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猞猁。”

阿尔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野兽紧皱着眉头。

这是一种罕见的猫科动物,阿尔也只是在年轻的时候跟随远征拓荒的队伍见过一次。它们体型不大,却狡猾而贪婪,拥有一身与雪地颜色相仿的灰白色毛发,让它们很难被发现,长而粗壮的四肢能够让它们在厚厚的积雪中一跃而起,扑向目标。

这让它们看起来就跟忽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很少有猎物能够逃过它们的伏击,特别是在夜里。特殊的晶状体结构让它们的眼睛能够吸收比人类更多的光线,那双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里,黑夜就如同白昼一样清晰而明亮,加上它们耳尖长长的簇毛,看起来就像角一样,因此那些遭遇过猞猁袭击的人们都称它们为“雪夜的恶魔”或者......

“幽鬼!”人们大叫着后退了几步。自从北极狼群占领了苔原带附近的丛林,这种行踪隐秘,居无定所的野兽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有出现在人们面前了,像卡麦尔这个年龄的年轻人甚至都没有见过它们。

“让库尔德把村子里的火把都点起来!”阿尔知道,对付这如梦魇一样的野兽,必须要有充足的光源。猞猁体型不大,通常体长只有一米,重30公斤左右,只要猎人们结成小队,便足以从正面对抗,将它赶走,甚至杀死,就跟面前这头猞猁一样。

很快,“幽鬼”的真面目和卡麦尔死亡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落,在库尔德的号召下人们纷纷把用来取暖的柴火与油脂做成火把,卡兹克也把自己的大铁锅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盆放在村子的正中央。

这个冬夜,人们蜷缩在屋子里瑟瑟发抖,把雪地照得灯火通明,幸好在入冬之前路加的狩猎队为村子储存了大量的食物,人们还可以通过不断的进食来补充热量。

“我不明白,猞猁为什么会袭击我们。”长老议会上,库尔德一口气喝掉了半瓶海鸥酒,这个年轻的族长有着过人的智慧和勇气,只不过见识还是少了一些。

“这是天罚,是先祖的降下的天罚!因为年轻的猎人亵渎了我们的信仰!”族里的长老们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默许过这件事一样,反而阿尔这个以脾气暴躁著称的老顽固却沉默的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库尔德的手紧紧的攥着酒壶,欲言又止。这件事他有责任,但这些见风使舵的老头子也让他觉得气愤。

“是狼。”阿尔终于说话了,在这件事上,这个老猎人无疑是最有发言权的。

“路加的狩猎队把苔原带的狼群赶出了猎场, 这些不守规矩的猞猁没有了天敌,我有责任,我应该阻止他们的...”

“就是就是!路加是你的儿子!”老人们大声附和,库尔德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对不起大家!”倔强而顽固的老猎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垂下了头,与此同时,会议室的门外响起了一串奔跑的脚步声...

往后的日子,阿尔和路加都变得格外沉默寡言,他们几乎是不吃不睡得守在村子外面,直到夏日的第一缕阳光稀释了冬夜的黑暗。

村民们吃掉了几倍于往日的食物才勉强度过这个冬天,路加等人从狼群的领地里夺来的的猎物也被一扫而光。得益于通明的灯火以及狩猎队的警戒,索性在之后与猞猁之间的几次冲突中并没有发生重大的人员伤亡,看着从地平线缓缓冒出头来的太阳,所有人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我们得去搞些吃的来。”年轻的首领库尔德认为他们的危机并没有因此而结束,狩猎队因为整个冬天的警戒而疲惫不堪。

“等天大亮起来,我可以带些人去苔原上转转。”库兹一边说,一边将棉花塞进皮袄。

要知道,冰原族人的食物虽然以肉食为主,但偶尔也需要来点素的,毕竟打猎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论起冰原上的植被,就没有人比这个老人更加了解了。

随着太阳从地平线慢慢升起,昏黄的天空终于变得明亮而温暖,路加也站完了他的最后一班岗。

在库兹的带领下,人们来到了广袤的苔原上,这里离村子不远,走上一个来回连女人都不会觉得疲惫。冰原上生长的植被并不算丰富且大多都苦涩得无法下咽,不过粗纤维有助于清理肠胃中的油脂,促进肠胃蠕动,植物蛋白虽没有动物蛋白那么容易分解,也总是聊胜于无,卡兹克与库尔德已经带着其余的人到远处的冰川中捕鱼了,在进行大规模狩猎之前,冰原人必须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久违的阳光驱散了寒夜的阴霾,将温暖带给每一个行走在路上的人。冬天里持续的大雪将死亡与哀伤掩埋,整个世界似乎都焕然一新,干净的不染半点纤尘。

路上,布里希和雅玛边走边唱起了歌,慢慢得越来越多的人附和着,将欢快的歌谣传遍了整个雪原,虽然他们失去了年轻的猎人卡麦尔,饱经了一冬的风霜与恐惧,但大家还是顽强的迎来了下一个年头的曙光。

这就是冰原族人,无论经历了什么样的艰辛,他们总是能像太阳一样绽放明媚而温暖的笑容。

相比于其他动物人总是对食物更加“挑剔”,所以历年来,冰原人总是头一批来到苔原带的食客,他们必须要赶在大批的食草动物迁徙来之前带走自己想要的,但是今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离老远,人们就发现了苔原上成群而来的不速之客,大群的驯鹿和麝牛占领了草场,就连向来独行的雄性驼鹿都陆续加入了进来,这种庞然大物有着高耸发达的肩膀,是鹿类中体型最大的物种,体重大约有700公斤。它们长着一对像蒲扇一样宽大而尖锐的角,长度超过一米,颈部垂着长长的灰白色鬃毛,让它们看上去威风凛凛。

除此之外,驼鹿有着与它们体型相称的巨大食量,它们从早到晚都在进食,每天会吃掉大约20公斤的植被,有时候还会横渡海峡,潜入水下5米多深的地方寻找食物,除了老虎与大型狼群,雄性驼鹿几乎没有天敌,连熊都很少会去招惹它们。

苔原带被这些脾气暴躁的大胃王抢先占领,库兹皱起了眉头。负责采集工作的人们没有与大型动物搏斗的经验,况且即便现在深入险地,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食材了,这些大型有蹄类动物无一不是贪婪的“除草机”,就此下去别说人类的食物会被吃的一点不剩,过段日子恐怕连整个苔原都会变成一片荒芜。

库兹思量再三,决定带着所有人回到村子里去,事态严峻,她不能武断得拿别人的性命来冒险,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库尔德和卡兹克回来,与长老们好好商量一下对策。许多年来,这片苔原为冰原人提供着丰富的食物和猎物,在暴风雪和冬夜来临的时候,苔原外的森林也帮助人们抵御着严寒,人们绝不能失去这片苔原。

幸好库尔德和卡兹克满载而归,饥肠辘辘的村民们总算有了食物可以果腹,狩猎队也得以重返猎场,与苔原上的大型食草动物们争夺领地。风险与机遇总是相伴而生,尽管猎物变多了,但捕猎的过程却变得比往常更加惊心动魄,即便是再老练的猎手也很难不在成群成群惊慌失措的动物群中受伤,草药已经不够用了。

然而,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随着天气的转暖,暴躁的庞然大物们逐渐进入了发情的季节,高涨的荷尔蒙和雄性激素让这些本就脾气欠佳的雄性动物更加肆无忌惮,它们眼球充血,疯了一样冲向自己的同类以及高举长矛的人类猎人,辽阔的苔原上响起了闷雷般的怒吼,为了争夺繁衍后代的机会,血腥的厮杀与争斗正在各处上演。

优胜劣汰,这本就是自然界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数百万年来,生命都是如此繁衍存活的,不过这一次,它们离人类的居所太近了。

暴怒的麝牛撞碎了围墙,疯狂的驼鹿掀翻了屋顶,驯鹿们践踏了村子的粮仓,愤怒的路加拿起长矛冲了出去,却险些被一头慌不择路的驯鹿撞断肋骨。在这些被性激素蒙蔽了理智的野兽面前,冰原猎人们节节败退,他们不仅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苔原,连村子本身都变得岌岌可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冬天来临之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你的脑子被鹿踢坏了吗库尔德!你要我们把先祖留下的居住地让给外面那群野兽吗?!”长老们愤怒的大声嚷嚷着,忽然猛的被一声炸雷一样的巨响吓的差点跳起来,那是两头麝牛在决斗。

“我真希望你们能去库兹那里看一下我们的伤员有多少!趁她的房子还在!”库尔德终于被这帮颐指气使的老家伙们彻底激怒了。

“我的战士们在流血,围墙也早就残破不堪,就连修补的工匠也不断被野兽袭击......”

“长老们说得对。”

“卡兹克?”

库尔德看到推门而入的卡兹克吃了一惊,这位勇敢且经验丰富的大工匠此时应该正带着其他人在外面修补围墙才对。

“这里是我们世代居住的领地。”卡兹克冲库尔德摆了摆手,“不过西边正在修补的围墙被驼鹿踹翻了,两名工匠受伤,人手不足,其他人也都很害怕,暂时没有办法完成修补的工作,至少要等那头到处发情的蠢货离开。”

他说着,视线从一众长者的身上扫过,“还是说,长老们要出去帮我们干点活鞭策一下年轻人吗?”

刚才还声色俱厉一众长者现在全都沉默不语,卡兹克对村子的贡献是毋庸置疑的,他们的锅,碗,桌椅,甚至住的房子无一不混杂着这位能工巧匠的心血与汗水,他一路风尘仆仆,带人从几十里之外的山脚下运送石料,抢修房屋与围墙,几乎就没有休息过。

“到底是怎么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明明我们已经献过祭了!”有人忍受不住抱怨着。

“狼。”卡兹克的视线不自觉的掠过角落里的阿尔,这位老猎人须发凌乱,面色阴沉,看起来也有很久没有休息过了,脸上的皱纹甚至比冬天的时候看起来更深。

“狼群被赶走,猞猁与这些大型食草动物没有了天敌,如果我们死守这里,将会在每一年的日夜里饱受野兽的侵袭。”

“阿尔!看看你的儿子都干了些什么!”长老们转移了火力,总而言之,这些老头子不得不同意了库尔德的方法,但不甘的怒火总得有地方去发泄,直到阿尔愤懑的摔门而去,而在这一点来说,就连卡兹克和库尔德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因为狼的离开,冰原人不得不背井离乡,迁徙到更加边远,贫瘠,且寒冷的地方扎根,年轻一辈的猎人终于明白所谓的祖训与传统到底意味着什么。狼,固然是相当狡猾且凶狠的杀手,但至少,它们比人更守规矩,只要人不僭越自己的领地,就绝对不会去招惹人,它们不像猞猁那样独来独往,居无定所,狼群跟冰原人一样,有领地,有家人,有后代,有

责任,就像冰原的守护者一样,平衡着人与自然之间微妙的界限。

从那以后,路加这个桀骜不羁的小伙子就变得阴郁而沉默,因为负伤的原因,他辞掉了狩猎队的工作,终日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有人再去指责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同样的,也没有人再愿意跟他说话。

直到入冬前的黄昏,人们发现路加的房子空了,他的长矛也不见了,阿尔带着狩猎队寻找,大雪覆盖了大部分足迹,让追踪变得极其困难,直到狩猎队来到最初那片早已荒芜的苔原,听到了狼群凄厉的长啸。

那一年,亚门只有五岁,只依稀记得村子的变故,直到他稍微懂事,卡兹克才把这个故事完整的讲给他听,告诉他时刻都对要对大自然的规律保持敬畏。

“原来你们的先祖也是那么了不起的!”幼年的亚门笑着,抚摸着他怀里的猎犬,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