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世界上最该原谅，却又最不该原谅的事。
迟到并不等同于缺席，其中理由非常重要，人的一生中不可能没有意外，无论是外在因素，亦或是内在因素，都有可能导致结果和当初预想的不一样，而弥补的结果，便是迟到，至少一般来说，迟到都不是故意的，要真的故意，我更愿意选择直接缺席。
但迟到实际上和缺席非常类似——没能信守承诺，解释中非常多的理由其实是可控的，但很明显当事人并没有在意，况且就算真的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完全可以一开始就选择不立下约定，或者提前告知无法守约。自顾自地迟到，是罪恶的。
经过千百次内心的辩论，我终于到达了工作地点，之前满怀期待的工作，却因为前一晚和elf打游戏打得太晚而忘记设闹钟，不过来都来了，只能努力让第一天不成为最后一天了。
「嗯，到了啊。」
「不好意思，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了。」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所以我没打算怪罪......」
「这样啊，真是感谢......」
「不过呢，作为领导者，奖罚必须分明，让我看看你迟到了几分钟，就罚你学狗爬绕桌子几圈吧！」
「十分钟！」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并不是因为我有这方面的癖好，只不过考虑到我并没有时间停止之类的能力，过多浪费时间反而会让自己的错误造成更大的损失。
好吧，我只是被她的气势压倒了。
「哟，还挺积极，你印象中我有那么变态吗？」
这话可不像应聘那天要人脱衣服的人该说的。
商量过后，我的惩罚便定下了，要求在一周内得到所谓「指名」，否则工资打八折。
店里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点菜上菜和清理桌子，和其他店不同的是，这里需要穿着印象中英国管家的服装来点菜上菜清理桌子，听到「指名」这个词的时候，我甚至有种被人给卖了的错觉。
所幸的是，前辈非常照顾我这个后辈，不仅教我礼仪，还帮忙纠正错误，之前还担心来着。
不论我的适应性如何，终究是第一天上班，要记的东西非常多，临近下班时已经很累了。
「肖森，你去接待一下七号房的客人。」
我遵从前辈的命令来到七号房，在门外稍微站了一会，仔细观察的话，这里的装修确实不错，从走廊一眼望去，能感受到非常浓郁的古典气息，餐桌由隔板分开，不像是餐厅，更像是旅馆。
「您好，小姐，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这是开门之后需要说的话，同时还得将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敬礼。
经过一天的锻炼，步骤已经熟记于心。
「过来，我要点餐。」
「是，小姐。」
我走上前，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先给她的杯子满上，再靠近聆听，在这儿，点餐是不能当场用纸记下的，必须听完，离开房间之后再写下交由厨房。
「七分熟西冷牛排，番茄意式通心粉，还有咖啡。」
「好的，要哪种咖啡呢？」
「摩卡。」
我靠近打量，这位客人的年纪似乎并不大，像是初中生的样子，要不是强烈爱好驱使，难以想象她会来这种算是中高消费的地方。
「那我先行告退，请小姐稍候片刻。」
「等等......你......身上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对吧。」
「哈？不是，小姐您在说什么？」
「不用隐藏的，我能看得出来，是遇上了血光之灾吧。」
我这是碰上算命的了？她突然间说出那么奇怪的话，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确......确实。」
「凡人不要去试着挑战命运，命运犹如从山坡滚落的巨石，是不会在乎压死多少只蚂蚁的。」
听着有些深奥，但除此以外，剩下的都是尴尬，到底是什么勇气才会让她说出这么羞耻的话，不过至少从效果来看，确实让我震惊到了。
「去吧，完成我交给你的使命就好，做好你该做的。」
——————
「肖玲？」
回到家的我在玄关并没有发现妹妹的鞋子，想必是还在外面鬼混，要不是被那个初中生模样的客人耽搁了，我还能更早回来，越是工作，就越珍惜个人的时间，哪怕再轻松的工作，也不如下班令我感到踏实。
吃完随便炒的饭之后，上到阳台，点上一根烟，感受着夹杂烟气的夜风，能让我忘掉白天的不少烦恼。
装在口袋中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两下，发出新消息提示的声音。
【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这条消息来自我今天结交的同事，身为女性，却做着和我一样的工作，穿上男人的衣服，简单地化点妆，就已经能让身为男人的我自愧不如了，听说她的指名率还出奇地高，这才是最值得佩服的地方。
【还好吧，还有很多不太清楚的地方。】
【有什么不懂的话，尽管来找我吧。（得意）】
【好的。（握手）】
【对了，话说你下班之后一般都干什么？】
【回家煮饭之类的？】
【不是吧！（震惊）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更激情一点吗？】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办法随心所欲的。（叹气）】
我用力吸了口烟，烟气从喉咙冲入肺部，太过刺激的原因，还干咳了几下。曾经的我，是否也渴望着激情四溢的青春？望着手中的烟，我不禁对自己发问。
【明天下班之后有空吗？我想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哦吼？明明是七月份，我却感到了春天的气息，不知道是我脑补太过严重，还是太久没和年纪相仿的女生打过交道，总而言之，看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的内心扑通了一下。
——————
第二天临近下班之前，她再次找我询问，我打电话问过妹妹之后，确定她会晚回家，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换下工作服的她看起来非常成熟，各个方面的成熟......
「前辈，你打算去哪？」
「你跟上来，等等就知道了，还有，待会绝对不要叫我前辈。」
「那是直接叫你『方圆』吗？」
「嗯，你喜欢的话，叫『亲爱的』也行。」
我有些摸不清头脑，「亲爱的」 这个称呼是不是有点太过亲密了？
到达目的地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好像是被当做撑场子的道具利用了，坐在包间里的人如筷子般成对地分布在各处，各自都是炫耀的工具，从他们投来的眼神我就能感受到恶意。
「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你十几分钟了。」
「哈哈，路上耽误了点时间。」
「这是你的新男朋友吗？看起来比你要小啊。」
「是...是啊。」
「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这种类型。」
俩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尬聊，作为旁听地我实在无法忍受，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一罐饮料。
「不是吧，他怎么喝饮料啊。」
前辈在听到之后，朝我打了个眼神，不用说也知道，我拿起饮料这一行为令她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
明明和我幻想中的不一样啊......
几口苦酒下肚，我便开始后悔，与其参与这个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活动，不如让我去做家务。
「对了！好久没听过方圆唱歌了，来，你和你男朋友唱一首？」
人群中冒出这么一个声音，然后所有人都开始起哄。
「不了，我唱功没那么好。」
「来嘛，你不唱的话，这场聚会就没意思了哦。」
「快点快点！」
说实话我也没信心能在这种情况下把歌唱好，更重要的是，我看前辈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
「怎么了？方圆，你们俩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吗？一起唱首歌什么的，应该没事吧。」
啊，出现了，谎言总是脆弱不堪的。
「唱就唱！」
简单唱了一首下来，在伴奏结束之后，周围的笑声逐渐清晰了起来。
虽然不是专业，但我自认为音感还算不错，说句伤人的话，前辈的歌声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抽象气息，仿佛是故意不把调唱准，好几次我都差点被带偏。
不过我还是反感这样的笑，在场的所有人，从一开始就预定好要取笑前辈，否则也不会催着她点歌，令我更无语的是，知道真相的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跳出来喊停。
我本就不善于缓解气氛，只好任由他们嗤笑，非常可恨，前辈也跟着那些嘲笑她的人在笑，是该佩服吗？反正这种情况放我身上是绝对笑不出来的。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走在前往地铁站的路上，前辈先是向我道歉，看来她还是明白的。
「今天我倒是清楚认识到什么叫『聚会』了。」
「不是这样的......你别想太多，她们只是跟我关系好，所以有的话在你这个外人听来确实有些难听。」
「你陪着她们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在我看来可不是笑，更像在模仿，在哭着取悦她们。」
「你不懂的，朋友这种关系，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得了。」
装成小丑，强颜欢笑着，还得忍耐别人提出的无理要求，她对朋友关系的定义着实有些奇怪。
将别人当成神明供奉，改变自己迎合别人，还认为别人是朋友。
「还是和那些人说清楚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明明是个小屁孩......哼。」
地铁的门缓缓关上，她那孤独的脸庞朝右移动，直至转身，然后消失。
——————
前辈名叫方圆，就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的方圆，拥有着和名字一样的双重面孔，在「圆」的时候，她努力挤出棱角，在「方」的时候，却又装作收敛，她是个很难用言语形容的人，像是强行将黑白颜料混合，在最终成型的那一刻之前，都不能将其称之为一种颜色。
「你看起来很纠结的样子。」
我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应该是混杂了一点老天爷戏谑的成分，连续三次碰上这个初中生的我甚至在怀疑是不是店长在故意整蛊。
「我看看起来很纠结吗，我尊贵的小姐。」
「是的，不过现在更多的是厌烦。」
即使我告诉自己对方在猜，被说出内心活动的那一刻还是感到不服，一不小心砸了砸嘴。
「这就是你对客人的态度吗？」
比起和她斗嘴，还是工作重要，这份工作还未干够一个月，不值得因为一时的气愤而丢掉。
我看了看放置在房间边角的摄像头，我的一切举动都在被监视着，科技的进化保护的不一定是每一个人......
「真是可怜，人在纠结的时候，最容易暴露弱点。」
「七分熟西冷牛排，番茄意式通心粉，还有摩卡咖啡，对吧。」
「嗯。」
我快速从房间走出，越是听她说些不明不白的话，下一位客人就要等得越久，客人钱包中本该放入收银机的钱就会变少，变少之后店长就会察觉出问题，然后约我谈话，一系列的后果，都是我瞎扯的，离开只是因为我觉得羞愧而已，被一个看起来年纪小我好多的女孩教育，还是多多少少会伤到自尊的。
「肖森，招待完这个客人之后来我办公室，拜托你一点小事。」
好巧不巧，被店长看到我站在门外发呆，我能想到的无外乎就是跟我谈关于工作态度的事情，真的被警告也无可奈何。
「方圆这两天没来上班，听人说你和她关系不错，下班之后去看看她？」
「真的要我去吗？」
「嗯，你可以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地址我等会发给你，你去看看她咋回事。」
真是难以拒绝，被人如此信任，反而不好辜负。
——————
按照店长给出的地址来到了一栋高级公寓门口，反复按下门铃之后，房间那头终于接通，看到我的瞬间她似乎有点不可思议，通过显示屏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想必是刚刚起床。
「你还没睡醒吗？要不再睡会？」
「不......不用了，你来干什么。」
「店长很担心你喔。」
「我没事......要不你先进来吧。」
我才发现身后已经有几个人在等待了，再这么闲聊恐怕要引起不满。
上到前辈家门口，按响了门铃，大概一分钟之后，门就开了，比我想象中要快不少，我那个爱臭美的妹妹，就连拿个快递都要盛装迎接，好几次快递员受不了直接将快递放在院子里，事后她又去投诉，导致我家成功进入各大快递公司的黑名单。
进到客厅，一眼看上去非常整洁，甚至有种极简主义的错觉，可惜还是瞒不过我的眼睛，本该安稳躺在地上养育着细菌垃圾，此刻肯定被塞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而感到孤独吧，地上的薯片屑以及酱汁还未打扫干净，让我有些在意。
「没事吧，前辈，店长说她联系不到你。」
「啊......那应该是我手机没电了。」
「你觉得她会相信那么蹩脚的理由吗？」
「让她不要管那么多啦。」
「你这可是无故旷工啊......别人肯定得管管。」
「明明什么都不懂......我没事啦，你就这样告诉她吧。」
「工作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班？」
「你很烦哎，等我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会去啦。」
她将脸瞥向一边，尽情地表现对我的不耐烦。
「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发生，我很好啦。」
「又是那天那几个人？」
「什么叫那几个人！她们......好歹也是我朋友。」
「她们还没死呢？」
她瞪着我，不是愤怒，而是惊讶，而说出这句话的我早就已经做好被对方讨厌的准备了，我说不定以后压根不会再和前辈有任何来往，因此该说的话必须趁早说完，以免留下遗憾。
作为人，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遗憾。
「你......刚才说什么？」
「啊，不好意思，可能说得太急了，你没听清楚，我是说她们怎么还没死。」
她愣了好一会，期间眼睛都没有眨过，一直注视着我，最后只憋出了一个字：
「操！」
「这是......赞同的意思？」
「不是我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闲得皮痒了？」
「要不是店长拜托，我才懒得管你，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我巴不得你跟着那些猪朋狗友去跳海，这样我就不用管你了。」
「怎么说话的你，吃屎了吗？」
「我看你才是吃了，要是那些人叫你吃，你指定吃，信不信？」
「......」
无意义的争吵在拥有理性的人之间很快就能停下，想着应该给她点时间冷静一下，我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那个 ，多谢你了啊，骂出来轻松多了。」
「如果指着我骂你能回去上班的话，随便你怎么骂吧。」
「我没那样的癖好......」
「怒气应该发在引起的人身上，如果你不是个软蛋的话。」
「嗯，或许你说得对，今晚有空吗？再和我去个地方？」
我点了点头，面对前辈如此拥有诱惑力的请求，怎么可能不答应？
——————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还是那几个人，其中多了几个未曾见过的面孔，不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在这场聚会中，我只能属于旁观者的阵营。
「我还以为你们俩男女朋友是装的，哈哈。」
带头的还是那个，能够看出来她非常享受将前辈玩弄于鼓掌之间，以朋友的名义。
「他确实不是我男朋友。」
「哈？什么啊，太逊了吧，你不会随便在街上拉了个人来的吧。」
「差不多吧......」
肆无忌惮地嘲笑再次充斥着整个包间，气氛也着实被带动起来了。
这确实是聚会，只不过前辈并没有被当作成员算在其中。
「够了，真特么恶心。」
比起前辈，我的容忍程度要低得多，光是听到笑声，我就隐隐作呕。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我立即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汇聚在我身上的视线要比房间里灯球散发出来的刺眼的多。
「你刚才说什么？」
「叫你们别笑了，而已。」
「方圆，你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
「当然认识，他是我打工店里的后辈。」
前辈并没有看过来，而是随意地回应道。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是不搞清楚的话，以后出到社会可是会吃大亏的。」
「是呢......不过对我来说，还太早了。」
在回答的同时，我环视了一圈，得出了「此地不宜久留」的结论。
「我想，他应该不用你们教，就算教了，也是学不会的。」
「你还真是了解他呢。」
「谁叫他是个傻子呢......不过跟傻子在一块至少没有跟你们一块那么掉身份。」
「方圆，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问问你，你什么时候给过我『寸』？」
「以后咱就别来往了，我受够你们了。」
她摔门而去，那样子确实很帅，如同上班时候装上西装的她，硬是要挑毛病的话我希望能在我出去之后再关门。
「她们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像吃了屎一样。」
「那就行了，拜你所致，我现在没有朋友了，啊啊啊，真是丢脸呢。」
「丢就丢呗，你乐意不就行。」
她瞥了我一眼，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脸红了，一定是刚才太过激动所导致的。
「你......可得对我负责......」
诶？仅此一句话便能让世界上万千男人心动，居然让我碰上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么干可是被你驱使的啊，别说得自己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明明是你自己决定的好吗。」
「我不管！为了做准备我连晚餐都没吃，你可得好好负责！」
「什么嘛，原来是肚子饿了......」
「当然，哦吼？你想到什么地方了？」
「什么都没有！快走吧，看看附近有没餐厅啥的。」
「别转移话题啊，说！你刚才是不是想歪了！」
「明明是你说歪了......」
她笑着，不是在工作时那种职业假笑，也不是面对那群「朋友」时为了陪衬强行挤出来的笑容，在我看来，这才是代表她本真的笑容。
——————
「不错嘛，你居然能叫她回来上班，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吼。」
「真是受宠若惊呢。」
「总而言之，你就继续好好工作，让我榨取你身上的所有价值吧！」
「最后那句话留在心里说就行了。」
「噢？我说出来了吗？那下次注意点吧。」
「我更希望无论心里还是现实都不要这么说......」
「这是——不·可·能·的！」
「店长......即使学年轻女孩说话，也没办法变年轻哦。」
「要你管！快去干活吧！」
「行吧。」
我刚转过身，走向门口的时候，她又突然开口：
「总之谢谢你了啊，不过加薪是不可能的！」
「好啦好啦，我继续干活了。」
就这样，我的打工生活继续着，为了在上大学之前凑够部分学费，每天都辛勤地劳动着，说不上充实，劳有所得，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