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樊冬,樊籠的樊,冬天的冬。”

“哦,我叫南豆。”

“我知道。”

“誒……”

你是在驚訝什麼?你當誰都跟你一樣會記不住同班兩年的同學名字啊?這種自我介紹本來就是多餘的好嗎!

“你每天都在外面閑逛?”

“閑逛?我很忙的哦。”

南豆直接用手抓起煎餃扔到嘴裡,又順勢舔了舔手指,像貓一樣。

“每天早上我都要喝南街的豆漿,可那是個流動攤位,有時候南街找不到要去北街,北街找到不要去西街,如果東西街都沒有那就只能到中心街去找了。”

怪不得你動不動就遲到……

“中午的時候我必須要去操場跳房子鍛煉身體,身體健康是很重要的!”

難怪你每天中午都一身汗回教室……

“還有午睡也是很重要的。”

你一般都會直接睡到放學吧?

“放學后還要及時補充能量。”

路邊攤的小吃算哪門子能量?

“關注服裝潮流也是女孩子的必修課!”

吃得滿手油膩去服裝店只看不買還到處亂摸,分明是在給人家造成困擾!

“跟年幼的小孩子玩耍可以保持童心。”

為了保持你的童心,小孩子的童年就必須遭受陰影不可嗎?

“最後晚餐一定要富含營養。”

都說了路邊攤的小吃是不可能有什麼營養的!

“我的一天是非常繁忙而充實!”

南豆抹了抹嘴角的油漬,做出只有她覺得正確的總結。

我實在不想再吐槽了,總之……

“你根本沒把畫畫當回事吧?”

“為什麼會提到畫畫?”

“你不是美術生嗎?”

“咦!”

完全搞不懂你為什麼要驚訝啊!跟我當了兩年同學不認識我就算了,你當了兩年美術生連自己是美術生都不知道嗎!

“那我換個問法,你會畫畫嗎?”

“當然會呀!我畫畫很厲害的!”

我就知道她會這樣回答……

南豆已經吃完了煎餃,手掌隨意地在衣服上蹭了蹭,又拿起烤魷魚啃了起來。

“怎麼個厲害法?是在牆上塗鴉厲害,還是給石膏像上色厲害?”

“那些不算什麼啦!體現不出我的實力!”

她顯然聽不出我話語中的諷刺,當成誇獎照單全收后還露出相當自豪的神色。

“其實我有個秘密,你不要跟別人說哦……”

我心中突然咯噔了一聲,全身神經都因為她這句語調神秘的話語而緊繃。

難道她真的是……

“我有在畫漫畫呢。”

“……”

南豆見我一臉驚訝,似乎對我的反應感到很滿意,油膩的嘴角彎翹着。

然而這並非驚訝,而是錯愕——

“漫、漫畫?”

“對呀,我一直都在網上投稿哦,不過似乎沒什麼人看誒……”

她放下了烤魷魚,嘴角向著相反的方向彎了下去。

“而且還有人評論說根本不知道我在畫什麼鬼!故事散發著鯡魚罐頭的臭味!”

“……你畫的是什麼類型的漫畫?”

“熱血的冒險故事!”

“女生畫這類漫畫還真少見……不過這類漫畫只要抓住要點,就算展開俗套了些,至少也可以有個王道的評價吧?你的故事是什麼樣的,怎麼會被罵得這麼慘?”

於是南豆滿臉憤懣地概述着故事情節——

“首先主角是一隻海豹……”

這個“首先”就錯了吧!主角為什麼會是海豹?

不對……或許故事背景就是動物的世界也說不定。

“然後他在倫敦與喜歡屠殺海豹的大胸女主角相遇了,這個女主角還有着‘豹死啦’這樣的可愛口癖。”

哪裡可愛了!對主角來說這超恐怖的好嗎!為什麼會設定一個喜歡屠殺海豹的人當女主角!

不不不……可能這是為了增加故事的矛盾性吧,這年頭與主角對立的女主角設定也蠻多的。

“於是主角與女主角相遇后,女主角興奮地喊着‘豹死啦’‘豹死啦’,然後從胸口抽出了一把電鋸沖向主角。”

等等!從……從胸口?到底是大到了什麼地步啊!

冷靜……這也算是漫畫的誇張手法,這種不合理性反而能製造笑點。

“在危急關頭,主角急中生智,對女主角打了個暫定手勢,然後將身上的拉鏈解開——原來,他是一隻樹懶。”

為什麼又變成樹懶了!熱血漫畫的王道設定“主角有着隱藏的力量”是這麼用的嗎?隱藏的樹懶是什麼鬼啊!

就、就當這其實是個披着熱血皮的搞笑漫畫吧……

“於是主角就和女主角成為了夥伴。然後第二天早上,早起晨練的女主角在獵殺海豹的時候被大白鯊咬死了。”

居然剛成為夥伴就死了嗎!這種展開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不過……不過這樣一來就有主線劇情了。

“女主角在臨死前,操縱自己的血液在海上留下了遺囑——幫我殺掉那群海豹報仇。”

兇手分明是大白鯊啊!你對海豹的怨念到底有多深!快放過那些無辜的海豹吧!

“悲傷的主角決定出海獵殺海豹,但卻遇到了暴風雨,最後他被吹到了一座島上。在島上的某個轉角處,他撞到了一隻叼着麵包的女樹懶。”

突然就變成戀愛漫畫了嗎?

“主角對她一見鍾情,但卻發現她只記得今天發生的事,今天的記憶到第二天就會消失。”

這設定還真是耳熟……

“於是第二天主角準備再去那個轉角與她邂逅時,卻發現她撞到了一隻大白鯊。”

怎麼又是大白鯊!女主角連續被大白鯊咬死,這回怎麼都該跟大白鯊決一死戰了吧!

“在臨死前,她虛弱地對主角說,傳說海里有棵樹的果實做的果醬很好吃,希望主角找到後放到她的墓碑前。”

為什麼是果醬啊!這些女主角怎麼都對無關緊要的東西這麼執着!

“但其實大白鯊也挺喜歡吃果醬的,於是他和主角組隊去尋找那顆傳說中的果樹。”

跟最不該組隊的傢伙成為夥伴了!就算是化敵為友也不帶這麼玩啊!

“可是在路上大白鯊肚子餓了,就先把主角吃了。”

“團……團滅了?”

“靠着主角提供的能量,大白鯊最終找到了那顆傳說中的果樹,故事到這就圓滿結束了!”

“……”

我久久說不出話,腦袋裡儘是大白鯊咧着嘴的猙獰笑容。

確實是熱血漫畫沒錯……全員都被大白鯊咬得飆血了啊!

“明明是個很不錯的故事,怎麼會沒人看呢……”

“放棄吧,你沒有畫漫畫的才能。”

“誒!”

見我如此認真地說道,她沮喪地低下了頭。

“居然連初次見面的人都這麼說……”

都說了我們是見過兩年的同班同學了!

南豆似乎是真的很傷心,於是拿出先前在便利店買的啤酒,啪嗒一聲拉開拉環,像是要借酒消愁似的,仰起脖子咕嚕着灌下一大口——

“你經常喝酒……”

“噗……”

我的“嗎”字都還沒說出來,她就先噴出來了。

“咳咳……咳咳咳……什麼味道!超級難喝!”

“原來你不會喝酒啊?那你買酒做什麼?”

“咳……因為想喝。”

這個回答無懈可擊。

南豆用手背抹了抹嘴,隨手將啤酒罐遞給了我……要給我喝嗎?

“呃……我……”

剛想回絕,她滲出眼淚的明亮眼睛卻靜靜注視着我。

——如果拒絕了,可能會失去什麼。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哽住了喉嚨,我默默接過啤酒罐喝了一口,苦澀的碳酸液體釋放了喉嚨。

“喔……真厲害!”

她對我投來欽佩的目光。

不過被一個笨蛋欽佩又有什麼意義?

而且話說回來……這莫非算是間接接吻?

我不由得抿住嘴唇。

“味道很好嗎?”

“味、味道?喔……你說啤酒。”

“不然呢?”

“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口感在能忍受的範圍而已。”

“需要忍受的話,不就是討厭了嘛。”

眼裡只有喜歡跟討厭的區別……你是小孩子嗎?

“為什麼會想到畫漫畫?”

“因為看過一本很有趣的漫畫!”

“這初衷倒是挺常見的……”

“所以我也想畫出讓人覺得有趣的漫畫……到底是錯在哪裡了呢?”

錯在你想畫漫畫這裡吧。

歸根結底笨蛋就不適合創作,平凡人不該奢望太多。

如果讓她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個叫做“南豆”的同齡天才,不知道她會有什麼想法?

會跟我一樣感到自慚形穢嗎?

大概不會吧……

她應該會一腳踹飛那幅畫,然後拿出自己的漫畫自信地說:看到沒,這才是藝術!

這樣一想我豈不是連笨蛋都不如?

類推的結果令我感到絕望。

“那你會畫畫嗎?”

她忽然轉過頭問我,短髮隨風飄揚。

而我沒有否認。

“算是會。”

南豆繼續問道。

“喜歡嗎?”

“一般般。”

“一般般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跟喜歡與否無關,只是因為畫畫是條捷徑,所以我才會去畫。

就算不是天才,我也比一般人掌握得更快,這是能夠得到最大回報且最輕鬆的選擇。

不需要太過努力,未來的路也會變得清晰明了。

畫畫只是工具而已。

但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映着月光的清澈眸子筆直地注視着我。

“你只是沒有想畫的東西吧。”

連疑問句都算不上,她如此肯定,眼中甚至帶着一絲憐憫。

“我對畫漫畫沒什麼興趣。”

“不止是漫畫呀……有趣的東西明明那麼多。”

“有趣也不一定非要畫下來吧,用相機也一樣可以記錄。”

“不一樣的。”

她搖着頭,露出與笨蛋不符的認真表情。

“相機無法記錄的東西太多了,例如溫柔的夜風,曼妙的歌聲。拍照是用眼睛去看,畫畫是用全部感官去看。相片里記錄的是你眼裡的一瞬,畫紙上記錄的是你心裡的永恆。”

詩一般的話語從她唇中輕輕吐露,我竟不覺得違和。

一定是那雙琉璃似的眼眸實在太閃亮。

失神片刻,我表示否定。

“……你這話太主觀了。”

“因為我喜歡畫畫嘛。”

她的聲音輕快又愉悅。

這種解釋相當自以為是,但對象是她的話,卻又變得十分合理。

因為是笨蛋嘛。

“通過各種角度拍攝出的相片,也一樣可以表現出靜止畫面以外的美麗。”

“是嘛?那如果有人在夜裡跳舞,光線那麼暗,你要怎麼拍?”

“怎麼可能會有……”

“有的哦。”

此時此刻,就在這裡——

四肢彷彿如此訴說著,宛如夜色中綻放的曇花般緩緩舒展。

南豆在橋中央輕飄飄旋轉,短髮隨風起伏。

只是肆意旋轉,只是隨意跳動,根本算不上什麼舞蹈。

可她卻在笑,眼睛很閃亮。

傾情忘我地跳着沒有伴奏的舞,就連舞伴都是夜風。

孤零零的獨舞。

像個笨蛋一樣。

像個笨蛋一樣。

像個笨蛋一樣……

但如果,有畫紙和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