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当亚门收拾好东西爬出雪屋的时候,河流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冰川变成了雪丘,河谷两侧的山坡也染成了白色,在风雪的洗礼后,干净的不染一丝纤尘。

微风拂面,不再带着凌厉的锋芒。亚门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纯净的清凉感穿过鼻腔,涌入心肺,让人神清气爽。不得不说,这场凶险的风雪如果不是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倒是很乐意赞赏一下这幅雪后的壮阔美景。

脚下的积雪很厚,一脚下去就能没过脚踝,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了一大一小两排足迹,较小的那条在雪屋的门前来回折返,看来亚门的雪屋确实造访了不速之客,而那排大到几乎趟出一条路来的足迹一定是煌留下的,它应该是追着什么跑了出去。

沿着足迹寻找,就在几步远的地方,亚门发现了被吃剩下的半条鲑鱼。

没错了,应该是北极狐,亚门通过撕咬的痕迹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这种小巧灵活的食肉动物是冰原上最聪明的投机者,只有在繁殖季节它们才会频繁的捕食旅鼠,大多时候它们都跟随着更强大的捕食者,在对方饱餐过后,获取一顿极为丰盛的残羹剩饭。

留下的足迹一直延伸到一公里以外的山坡,这让亚门有点紧张。北极狐本身并不危险,这种三四公斤重的小家伙煌可以在瞬间就要了它的命,只不过北极狐出现的地方通常会有更危险的动物在附近——北极熊。

那可是冰原上最强大的肉食动物,直立起来接近三米,雄性北极熊的体重更是煌的三四倍,如果不是因为亚门的话,它们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撞见。但如果万一这两种动物在某处相遇,老虎恐怕也会凶多吉少。所以遇到北极熊之前,他得赶紧找到煌,并把它带回来。

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对于亚门来说相当辛苦,人的脚太小,稍不注意就会深陷到雪中,好在亚门早就准备好了应对这种状况的方法,他在出门之前就把雪鞋塞进了背包。

出发之前要考虑到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

卡兹克对他的教诲他一句都没敢忘。

亚门把雪鞋牢牢的绑在靴子的底部。这其实就是两块宽大的椭圆形木板,用它们来代替鞋底可以大大的增加受力面积,这样就不至于在雪中陷得太深。

但即便是这样,在白雪覆盖的冰层上行走也是极为困难的,河谷周围几乎就没有什么平坦的陆地。

受到狂暴冬风的作用,远处海上浮动的冰原撞击海岸,大量的冰块堆积成了高耸的流冰层,一直延伸到河谷,这些晶莹剔透的冰川下,道路凹凸不平,踩着雪鞋在上面行走非常耗费体力,短短一公里的路程亚门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小半天。

山坡不算高,但却有点陡峭,特别是在一场暴风雪过后。亚门把目光投向远处更为广阔的雪雾之中,寻找有没有更加便捷的路径能够通到上面。

然而遗憾的是,广袤的雪原上并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眼前的冰川一直延伸到亚门的视线之外,这片苍茫的白色反射的紫外线会对视网膜造成极大的损伤,亚门不能一直盯着远处看,也不能冒险再走上几公里远,于是他决定还是得爬上这个山坡。

雪鞋必须要解下来,带着这种夸张的大脚板可爬不了山。于是亚门从背包里掏出了冰锥,细长锋利的工具可以牢牢的插进岩石和冰块的缝隙,攀爬起来就要省力得多。

山坡上的雪像沙子一样干燥而松软,踩在上面倒是没有想像中的滑,用冰锥和岩石作为着力点,亚门总算是爬到了上去。

山顶的风格外大,但跟刚刚经历的暴风雪相比还是要柔和得多,从这里看下去,一眼望遍依然是无尽的冰川,它们终会在遥远的某处汇聚,通往南方的海岸线,那里就是北极熊的领地,他得庆幸煌并没有朝着那个方向奔跑。

亚门坐在雪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手里正揉搓着一块从山坡上凿下的坚冰。他累坏了,需要休息和补充水分,不过在那之前他得让自己因为剧烈运动而升高的体温降下来,不然彻骨的冰水会让他生病。

几只飞鸟拍打着翅膀从山坡的另一端掠过,就落在亚门前面不远的雪丘上。这是一小群岩雷鸟,相比白颊或者雪鹀那样的小型鸟雀,雷鸟显得格外沉默寡言,它们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震动。虽然能飞,但却更善于奔跑,用于保暖的厚密绒毛一直覆盖到脚趾,长长的脖子也有助于他们挖掘积雪下的植被。

有雷鸟出现就意味着附近生长着苔原或者树林,这些怪异的鸟类通常只出没于相对温暖,植被丰富的地带,在环境最恶劣的那几年,几乎哪里都找不到它们的踪影。

亚门举起冰块,融化的冰水滴到舌头上,用舌头稍微加温后从喉管流入空空如也的胃,这让他感觉有些饥饿,好在剩下的半条鲑鱼也还随身带着。吞下一小口鱼肉之后,亚门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稍有恢复,他得继续跟着老虎的足迹在这附近转悠,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某处的苔原或者树林里找点什么吃的。

翻过一个又一个雪丘,在一片白雪覆盖的苔原上,亚门追丢了老虎的踪迹。在这片开阔的地带,一小群驯鹿在这里觅食,它们用扁铲一样的蹄子踢开厚厚的积雪,翻找下面可能生长着的苔藓和地衣。

煌大概是在它们之前经过这里的,留下的足迹早就被驯鹿用脚和鼻子趟的乱七八糟,它们用硕大的圆眼睛警惕的注视着亚门。这是一种视力很好的动物,它们的大眼睛可不是摆设,特殊的视网膜甚至可以分离紫外线,即便盯着远处的白雪再久也不会有患上雪盲的风险。

多数时候,驯鹿都是温顺的动物,所以亚门不必担心被它们庞大的犄角刺穿,北极熊大概也不会来这样的地方,比起驯鹿,它们跟喜欢含有丰富脂肪的海豹。

艰难的跋涉让亚门觉得有点困乏,人一旦从焦虑中解脱,疲劳感便会蜂拥而至。

姑且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吧。亚门随手揪下一把蝇子草胡乱的塞进嘴巴。这是一种全株都被绒毛包裹的植物,比苔藓高不了多少,但通常一大堆簇拥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个绿油油的鼓包,虽然嚼起来非常苦涩,但却可以有效的缓解疲劳。

告别这群神经兮兮的驯鹿,亚门开始寻找能够隐蔽一点的地方休息,雪原上危机四伏,除了恶劣的气候,还有很多隐秘的危险分子,像亚门这样的孩子很容易变成唾手可得的猎物。

亚门从背包里掏出弩机,这是一种比传统弓箭更为复杂的狩猎工具,虽然不及长弓的射程,但近距离的杀伤力毫不逊色。亚门没有成年男人那样轻松开弓的臂力,这把精巧的弩箭显然更加适合他。

向远处眺望,在偏西一点的山坡似乎有一片杉木林,这是一种古老的常绿乔木,笔直而高耸,在这片白雪覆盖的山坡上非常显眼。圆锥形的树冠像一把大伞,它的球果是小型啮齿类动物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这里可真不错。”亚门不禁赞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大片的绿色了,村子里那片贫瘠的永久冻土上连块苔藓都很难长得出来,就连煌生活的那片树林也只有成片光秃秃的落叶松。

走在路上,雪地反射的阳光让亚门有些晕眩,这里地势较高,空气稀薄,疲劳过度就很容易造成缺氧。亚门经离开村子太远了,刚刚过去的那场暴风雪让他迷失了方向,他必须要赶紧找到煌,没准借助煌的嗅觉还能顺利的返回家园。

在恶劣的环境中勉强自己是没有好处的,亚门已经有些眼前发黑,迈着的步子也变得踉跄,冷不防脚下一空,整个人滚进了一个坑洞。

缺氧的大脑让亚门的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从身体失重到狼狈的躺在地上,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眼前是一座乳白色的冰洞,很可能是在冰河期后,由于冰川的移动而产生的。这样古老的天然冰窟可不多见,至少对于亚门来说是头一次。尽管洞口不大,但反射的阳光还是能够把里面照得通亮。亚门摘下手套,用自己的手触摸着这些波纹起伏的流冰,它们一缕一缕的向内绵延成巨大的冰壁,怕是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亚门有了休息的地方,前提是这里没有什么危险的猛兽的话。

“真是不可思议。”亚门不禁赞叹。

靠近洞口的部分并不宽敞,不过乳白色的冰壁一直向内延伸,形成一条狭长的走廊,大自然的杰作总是让人叹为观止。

亚门架起弩机小心翼翼的朝里面走,他非常好奇这个洞窟会通向哪里,又得防着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突然从里面钻出来。

穿过狭窄的过道,在第一个转角之后,四周就明显昏暗起来。

“在洞口点上火把就好了。”亚门喃喃自语,不过一想到自己的背包里根本没有能够燃烧木头,又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

算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亚门决定不再往里走了,黑暗里很可能危机四伏,人类可没有老虎那样出色的夜视能力。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些什么东西,就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好像是一具动物的尸体。

亚门赶紧举起手中的弩箭,小心翼翼的向前挪着步子,借着一点微弱的反光,他终于看清了,这是一具驯鹿的尸骸,应该是幼鹿,被吃的只剩下一副骨架。这里果然曾经是某种危险动物的巢穴。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的运气还不错,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受到任何袭击这一点来看,无论是什么吃掉了这头驯鹿,它现在都不在。

弄点肉来填饱肚子吧。亚门从怀里掏出小刀。不过凑到跟前才发现,这头小鹿被啃食的过于干净了,除了一点附着在骨头上的筋膜,几乎刮不下任何肉来。

“究竟是怎样贪婪的家伙才会把猎物吃的这么干净啊...”

亚门抱怨着,悻悻然的把刀子重新塞进怀里。不过这具骸骨的奇怪之处还不止这一点,它的皮毛也不见了。在亚门的印象中好像没有什么动物会把猎物连皮带毛的整个撕扯下来,总应该有些被扯碎吐掉的毛发碎屑才对。

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

在驯鹿尸体的前面,有三堆罗列起来的石头,亚门感觉心脏被重重的锤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堵得他喘不过气。这是冰原民族用来祭奠亡者的石碑,除了人,没有什么动物会专程把石头搬进洞里一块一块的垒起来。

被剥离的皮毛,剔得过于干净的骸骨,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亚门的族人曾经来过这个洞穴。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从乐园回来,带上一大堆你见都没见过的水果。”卡兹克豪爽的笑容在亚门的脑中浮现。

这个豪迈的大胡子总是绘声绘色的向亚门描述乐园的美妙,特别是在酒后,没完没了的唠叨,不过亚门至今还记得他眼中闪烁的光芒。

“不是说最多一两年吗?你这个骗子...”

亚门抚摸着粗糙的岩石,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他把嘴唇咬出了血,代替自己想要放声哭喊的冲动。

虽然还不能仅凭这三座石碑就断定卡兹克已经不在了,但无论死掉的是谁都让亚门觉得难过。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在身体里膨胀,找不到出口。在这个常年被风雪覆盖的世界里,许多生命消逝得了无痕迹,尽管亚门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但心底的某处可能早就已经接受了那些离开的人恐怕再也无法归来。

“你要知道,亚门,这世间的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就像风雪连绵的冬夜,它让我们学会更加珍视短暂的春夏。”

卡兹克说得对,有人死了,可有人还活着,这些屹立的石碑就是最好的证明。

亚门掏出小刀,俯身在白色的冰面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第一次得到他们的消息。

愿上天福佑安息之人。

祷告的话无法说出口,便只能在心里祝福。站起身来的时候,亚门作了一个决定——他不回去了,他要去寻找他的族人。西边的杉木林,南方的海岸线,无论哪里都好,只要得知了寻找乐园的族人们还活着,他就一定要找到他们。

等着我。

亚门重新收拾好行装,抹去了眼泪,转身告别了这里的亡灵。

在即将准备要爬出洞口的时候,他发现就在洞口斜坡的阴影下,还有另外一具被扒了皮的动物尸体,比驯鹿要小得多,不过从头骨的形状以及锋利的犬齿来判断,这是某种食肉动物。想来这个倒霉的家伙一定是撞见了亚门的族人。

所以说,里面祭奠的三个人是因为跟它搏杀而丧命的吗?亚门紧皱着眉头,用眼睛目测者这只食肉动物的尺寸,不过半米左右的体长,一个成年人就足以应付得了才对。

原来如此!亚门一下子想到了,这是一头猞猁,幼年猞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