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被他们说了这种话。真的挺令人意外的,没想到吸血鬼部队是这样认知自己的怪物,这下我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敢暴露在阳光之下。”

听到了布兰卡的叙述,名为亚尔林的少年抖动着肩膀,几乎把手中饮料洒出来的幅度颤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少年把身子瘫软在椅子上,抿了一口手中的碳酸水,这才恢复了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带着棕与蓝的双眼盯着布兰卡,开口说道。

“没有必要在意他们说的话,你无法理解他们是正常的事情。成长的环境不同造就了不同的思想,这些想法被自我的枷锁所困,塑造形状,最终变成了信念,信念没有什么正邪之分,只是出发点不一样而已。”

亚尔林将手放在桌子上,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的普通人。而布兰卡像是对周围的环境怀有芥蒂般不停地东张西望,他的目光扫到了行走的人群中,惹到了几缕引人厌恶的注视,现在两人并没有离开商场,而是在临近咖啡馆的露天摊位,点了一杯咖啡,正如亚尔林所说,这杯咖啡是他付的钱。

“你的意思是——就算这座城市在我眼前崩塌,坠落,而我对此不闻不问,如同冷漠的恶人冷眼旁观,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如果成真,就会有无数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这样的欲望想法真的无关正邪吗?”

布兰卡将自己的手放在咖啡杯侧面,小心地触碰杯壁,掌握着液体温度。

在亚尔林看来,他现在动作就像是在保护自己心中唯一的小火苗,但据他所知,布兰卡心中的热情早就已经熄灭了。

“这个时候你就需要扪心自问了,你所仇恨的真的这座城市本身吗?因为对于信念坚定的人来说,他们行动所造成的损失,都是自己可以承担的恶。”

“没错,这座城市夺走了她,所以我才想毁掉这里。”布兰卡用着叹息的语气说道,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在咖啡表面所旋转的奶精,好像正直视着蠕动的混沌,“我心中所产生的感情只能是仇恨,除此之外的词语无法形容这股感情。起初我只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起意外,这种不幸时不时会落到任何人的头上,就像是在滑动手机的时候所出现的那种新闻,你点开它,在心中默念着节哀,之后你就再也做不了什么。”

“我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身上,但是执法机构的无能只能激起愤怒,慢慢地,这股仇恨扩散开来,不只是犯人,还有那些视而不见,冷漠至极的行人们,他们走在大街上却对几米开外的暴行浑然不知。我明白,他们是无辜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怨恨他们,最后,他们生命的价值在我眼里就连蚁兽都不如。你知道吗,几周前这附近曾经发生一起枪击案,我就在现场,我看到了行人被射死,血溅到我的脸上,我竟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看着他们死,内心之中涌现出扭曲的快感,这绝对不正常对吧?甚至就在刚才,我看到了一起工作三周的同伴死在我的面前,我在心中也还能说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激起我的悲伤,但我却能从他人不幸之中感到快乐。亚尔林,我是不是病了?”

布兰卡这番自述让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仿佛内心之中露出了一个小孔,里面冒出了比腐肉更加恶臭的东西。他不敢看向亚尔林,害怕着那位少年露出了鄙夷的眼神,用着比语言尖锐的东西否定自己。

时间在流逝着,他等待了许久,也不见亚尔林说话,直到他以为亚尔林都不在那里的时候才抬起头,却看到他的表情。亚尔林是一个北欧人,但并不是纯血,来自父母的遗传让他的头发变成了土黄色,一种在金色与黄色之间,看起来就像是用廉价染发剂所染上去的样子,他的眼瞳是蓝色,但是虹膜却是棕色,在光线的照耀下能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少年的脸部跟大多数欧洲人一样,有着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再加上尖下巴。萌生出一种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的帅气,但又有点内敛,是一个难以从第一映像判断的人。

亚尔林并没有表现出鄙夷,也没有认同,矗立于绝对的中立。

“这就是你主动走进城市阴暗面的原因吗?大概谁都想不到,我面前坐的人居然就是掌管这座城市黑暗一侧的王。”

亚尔林像是感叹般地说道。他与杰西娅偶遇并来到这座岛时,就是面前这位男人招待了他们,作为黑暗面情报的提供者,为他们安排了住处与武器,最终在短暂的时间里成为了朋友。

“你是在讽刺我吗?”

布兰卡并未对此感到开心,反而有些不满地说道。

“正好相反,这是对你的尊敬。你虽然饱尝着心理的疼痛,但至始至终都没有放任它,你明明有一个完美的渠道去发泄,但却没有伤害任何人,你的手干净的,比我都还干净。那么你抓到了吗?杀死你女友的凶手。”

“哈..”布兰卡叹息了一声,喝了一口咖啡回答道:“没想到这都被你猜到了,没错,我进入这座城市的黑暗面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找到当年杀害她的凶手,却没想到我在这一行做得行云流水,甚至还干掉了垄断方的老大,成为这座城市里面唯一的‘快递员’。你知道吗?我其实可以随时金盆洗手,本来作为‘黄昏安港’的接应人是我的最后一单,但我看到了你们,你们的生活与行动激起我的好奇心,也让我愈加觉得城市的窄小,你们所居住的世界想必比这里更加辽阔吧。”

“确实,在我旅行的这段时间里,我看到了许多东西。”

“那么为什么要偏偏选上这座岛屿?”

面对布兰卡的问题,亚尔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主动权被他夺走了。

“为了跟过去一个交代而已。”

算了,没差了。亚尔林在心中吐槽道,反正面前的人也不是什么无辜的平民,对于那些机密的事情他懂得要怎么保密。

“简单来说,我只是来看看我的青梅竹马和分别许久的老朋友。你或许并没有什么兴趣调查我的事情,但为了以免你误会,我还是提前说一声,我跟‘黄昏安港’并不是一路的,他们是经过政府注册的合法‘佣兵’组织,而杰西娅也只是他们的打手而已。”

听到了亚尔林善意的提醒,布兰卡点了点头知道了。在少年的眼里,他总是这样,并不是不摆架子,而是举手投足之中没有一丝威严,这样的性格让亚尔林对他十分地好奇。

“果然还是因为女人的原因吗?口头上说是青梅竹马,但其实是旧情难忘吧,你的目标也是那位身穿女仆装的金发少女吗?”

布兰卡带着笑嘻嘻的神情说道,就像是跟狐朋狗友一起谈论着失败的恋爱史,眼神之中却透露出一丝神伤。

而亚尔林则是摇了摇头,全然否定道:“并不是金发的那位,是栗发的。我跟娅丝敏虽然是一起长大,但并没有成为恋爱的关系,因为我实在是太了解她了,她也十分地了解我,像这样全然没有秘密的情侣只会在某一天突然感到厌倦而已。”

“不是恋人吗?”布兰卡重新着亚尔林口中的话语,盯着他的眼睛,准确地读出来了某种情感,“那么就只能是家人了。”

“从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但如你所见,我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亚尔林倒是没有否定这一推论,反而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的瞳色,有些可惜地叹息道。

“如果真能成为家人那就好了,她必然是一个让人费心的妹妹,而我则是为了照顾她而东奔西跑的苦逼哥哥。”

“哼,你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开心的样子。我们都是一样的,遐想着这样的未来,用着空洞的幻想来弥补着现在的生活,仿佛那个世界才是真的一样,而这里只是一场长久而又苦涩的梦境。”布兰卡带着独属于自己的伤感说道,他大概是又回想到了已经无法挽回的她。

“梦境也区分好梦与噩梦,但更多的,是自己遗忘的梦境。”亚尔林说道,“我跟娅丝敏走向了完全相异的道路,她不忘自己的初心在地狱之中滚爬,被数次打倒也会站起来,她的眼神之中充斥着小孩般的倔强,她一点都没有变。”

“是你变了。”

“没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在刹然间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了不同的想法,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比起娅丝敏那样一次又一次的撞上不可能破碎的墙壁,我更快的意识了疼痛的可怕,我学会隐忍和交涉,从人们的眼睛之中看到他们的思想,建立了自己的准则,最终我意识到,一旦成为了新的自己,就不可能再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结果你就把她抛弃了。”

“是的。”亚尔林像是一个负罪的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当时我并不后悔,她走上的道路是没有意义的挣扎,我一度是这样认为。但我在世界的各地看到了许多的人,他们的行动之中所蕴含的怪异的意志,有些是诞生于愿望,有些是诞生于过去,还有一些是为了弥补损失的一切,我逐渐地意识到,没有无意义的挣扎。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会影响周围的人,但最重要的,是影响了自己,就像是在名为人生的海图之中前进的轮船,你的每一次定位都会知晓自己正在正确的路线上。”

“就算,那些意志里面也有着不容置疑的恶吗?”

布兰卡有些犹豫地问道,他的提问再次让自己审视了内心。

自己的意志是什么?是想要这座城市毁灭,想要报复视而不见的人们。

那么自己的意志诞生于哪里?是因为自己对恶的仇恨,是自己的内心充斥着虚无主义,是对‘爱’的追悔莫及,还是对现实的一切感到了发自真心的无聊?

不,这些答案都是错误的,布兰卡明白,这些想法都是了为了逃避真正的误解而出现的陷阱,自己的真实早就暴露了出来。

“恶,说到底也只是一种判决而已,一种不被提倡的形式。恶是被自己的欲望所驱使,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但除此之外,都没有恶。布兰卡,你自己的立场需要自己来判决,就像是吸血鬼部队的士兵们,他们为了义务而拯救人们,但内心之中却得不到满足,他们并不对此感到愉悦,这不是善,因为他们的行动只是浮于表面,是无可奈何后的最终解,但也不是恶,因为他们确实拯救了人们的生命,虽然不带着笑容,但他们确实有资格受到人们的花束。”

“他们觉得自己是恶,那么就是恶好了。背负着信念的人就是这样,机械性地做出某些事情,就像是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地挑战,但在最终,努力也无法得到回报。这样的他们究竟值不值得可敬,并不是我们可以评价的,能得出答案的,永远都是自己。”亚尔林说着,眼睛望向人群,眼瞳之中还有一丝羡慕,“有时候,什么梦想都没有的人活得可比我们轻松许多,满足许多。”

欲望便是恶,名为亚尔林少年是这样想的。人类的心中之中不可能不掺杂着伪物,清高的愿望是圣人才能达到的境界,真正的善良并不存在。

“你的意思是让我这么一直烦恼下去吗?”

“但说不定,下一秒你就能得出答案呢。”

布兰卡叹了一口气,对现在的状况一筹莫展。他只是感觉现在的时间在与亚尔林的交谈中流逝着,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看似是在预言着什么,但不到最后谁都无法知晓真正的结果。布兰卡却在这个时候开始好奇起来,名为亚尔林的少年直到现在有没有后悔,在少年与少女相遇的瞬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是不是有些开关被打开了。

“那么你现在呢?你已经去见娅丝敏了吧,肯定也跟她说了话,你现在对当初的选择后悔吗?”

“说实话的话,是喜忧参半吧。”亚尔林的语气之中有一些无奈,“娅丝敏依旧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着,就算变成这副惨状她也没有放弃,虽然大部分都是由她咎由自取。”

“你对她还真是严格。”

布兰卡感叹道,他也差不多能猜到那位娅丝敏究竟是何方神圣了,作为在前两次战场里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士兵,摧毁了‘终结武器’并拯救了十多人的生命,在别人的眼里她就能升华成了英雄,但亚尔林却对这样的结果并不认同,到头来这个少年应该对她有着更高的期望。

“那是因为她的道路并不是她自己,娅丝敏在追随着某个人的背影,而在我看来这是一条歪路。”

“复制他人的成功在你看来是不堪的事情吗?”

布兰卡问道,而亚尔林却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就算是被前人踏足过的道路,也不会那么轻松,荆棘也会随着时间增长,会出现新的挑战,挑战者会在路上看到不同的风景,并迸溅出新的灵感,但是娅丝敏追随的人却不同。如果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被证明是条死路,但路的尽头却有着超越想象的丰硕果实,它就摆在那里等着某人来摘取,你会去吗?”

布兰卡稍加思索之后,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因为成果这只是假象而已,就像是海市蜃楼那般吸引着干渴的旅人,到头来在旅途的终点什么也无法获得。”

可能连终点都无法达到,就渴死在了过程之中。布兰卡想到,这是妄想者与宿命论最爱的话题,探讨着人类理应前进的三个方向,从何而来,为谁而来,为谁而去,这终极的问题。无数人都在思考,但却没有答案,在生活之中迷茫过,坚定过,但又有谁知道自己所走的路能不能通向终点,就像是亚尔林口中的那位少女,她是否早已知道理想的终点只有幻境,但也依然坚定不移地踏步前行。

“那么‘喜’的那部分呢?”

“有些时候挑战者们会在旅途之中收获到意料之外的惊喜,或许对某些人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你的意思是,旅途之中的‘风景’吗?”布兰卡有些迷惑地问道。

“不只是‘风景’,还有各种各样的事物,对自身的无力感,完成某件事的喜悦,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都能成为她的养料。但我觉得最重要的,便是在旅途之中遇到了一生都会珍惜的人,不管最后是朋友还是伴侣,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这些实实在在的链接都会伴随着痛楚与欢欣,走向终点吧。”

不管是朋友还是伴侣呢?布兰卡感觉到今天想起她的次数比以前一周的时间都要多,或许这也是象征着某种终结的开端吧。

布兰卡低垂着眼睛,最后抬起头感叹道:“那么她的机遇又是什么?”

“她遇见了跟她一样迷茫的少女。对未来感到迷茫,让每一个明天都停留在今日,没有勇气向未知的空域迈开双脚的女孩,她跟娅丝敏一样,都看不到明天。”

“这就是所谓的,同伴要一起烦恼吗?”

亚尔林一边表示同意,一边点了点头说:“没错,这可是我小时候最擅长的事情。一旦自己解决不了,就立马把娅丝敏拉进事件中心,让她跟我一起烦恼,虽然会遭受一些皮肉之苦,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喂,你这家伙只是单纯的人渣而已!”

布兰卡在椅子上笑了起来,将杯底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表示对亚尔林的笑话打十分。也在这时,他感觉到了空气之中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在皮肤上流过,让他有一种汗毛直立的感觉。这一前兆般的知觉,使布兰卡歪过头看向天空,而隔桌的亚尔林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歪过身子看向人群之中。随后一场尖锐的声音扫过了城市,鸟兽在一瞬间惊起,盘旋空中,而周围的人群也被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吓住呆愣在原地,警报的声音来自城市中央的电视塔,并以一长两短的规律鸣叫,长达十五秒钟,而后停止。

比起呆滞,不知发生何事的人群,工作人员快速地反应过来,他们从保险柜中拿出两色的指挥棒和红绿相间的指挥服,同时商城的广播开始发送通知,人群在一瞬间集结起来,顺着人流开始有序地离开商场。

“这个规律,难道是空袭警报?”

布兰卡回想到员工手册上所描述的紧急情况,对现在的状况有些茫然。

“布兰卡,现在就是分别的时候了。吸血鬼部队已经启动了电视台中心的空袭警报,这是他们的宣战通告,对平民的最后一次警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了。”亚尔林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易拉罐扔到垃圾桶里,他用着锐利的眼神看向周围,“战争开始了。”

在这个时候布兰卡却开始慌乱起来,连忙地拉住向外走的亚尔林问道:“等下,这个城市里面可还驻留着上百万的平民,他们能去到哪里?”

“市中心里新建设的防空洞,哪里可以容纳上万名人口,剩下的人只能在家中的地下室进行躲避,只要不进入主战场就可以,但反之,哪里都有可能成为战场。”

亚尔林冷静地说道,他掀开衬衣,将腰带上的手枪上膛。也在这时不远处发生了一次爆炸,向着天空的硝烟宛如魔手,让人群呆滞,随后炸裂开来,虽然工作人员尽力的疏通,但也依然无法阻止潮水般的人们,人群像是被网兜住的鱼群,争先恐后的朝着唯一的缺口奔去,最后缺口扩大,直到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阻止这一潮流。

“那么我到底该干什么..!”

面对着亚尔林的背影,布兰达呆滞在原地,向着他问道。

少年回过头来,他的眼睛闪耀出澄清的光芒,并问出了唯一,也是最后一个问道。

“在你获得最顶端的位置时,你有抓到杀害你妻子的凶手吗?”

布兰达呆滞在原地,低下头回答道:“我尝试利用我的权力进行寻找,但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靠着布满污物的井盖,手臂上还有针孔,白色的粉末散乱在他的身边,他眼睛早已失去了生机。他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审判,他死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

布兰卡抓住自己的衣服,他感觉着心中仿佛破了洞一般,无处发泻的愧疚倾泻而出,推动着他做出行动。

“我..想要..!”

一个想法在布兰卡的脑袋里面形成,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却发觉亚尔林早就不在原地。

“我狠得原来并不是这个城市,而是我自己。我仇恨着当初什么都无法做到自己,看着最爱的人离开,却又无法给她报仇,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东西,那么至少要保住她的回忆!”

布兰卡下定了决心,不顾他人的呼唤,他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