在要是再蓋我一臉米粉,我肯定不會發火。”

因為被冷落會更痛苦嗎?

感受到他聲音中消沉后我忍不住思考如果自己被喜歡的人冷落會怎樣。

我大概會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生活下去吧。

那如果對象是南豆……

果然有些問題只要代入具體數字就會變得簡潔明了。

“我開始注意到她跟別人不同,是那天晚上在政教處,教導主任生氣地問她為什麼要用米粉蓋我臉時,她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我和米粉都受不了被人瞧不起的屈辱!我那時候覺得非常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懂她為什麼會扯到米粉,難道米粉還會有什麼心情嗎?後來教導主任讓我把外套脫下來給她洗的時候,我忍不住問她米粉的心情是什麼,結果她癟着嘴回答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覺得現在這件臟校服的心情跟我一樣不好。”

這還真是相當有南豆的風格,就算不在現場我都能想象出當時教導主任臉上的費解與無奈。

有關南豆的回憶逐漸溶入姜澤的嘴角,化作溫柔的笑。

只是看到他的笑容我心情有些微妙。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匪夷所思的人,雖然聽過別人說高三美術班裡有個笨蛋,但真沒想到她居然會是這麼……特別的笨蛋,直到回家之後我還在思考她的腦迴路到底是什麼構成。然後……就喜歡上她了。”

“只是聽她說了些胡話就喜歡上她了?”

“現在想想的話的確是這樣,像她那樣的女生,一旦走進眼中存在感就會變得極其強烈,她身邊彷彿有一種奇異的力場,會溶化掉他人的常識或是理智,心情和思想都會跟着她的腳步走,並且讓人一點都不抗拒,反而還享受其中。我之前說她是天才,就是因為她彷彿天生擁有這種特質,她活得自在隨性又不可思議,一旦跟她產生接觸……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她啊。”

他的聲音有些無奈,但掩蓋不住情深。

這個人是真的喜歡南豆——得出這樣的結論后我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

大概就像頭頂皎月,儘管知道有很多人同樣在看,但卻覺得此情此景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得到。

“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矯情的話……說實話被她拒絕了心情真的是很糟糕啊。”

“用不着謝,我本來就沒有安慰你的意思。”

“本來就很難為情了……你要是再安慰我,我怕是要把頭埋進花壇里了。”

“不,是真的不用謝,因為我只是想確認一件事而已。”

確認喜歡南豆的人眼裡,她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同時也是確認自己的心情。

現在答案已經有了——

“南豆的確挺特別沒錯,但在我看來她的本質就是笨蛋。”

只是如今把“笨蛋”用在她身上時,詞意似乎顯得親昵了許多。

她在姜澤眼中彷彿身處另一個世界,渾身包裹着自由的風。

可是在我眼中,她依舊是那個浸泡在染缸中的笨蛋。

沒有理會姜澤疑惑的目光,我慢慢站起身準備離開。

但在臨走前——

“即便扣除沒有交集的兩年,我認識她的時間也比你要久,所以她給人是什麼感覺……”

被某個笨蛋感染的腦神經變得無比率直。

於是我就像笨蛋那樣急於證明——

“我想我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