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2日晚上18点38分,余安中山路。

街上华灯初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姜茹将刚买不久的特斯拉model3停在陶然斋附近,在车上再次拨通父亲的电话。

“最后通牒,将阿潜还给我。”

“小潜已经答应我做陶然斋的主人了,神仙世界似乎比学校生活更有吸引力。”

“陶然斋都要没了,要主人有什么用?”

“陶然斋已经开了三十多年,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不会那么轻易倒下的。”

“以为结个阵法就能挡住我,你未免太少看你女儿了!”

“六甲迷魂阵只是开胃菜,主菜还在后头呢!”

“不管是正宗佛跳墙还是什锦一品锅我都照单全收,我现在怒气冲天,胃口大着呢!”

即便隔着电话,即便声音经过电磁转换,父亲也能感受到女儿歇斯底里的怒气。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就像小孩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心情。

人们常说人越老越像小孩,看来我真的老了。姜老心想。以前我恃着长寿,浪费太多时间了!如今世界看似风平浪静,欣欣向荣,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时不我待,毁天灭地的风暴正在酝酿,他必须抓紧时间,在物化之前为自己的外孙搭好桥铺好路。

电话对面很久没有回应,姜茹正要讲话,却听见父亲向她问话。“你要和小潜讲话吗?”

“不用了,我要和儿子面对面谈。”姜茹收了线,顺手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

谈判失败,准备攻坚!

姜茹取了车卡下了车,先围绕陶然斋走了一圈。然后站在陶然斋的门口,望着屏风上的翠竹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对于她来说,要正面突破六甲迷魂阵并不算难事,不过这样做动静太大,恐怕还没进到去陶然斋,她的同僚就会来到现场。

正面不行,唯有另辟蹊径。

姜茹抬起头望了四周的高楼,心中默默。算出结果选定目标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走向十字路口。

她的目标是位于解放东路25号的友谊大厦。

友谊大厦建成于1987年。楼高83米,共有28层 ,曾是余安最高的建筑。

大厦的一楼二楼是商场,负一楼是溜冰场和桌球场,三楼是美食街,余下的楼层先是由宾馆酒店进驻,后来生意萧条了,又改成了出租房。曾几何时,无论白天黑夜,这里都是余安市民消费娱乐的中心。

但繁华落尽之后,这座粗糙破败的高楼却与周边的绿地金融中心和平安国际大厦这样的摩天大楼格格不入,成为余安进行城区改造,打造国内一流中央商贸区的绊脚石。政府已计划明年春节过后对大厦进行定向爆破,目前大厦已经完成住户迁移工作,正处于废弃状态。

一路畅通无阻,姜茹走进友谊大厦正门,看见三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坐在硬纸板上打牌,用垃圾烧火取暖。

看见陌生人突然闯入自己的地盘,还是一身正装化了淡妆的美人,流浪汉们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姜茹,不过他们也只是多望了几眼,便重新专注于牌局上。

姜茹也没理会他们,她借着火光照明,走向上楼的入口。

大厦早已停电,电梯已经不能载人,要上楼只能走楼梯。不过正好姜茹需要适度的运动热身,让身体提前进入战斗状态。

毕竟上一次的正式战斗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得益于国家严格的枪支刀具管制,姜茹在十几年的警察生涯中鲜有动用配枪的机会,再加上身为刑侦队中少有的女性上司,自然而然获得男性同事格外的保护,即便带队出警,也多是下属身先士卒,她鲜有直面歹徒的机会。

除了几次特殊情况外,姜茹身上的异能在她的职业生涯几无用武之地。

姜茹是在六岁的时候从父亲口中得知自己肩负的责任。从那天开始,她就开始修习术法,准备有一天从父亲手上接过打神鞭。上了初中后除了应付繁重的学业外,她还要协助父亲处理神仙之间的纠纷,偶尔还会负责除魔灭妖的工作。

白天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夜晚是念咒施法的道士。开始的时候,姜茹还有一种“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自豪感,到了后来,却越发觉得身心疲惫,疲于应对,不确定白天品学兼优的学生抑或夜里与神魔鬼怪打交道的女冠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而在大学遇上陆乘鲤,和对方堕入爱河,更让姜茹下定决心斩断仙缘,以普通人的身份学习工作,结婚生子。

楼梯间堆满了住户搬迁时遗弃的电器家具,空气有难闻的尿臊味,天花板上布满蜘蛛的结网,地上还有老鼠出没,这些脏兮兮的啮齿动物似乎对姜茹这个不速之客很不满意,不停吱吱地怪叫着。不过对于亲临过无数次地下食品加工场和命案案发现场的姜茹来说,这些不过小场面罢了。

借助外面高楼的灯光,姜茹拾级而上。牛津鞋与楼梯相碰,发出连串沉闷的声音。二楼有商场的货架和小推车,三楼是散落一地的碗筷,六楼的玻璃碎片划破了她的丝袜。到了十三楼后,姜茹开始小声哼歌,有张学友的,也有刘德华的。

上到顶楼的时候,姜茹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发尾湿漉漉的,贴在项脖上,怪不舒服。

通往天台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门上的挂锁已经被人撬开。姜茹用力一拉,铁皮摩擦地面,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夜风徐来,沁人心脾。

自入秋以来,余安就没有下过雨,天台上蒙了厚厚的尘,姜茹走过后,留下一连串脚印。除了尘埃外,天台的中央还有一个瘪了气的足球,角落里还有一件霉烂的T恤。尘埃之下,不知是谁在地板上用喷漆写下大大的英文“help me”,字体殷红如血,令人触目惊心。

作为余安过去最高的建筑,友谊大厦自然而然成了自杀圣地,在连续三个月都有人在这里跳楼后,物业不但给天台的铁门加了锁,还在天台四周加了铁丝网。姜茹走到天台边缘,隔着铁丝格子眺望城市夜景。

今晚的秋风有点喧嚣,似乎带着微微的鸣泣。一个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塑料袋吸引了姜茹的目光。在姜茹的注视下,塑料袋在风中蹁跹起落,飞过华为Mate30的巨幅户外广告,掠过正在播放火箭少女MV的LED屏幕,眼看就要落在悬铃木的枝桠上,一部公交车突然驶过,带起了一阵风,将塑料袋吹过马路,正好挂在超市门前的横幅上,横幅上写着本周超市内所有种类的薯片半价。

姜茹将视线收回, 闭目养神片刻,深吸口气,像是要把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尽收体内。

吐纳过后,姜茹转过身来,往天台的另一边跑去,起初是慢跑,一步、两步、三步……然后一步比一步快,脚印一步比一步深。等她去到天台的边缘时,已是百米赛跑冲向终点速度。

不过在这里迎接她的不是欢呼的人群,不是黄色的冲刺带,而是两米多高的铁栏。但姜茹并没有减速,她右脚像是装了强力弹簧一般,只在地板上轻轻一蹬,整个人便一跃而起,越过铁栏,冲出天台。

晚风在她身后追赶,灯光在她身周照耀, 星海在她头上闪烁,城市在她的脚下运转。如果此时正在绿地金融中心三十二楼加班的程序员将目光移离电脑屏幕,望向窗外,就能看到一个在夜空飞行的剪影,如果他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肯定会马上保存他辛辛苦苦敲下的代码。

遵从物理规则,姜茹升至抛物线的最高点后开始降落,抛物线的一头是友谊大厦,另一头则是陶然斋。

不过只依靠地心引力,还不足够破坏陶然斋的禁制。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姜茹手掐暗诀,默诵真言。咒语诵毕,姜茹身形暴长,化作电射星流,夹杂隆隆雷声,直往陶然斋屋顶砸落。

受这晴天霹雳影响,陶然斋附近几栋高楼都暂时停了电,一片黑灯瞎火。

等各栋大厦重新恢复供电的时候,陶然斋的歇山屋顶上已经多了一个洞,姜茹已经站在陶然斋内,发梢指尖犹带电流火花,头上瓦砾木屑横飞散落,脚下水磨青砖下陷龟裂。

在她面前,是站在柜台前镇定自若的姜老,坐在柜台后方目瞪口呆的陆运潜,当然还少不了坐在柜台上似睡非睡的四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