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娅斜靠在墙边,摆弄着无线电,用着纤细的手指旋转着按钮不停地调试频道。她想要从无数杂音之中获取有用信息,但这实际上跟中彩票的概率差不多。

毕竟这附近几个街区都已经被一种特殊的频率所干扰,用着普通设备发射的无线电都会被拦截,要想突破封锁的话至少需要功率大于军用的设备。杰西娅站了起来,拿着望远镜监视街边。在数分钟前这附近发生了一起车辆的事故,一辆车在拐弯时不慎与另外一辆车刮蹭,造成了堵塞,现在闪着蓝红警铃的警车正在疏散着周围的车辆,交警正举着手中的信号牌代替着红绿灯。

至于事故的原因,好像是因为红绿灯发生了故障,恐怕是因为地下电缆的问题吧。

这对于杰西娅来说只是一场小小的插曲,其中并没有明显的证据能跟莉莉娅联系在一起。

“说起来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了,也差不多该发生一些事情了吧。”

杰西娅的心中有些担心内部的情况,她将望远镜移到五角星形状的购物中心,看到人群还是一如往常地漫步,简直是正常到不正常的状况,让人联想到了灾难片开始时的闲情逸致。

灰发的少女不耐烦地跳上栏杆,单腿荡在空中以极其危险的姿势站在上面。高层特有的强风微微吹起杰西娅的裙摆,黑丝过膝袜与白皙的大腿形成了明显的分界线,同时也将大腿内侧的略显色气的腿环暴露在外,女孩就以不甘无聊的视线瞩目着街道,期待着某些事情发生。这时,无线电中突然传出了几声尖锐的响声,让本来对此不抱有期待的杰西娅吓了一跳,少女赶紧转过身来从栏杆上大步跳了出去,摇摇晃晃地跑向无线电,抓起耳机放到自己的耳边,另一只手也熟悉地把弄着按键。

随着精密的调试,尖锐的噪音逐渐变成了有规律的铃声,杰西娅的眉头渐渐地皱起,继续调试着输入频道,直到能勉强听出人声。

“飞利...着第一...入了商..,这附...非常..烈....干扰,我...定放....们联络。”

“先以疏...民...主...,第三.....电视台,发....空警报,第...就滞留...外,随....洋....援军。”

信号简直用糟糕透顶来形容,本是有规律的背景声也时而变得尖锐起来,信息也随着波动的信号成为难以辨认的密码,但就算并没有获取特别的信号,杰西娅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放弃了继续聆听无线电,转而拿起望远镜冲到了栏杆边上,看向街边。

既然有干扰,那就说明无线电对面的人物是在这附近,而现在自己就站在地理最优势的地方,除了建筑深处的小巷外并没有死角。杰西娅想到,直接用望远镜瞄准大道,快速地检查人群,检查着有没有人拿着对讲机。这时杰西娅突然灵光一闪,猛然想起来了无线电之中听到的有着某种节奏的背景音,如果将店内的播放器排除的话,那么在这条街上只又一处。

“找到了。动作真快啊,不愧是吸血鬼部队。”

少女在警车旁边的小巷浅口找到了他们,四个男人正逐一拐进小巷,而其中一个人的背上确实背着大块的物件,他们身穿着颜色不一的服装,皮肤的颜色也不尽相同,但是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与总是不自觉观察周围的习惯让杰西娅锁定了他们。

“欢迎来到这座堕落之城。”

杰西娅将身子缩了回去,正好规避了某位士兵的视线。少女周围无聊得快要发疯的气氛瞬间消失,灰色的头发也恢复了精神在耳边蹦蹦跳跳,杰西娅回到了无线电的边上,开始思考着刚刚捕捉到的信息。

其中在意的词语有一个,分别是几个出现的数字,在对话中的一与三。联系前后语境的话,就不难想到这应该是指小队的数量或者代号吧,应该有三队的吸血鬼部队进入了市内,如果每队有四个人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名,与威廉姆斯的战力依然十分悬殊。杰西娅感觉到腿部有些发麻,她换了一个姿势,让双腿并拢,以膝盖垫着自己的脸庞。之后的词语就是‘疏散平民’,‘电视台’,‘警报’,看样子他们是想在开战之前先以平民的性命为主,至于要发送什么警报,杰西娅的心中有些猜测。

不过他们看起来并不介意开战的样子。杰西娅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他们几乎跟莉莉娅的速度差不多,在不到短时间内就搜索到了威廉姆斯所在地的情报,如果莉莉娅没有自己的帮助恐怕还会比他们更慢吧,那么他们这么迅速究竟是为了什么?等待大洋洲的支援不是更好吗,虽然那边因为各个条线的局限而会稍慢一点,但也不会慢到中午。

这个问题让杰西娅颇为好奇。

“难道是因为想抢在莉莉娅之前把娅丝敏救出来?”

杰西娅歪了歪头得出了这个答案,不管这个答案是不是真实,她都感觉有股发自真心的讽刺感,灰发少女露出了一抹苦笑,对着曾经的自己,也是对着看不见的某位友人。

“看来是你赢了亚尔林,看样子娅丝敏并没有在军队里面受别人欺负,反而还挺受欢迎的样子。”

少女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风景与熙攘的人群,这时她才真正的嗅到火药味,仿佛燃着的绳子已经燎燃到尽头,只差在那最后的一步就能将装满火药的木桶引燃。现在杰西娅只能真切地在心中祝愿,希望这些充当引线的不速客别把自己的委托搞砸了。

而事实上,整个事件却比杰西娅预估的进度要发展得快许多。

“飞利浦带着第一队已经进入了商场,这附近几个街区有着非常强烈的干扰,我们放弃定时联络。”

“先以疏散平民为主要目的,第三小队前往电视台,向整个城市发送防空警报,第四队滞留在城外,随时等待大洋洲军的支援。”

耳机内部的声音嘈杂不安,但比起眼前这股血腥的样子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飞利浦感觉到自己的脑仁深处在发痛,面前的尸体是一个原因,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这场血案的目击者。

“飞利浦,尸体的左眼,脖子上的脉搏,心脏的位置都被扎了个孔。伤口横切面并不平滑,每个血洞也就只有四五厘米的深度,并不像是小刀所制造出来的伤口。看起来凶手是想让这个男人死得尽量痛苦一点,才故意制造出这副场面吗?”

“凶手还把尸体的衣服扒干净,她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了吧。我们来晚了。”

杰利蹲在昏暗的房间内部,看着眼前的尸体,用着手指扒开尸体的伤口,近距离观察着内部的创伤,面对着无比真实的血肉,男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倒是旁边作为小队队长的男人——飞利浦苦恼了起来,他的眼光落到了角落之中,发现了白炽灯的碎片,而那上面刚好有着残留下来的血迹。

“不对,莉莉娅在当时没有选择。”

飞利浦边说边蹲下,捡起玻璃的碎片,隐约还能感觉到上面的余温。

“莉莉娅并没有打算拷问他,杀死他并不是目的,只是过程。当时敌人已经起了杀心,如果莉莉娅不把他解决了,那她就会是躺在这里的人了。”

飞利浦这次指了指墙边,那上面还有几道不易察觉的血痕,如同颜料般泼洒在上面,在昏暗的环境里面并不显眼。杰利将面前的尸体翻了转,观察起了背部,发现在衣服之下并没有明显的伤口,从而排除了墙上的血迹是这个尸体生前留下了的。

杰利说道:“从血迹的面积和大小来看,背部至少有不少于三道的刀伤,结论是莉莉娅现在的身体情况并不妙,恐怕在昨天的战斗中她就已经负伤了。”

飞利浦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愧意,但更多的是愤怒。

“要怎么办?是要执行原计划吗?”杰利站了起来,他将花色的衬衫整理了一下,现在他的角色是来西帝汶岛上的帆船爱好者,本来要去古邦参加一年一度的单人扬帆比赛,却被战争困在了这座岛上的可怜人。

飞利浦则是戴上墨镜,遮住了他锐利的眼神,他的角色是海滩爱好者,为了拍摄沙滩比基尼而来到西帝汶旅游,同样也是被莫名其妙的战争困在城市里面的可怜人。从表面上看上去两位就像是素不相识的旅行者,但实则都是阿马罗尼酒的爱好者,作为这种稀少品质的同好,两人在酒吧里面喝醉之后大大出手,最终不打不相识,在第二天就成为了患难知己。

“晚了,她恐怕已经知道了娅丝敏的位置。”

“这就是她连审问都没审问的原因吗。”

飞利浦与杰利异口同声地在心中‘啧’了一声,感叹那位金发少女的行事速度简直快到不可思议。

“去问问外面的那个平民吧,他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飞利浦无奈地说,并用大拇指指向门外。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监控室的大门,看到一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正蹲在角落,双眼不安地盯着周围,而他的旁边站着一位叼着雪茄的壮汉,他就算在室内也带着金框的偏光墨镜,手腕上带着金表,人物设定是南方某国的暴发户,本想在西帝汶学习潜水,却被战争所困住的可怜人,因为发生了某些事件现在正在与飞利浦和杰利一起旅行。

“喂,你到底是怎么搞的!监控室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拍到啊,我丢到包究竟被你们偷到哪里去了!”

飞利浦猛然间发怒,故意大吼着声音抓住保安的领子,脸上的横肉竖立起来,全身的肌肉在轻薄的衬衫下凸起,再加上蛮横的语气活像是现代版的黑帮老板。

“你..你们肯定是看漏了,这样吧,我帮你们再检查一遍,行不行!?”

布兰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他的双眼偷偷地瞄向走廊的另一边,有一些群众也偶然间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正朝着这里偷偷地望着,而其实这三人的目的就是为了驱散人群而假戏真做,让这边区域成为一片闲人免进的真空地带。没错,他身边的三个人并不是普通人,而是来自于大洋洲的精锐士兵,名为吸血鬼部队的存在。这三位士兵在那个金发少女离开不到十分钟时,就踹开了监控室的大门,将正在烦恼着要不要报警的布兰卡吓了一跳。

虽然他们从布兰卡的嘴里了解了一些情报,并表示要处理一下战场,便把他赶了出来。

“啧,你这小子如果再不把我的包给找出来,我就让你们好看。”飞利浦举起自己沙包大的拳头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然后搭上了布兰卡的肩膀,向监控室内走去,顺便还用着杀人般眼神瞄了一眼正在看热闹的人群,在一瞬间里那些普通人立马鸟惊鱼散,生怕惹到什么麻烦。

而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三位士兵大飙演技,装作了只有钱的旅行者,对他大吼大叫,看起来真的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把他脖子拧断了一样。

布兰卡则是很是犹豫,小声地对他们说道:“真的有必要这样吗?感觉更加引人瞩目了。”

“没事,这样才好。”一直呆在身边的卡尔解释道,“这就是我们需要的氛围,让行人们知道一些事情可能要发生。”

“你们是想要开战前将行人疏散吧,我明白了,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

“不,你就跟他们一起疏散就可以了,在我们眼里你也是一个平民。”

卡尔低下头,用着柔情的眼光盯着布兰卡,棕色的双眼散发着铁汉柔情,让布兰卡只感觉手臂上汗毛直立。

“哈,这是卡尔的老毛病,谁叫他总是喜欢钓男人。”

“哈哈,见笑了。”

“喂,居然没有否定吗?!你个还不会真的是...!”

布兰卡这次是真的感觉菊花一紧,他挣扎似的摇晃着身体,想要从飞利浦的胳膊中挣脱出来,却猛然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法动摇这胳膊一下。这个世界最绝望的事情恐怕莫过于此了。

“喂,你们真的靠谱吗?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你们是不是大洋洲的士兵了。”

布兰卡放弃挣扎用言语来反击他们了,如果这三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脚底下就是敌人的老窝,在十分钟前看到的女仆少女也是他们的同伴,这座城市在不久后就会变成战场,总感觉现在还是在梦中一样。

“如果不是的话,我们早就把你交给警察。”杰利说道,“现在我们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口中的女仆装的金发女孩刚刚离开了十分多钟并且不知去向,你们有没有这方面线索。”

布兰卡思考了一下,想到了女孩在离开之前曾问过他一个问题。

“她问过了一个冰冻室的位置,是位于负一楼的地方。”

“这个冰冻室还在使用吗?”杰利问道。

布兰卡低下头,随后不这么自信地说道:“好像在两年前就已经废弃了,但同事曾经提到冰冻室还通着电。”

“OK,找到了,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飞利浦打了一个响指,然后拿出平板般的电子设备,用手指滑动着屏幕将建筑的解剖图调了出来,“嗯,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冰冻室的位置正好连接着地下空洞的边缘,我们应该可以找到被隐藏起来的秘密通道。”

“OK,那就这么办吧。布兰卡,感谢你的协助,如果我们成功了,肯定能拯救上百条人命,这其中就有你的一份功劳。”

卡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布兰卡说道。另外两个士兵都对此点了点头,然而布兰卡却没有露出开心的表情,反而低沉下脸,似乎他们的话触碰到了布兰卡心中不好的位置。

“你们其实对平民根本就不关系,对吧。只是想着是自己的责任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对吧?”

布兰卡昂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十几厘米的士兵,眼瞳里面没有一丝波动,他的语气并不像是质问,反而像是寻求着同伴般。

“没错。”

当着布兰卡的面,飞利浦转过头回答道,他并没有理会同伴眼神之中的阻止,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出了无比冰冷的话语。

“你们其实就连敌人都不关心,我们怎么样都无所谓,你们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将那个女孩救了出来对吧?”

这一次飞利浦沉默了,男人撇过头,好像是在回避这个问题。

“我看出来了,因为你们都跟我一样,对自己的工作无比厌恶。你们的眼神,动作都充斥着这一点,但就算这样,你们也必须赶往赴死之地,就像是看不见的东西在推着你们一样,为什么?喂,不想做的话就别做了吧,让这个城市直接毁灭吧,你们拯救不了这里,因为这个城市充斥的东西并不想让你们拯救,只有堕落才是唯一的去处。”

布兰卡想起来女孩在走之前对她说的话——我的愿望将在今天实现。这让他振奋不已,仿佛沉寂已久的灵魂重新唤醒起来,积淀的活力正在悦动,里面充斥着连布兰卡自己都无法看清的欲望。

然后布兰卡突然感觉背后传来了一股疼痛,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利浦单手将他推到墙边,眼里充斥着布兰卡看不懂的光芒。

“喂,你的话太多了。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没错,就跟你说的一样。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那个女孩不要陷得太深,我们救不了她,因为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呆在这里的理由,你知道吗?士兵与平民的关系其实并不是你们所想得那样。”

无法马上理解飞利浦说的话,让布兰卡陷入了思考,但是面前的士兵并没有停下话语。

“你们以为士兵与平民只是相互依靠的关系吗?那就大错特错了,比起依靠,不如是说依存吧。士兵拯救普通人,从这一行为中获得尊严与救赎,从而消解死亡的焦虑与痛苦。无法拯救的士兵会被愧疚吞噬,所以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奔赴战场,如同吸毒者般沉迷无法自拔。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怠惰更令人讨厌的事物了,只知道伸出嗷嗷待哺的双手,却不知道别人为了握住却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如果所有人都有自救的心,那么这个世界上也就不需要士兵了。”

飞利浦说完就转过头,他用着冰冷的视线看向布兰卡,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快离开这里,普通人。不要再浪费我们所剩无几的兵力了,还是说你想要让我强迫你离开这里吗?”

布兰卡没有说话,他感觉出他们是认真的,这些士兵跟那个金发少女散发着相同的气息,都是被扭曲了生存方式的存在。布兰卡挣脱开他们的双手,他的双眼里面呆滞着纯黑色的感情,并且挥之不散,但他并没有再看向士兵的方向,强忍着背部被撞击的疼痛,转过头一瘸一拐地朝大厅的方向走去,向着自己无比厌恶的普通人们,以冰冷的心融入到平凡人的海洋。

当他再次回过头,士兵们早就消失在了角落。

男人怀着复杂的心情顺着人的潮流走出了商场,刺眼的阳光照射到他的皮肤上,感觉到一股烫伤般的疼痛。这时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旁边,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巧合的是,这个人正好是自己的熟人。黄色头发的少年转过身来,也恰好看到了布兰卡,他伸出拿着蓝白配色易拉罐的饮料,向他打着招呼。

“哟,布兰卡,今天提早下班了吗?”

男人只是摇了摇头,以失去工作的悲痛感说道。

“原来是亚尔林啊。只是被人赶出来了而已,倒是没想到能在这个看到你,跟杰西娅的工作怎么样了?”

名为亚尔林的少年低下头看了看手腕,然后将另外一瓶碳酸饮料扔给了布兰卡。

“距离开战还有些时候,趁这个时间吃个早饭吧,当作来岛上这几周的谢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