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对面的灰狼丝毫没有要进攻自己的迹象,亚门缓缓把手中的弩放了下来。

说实在的,要对抗整个狼群的话,这东西压根就没有什么用处,狼连瞄准的机会都不会给他就能一口咬断他的脖子。当初在河岸边射杀一只白头海雕就已经算是运气好到家了。

煌也早就累的气喘吁吁,在喝了几口水之后便趴卧在亚门身边,视线一直在狼群的附近扫来扫去。

亚门不能再往前走了,即便这些灰狼也已经疲惫不堪,毫无战意,但如果他和煌一再对它们的家族进行威胁,它们还是会拼命一战,就像塔塔和图图一样。

想到这些忠诚的猎犬,亚门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果这五匹灰狼能够像猎犬一样追随着他就好了。

狼群的领地正逐渐被更多的熊入侵,这些狼为了活下去就注定要流落荒野,为什么不以乐园为目标给它们一个方向呢?这种天真的想法恐怕只有像亚门这样十几岁的孩子才会有,当然,也只有亚门这样的孩子才能促成雪原上看起来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可是要驯这些吃肉的野兽当然不会像驯化驯鹿那么容易,这些与生俱来的猎手身上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它们残忍又凶狠,对于掠取生命没有半点的犹豫和怜悯。但好在狼这种动物与猞猁或者老虎这样的独行侠又有着明显的区别,它们依赖群体,遵守秩序,服从命令,这样就让人为的驯化成为了可能。

一旦得到了狼的信任,那么它们就永远都不会背叛。

可是要搏得一群野狼的信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亚门对此根本毫无头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不再是那个天真得敢于直面猛虎的少年了。当然,他完全可以跟煌一起转头回去寻找其他的路绕过狼群,这显然是一个更轻松的选择,但别忘了,它们只是很侥幸的在这一路上没有再碰到其他的熊,这种侥幸可不能再期待还有第二次。

亚门向远处的旷野眺望,麝牛群正懒洋洋的在草地上休息。为了减少能量的消耗,麝牛其实行动很懒散,只有在发情季或者遇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变得紧张与愤怒,更多的时候,它们都只是在吃草和打盹中度过。何况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坦苔原,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隐蔽物,在威胁到来之前它们完全有时间从睡梦中醒来再迅速迎敌。

“只有赌一把了。”亚门握着弓弩慢慢靠近远处的麝牛群。无论是狼还是老虎,麝牛都本能的对它们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只要任何一方有什么风吹草动牛群立刻就会有有所反应,但亚门不同。

在麝牛看来,手无寸铁的单个人类根本毫无威胁,它们随时可以用坚硬的蹄子或者犄角,甚至单纯庞大的体型将对方碾成肉泥。何况是亚门这个矮小又瘦弱的人类“幼崽”。所以在亚门不断接近牛群的时候,领头的公牛只是象征性的低吼了两声,提醒这个少年不要自寻死路。

亚门当然很害怕,但他必须要镇定下来,无论如何也要搏一次,能够打破这种僵持和危险的也只有他自己了。

少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若无其事的从边缘靠近牛群,用余光寻找着可以下手的目标。果然,被煌伤到的那只小牛犊正躺在母亲的身边,牛群带着受伤的后代通常不会离开太远。

箭早就已经搭在了弦上,不过为了能够准确的击中目标,亚门必须离牛群更近一些。但是这样一来,他离煌的距离就变得越来越远,小小的几支弩箭绝对无法击倒一头麝牛,他需要煌的帮助,但他们根本没有事先制定好策略。当然,也根本无法制定。但亚门相信煌,相信他们之间的默契,相信煌绝对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

为了让麝牛群彻底对自己放松警惕,亚门在离它们不远的地方躺了下来,这种仰面朝天的姿势非常不利于逃跑或者进攻,所以动物们通常用这种姿势来表现臣服,或者放松。就好像是在说“放心吧,你看,我没有任何威胁。”

慢慢的,牛群果然对这个懒散的少年放松了警惕,它们摇头晃脑的在草地上漫步,似乎早就忘记了少年的存在。煌也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站起身远远的看向这里,不知道它的小伙计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亚门知道,时机到了。

近距离狙击麝牛这样庞大的目标根本不需要刻意瞄准,食指猛地扣动扳机,三支箭接连破空而出,受伤的小麝牛立刻发出了凄惨的嚎叫,麝牛群整个混乱起来。

麝牛的视力并不出众,它们根本没有看到是什么东西向它们发动了袭击。没有目标,麝牛便无法针对性的组成防御阵型,小牛痛苦的叫声将恐惧深深的植入了牛群中的每一个成员,它们开始漫无目的的四散奔逃。与此同时,亚门也早就开始向煌跑去。他必须要拼命的逃,即便牛群不会刻意将他作为目标攻击,但惊恐逃窜的麝牛也不会刻意避开他,他极有可能在这一场动乱中被踩成肉酱。

有一剑射偏了,小麝牛身中两箭,它还没有成年麝牛那样厚厚的被毛来抵御伤害,加上之前煌造成的伤口,这头小牛很快就被群体甩在了后面。

麝牛群的异动当然也吸引了煌与狼群的注意,不过得益于地利,煌的动作要比狼快得多。与亚门计划好的一样,煌越过亚门,朝着小麝牛的方向极速奔跑起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它绝不可能放过。

百兽之王的身影纵身一跃,只一下就将嚎叫着的小麝牛扑倒在地,这头伤痕累累的小麝牛也早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等不及麝牛群来救,就已经被煌咬碎了头骨。

幼崽已经死亡,其他麝牛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抢回一具尸体,亚门激动得跳了起来,这头幼年麝牛少说也有30公斤重,他与煌的首次合作狩猎大获成功。

煌叼着猎物朝亚门走来,这其实非常不可思议。老虎向来不会与他人分享食物,就算是西伯利亚虎这样对同类包容度较高的亚种也很少这么干,只有雌虎才有喂养幼崽的行为,可是谁在乎呢?亚门不在乎,煌也不在乎,那么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远处的狼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饥饿迫使它们集结起来,蹑手蹑脚地想要靠近亚门和煌,口水流了三尺多长。煌早就发现了狼群的靠近,它边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肉块边发出威胁的咆哮,古铜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领头的黑狼,迫使狼群一次次的停下脚步。狼群的首领必须要明白它们要做的事情可能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但继续围捕麝牛是不可能了,失去了幼崽的麝牛群现在格外警惕,与两头棕熊接连交战之后的狼群也根本没有捕获大型猎物的体力。这些狼实在太饿了,可是铤而走险抢夺老虎的猎物,它们说不定又会出现新的伤亡。两难的境地让带头的黑狼十分焦躁,它走走停停,与煌和亚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在盘算着究竟该如何是好。

亚门从背包里掏出骨锯,开始切割起麝牛的腿,肢解食草动物的尸体对于冰原族人来说轻而易举,只要找到合适的关节,就算是像亚门这么大的孩子也能够熟练地把猎物分割成大块装进储藏室。

只不过煌一直在捣乱,它好像看穿了亚门的意图,不停的用爪子阻止亚门将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拱手让人。但是亚门一早就打算好了,对于他来说,这可不仅仅只是一顿饭,这更是它们与狼群之间建立信任的唯一机会。

“你居然吼我,你这个小气鬼。”

煌呲牙咧嘴地发出威胁的低吼,亚门却只是故作成熟的撇嘴嗔责,那让雪原上所有生物胆寒的尖牙和利爪对于亚门来说好像丝毫都构不成威胁。不,这么说太不准确了,亚门只是压根没有想过煌在某个时刻会攻击自己罢了,只能说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达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尽管过程相当不顺利,但亚门还是倔强的从煌的嘴下切掉了一整条牛腿。煌的胃口很大,这已经是他最大限度能做到的事了。

“吃吧。”亚门抱着牛腿走到离狼群不远的位置,煌就在他身后,这个时候他并不害怕狼群的袭击,相反,狼群倒是往后退了几步,因为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类少年当着它们的面做出了在它们看来最莫名其妙的举动。

诱饵?陷阱?毒物?黑色的头狼脑袋里闪过无数念头,它记得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傻了吧唧的人也做过同样的事情,把一只白头海雕的尸体扔给了它们。虽然那么一点点食物对于整个狼群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但那份信任的种子却悄悄在狼王的心里破开了尘土。

也许这个人真的只是想要分享?

狼王马上呲着獠牙后退了几步。它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毕竟它是族群的首领,稍有不慎便会葬送掉所有同伴的性命。

“我走我走,真是的...”亚门不满地嘟囔着回到煌的身边。老实讲,他并不太饿,或许是这一路跌宕起伏的遭遇让他有些疲惫,就算好不容易获得了食物也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胃口了。

微风徐徐,天空依然湛蓝而深远,亚门仰面躺在草地上,享受着这片美丽苔原上最后的温暖。不知道卡兹克他们还好吗?如果不是熊出没的原因,他的族人们是不是这会已经定居在这里,用原木建起房屋,用油脂生起灯火,在湖水中洗去一路的风尘,搭起祭坛,奏起高亢的凯歌。

不,应该不会,亚门想起了卡兹克这个大叔的倔强。如果这里没有熊,多半这个顽固的家伙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踏上旅程,因为他向亚门,向所有人描述的乐园应该是个更美,更好的地方,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件事跟族里的长老或者库尔德吵翻了天。

想到这里,亚门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怀念啊,那种吵闹不休的日子,快乐,痛苦,却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亚门用余光看到狼群一拥而上贪婪的撕扯着牛腿,他突然想到似乎有一阵子没有下雪了,不知道那头失去了孩子的麝牛会不会因此而悲痛欲绝,失去了家人的狼群此刻又是什么心情,那对身负重伤的棕熊母子现在还好吗?

亚门不知道生命是不是平等的,但是为了生存,大家都毫无保留的拼上了性命,所以下雪吧。亚门祈祷着,愿一场大雪涤净冰原上所有的罪恶与仇恨,愿亡灵得以安息。

煌已经吃饱了,正悠闲的踱步走到湖边用舌头清理着爪子上的血污。老虎吃东西非常浪费,紧贴着骨头的筋膜和碎肉被留在了原地。

“走吧,我们去乐园。”亚门艰难的拖着煌吃剩的残骸走向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