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洛特...你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消灭深渊的机会...对吧?”

“————”

“哎哎——小匣子...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不需要特意去问出来。反正,最后我们都会被你猎杀掉...知道这么多没有意义呢——索洛特,她也肯定是这么觉得吧——你只需要专注于猎杀就好——”

“安娜...你的语气变了...你这是想让我好受吗?这对于我来讲是没有意义的...待在那里。”

“嗯...现在叫我“伽莎梅”可能会更好呢——当然,我永远都会是一个旁观者——无论我现在究竟是谁。”

“...你向着深渊许愿了,作为一个‘复生者’?...看起来它没能完全实现...”

“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吧...”

【深渊】的魔女,安娜尼莫——伽莎梅用手环抱住小腿,像是一个目睹着拯救自己的骑士与恶龙奋勇战斗的公主那般,饶有兴致地坐在属于自己的特等席上。

【空虚】的魔女,洛桑姆·莎拉科利娅用储备的灵魂在手掌中凭空捏造出一把巨大的镰刀,可她仰视漂浮于空中的巨大异形骷髅的姿态却毫无战意。明明是望向那浑浊的穹顶,却是低垂着眸子,仿佛是救济者一般慈悲地看着面前应当被斩杀收割的敌人,哀伤地轻摇着头。

【憎恨】的魔女,索洛特·曼陀罗借由尸骸的外貌抵达现实,目不转睛地伺机而动去夺取祭坛上那“深渊的心脏”。

·

“——大姐姐——你怎么...别这么跟街边的滑稽剧一样啊!不是说很简单...都跟我拉钩了...明明都跟我拉钩了...”

选择性无视了周围发生的异变,白老鼠的注意力全在血肉逐渐崩溃的艾克潘妮尔身上。失去了【维拉低语】的艾克潘妮尔瘫倒...更确切来说是散落在被深渊污染的花田之间,她能够清醒地察觉到自己灵魂力量的消逝以及自我意识的远去——就好像当初被葬在旧泽瑞尔的安息者墓园时一样,她感到自己将再度变成一个毫无理智的嗟怨妖灵,一个纯粹的亡灵。她看到那个身着洋服的小老鼠——潘妮·斯科尔迪高跪坐在自己身旁,带着愤怒并充斥哀伤的表情,似乎在说着什么...听不到...听不到这近在咫尺的遥远声音。

不过,啊...尽管眼角都憋红了...小老鼠还真的没有哭出来呢。

话说回来...最初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在笑...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好事...这孩子之后有再笑过吗...真的是...回忆不起来了...

自己明明都快要再度死去了,艾克潘妮尔却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都死第二回了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在上一次死亡的最后,除了饱含着对罗尔塔利亚的憎恨之外,自己居然还在想着再也见不到福利院的孩子们了。

真的是...自己就不能集中注意力好好地伤感一下来之不易生命的逝去什么的吗?...不过,对于自己这个活了死,死了活,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的家伙来讲,生命的意义本身是否变得廉价了呢?...

从获得【维拉低语】到这一刻的道路上,充斥着血色。为了复仇,似乎曾经所遵守的一切道德底线全都化为乌有——反正自己也已经是个亡灵了——屠戮掉阻碍自己的生灵,剥取血肉用以自己的伪装,让所有和自己有牵扯的存在消失,自己是一路踏着哀嚎和痛苦回到的斯科尔迪高——然后,在小巷子里遇到了那个和曾经年幼的自己相似的小女孩。

她向着自己提出了一个可笑的建议,一个幼稚的“双赢”建议。

那明明也是阻碍着自己的障碍,自己压根不需要她也能够灭绝罗尔塔利亚的家族。

可自己却下不去手,无法向着那个孩子挥下骨刀。

也没有抛下那个孩子,回去伺机收割掉“猎人”的性命。

真是的——自己总是不能专注一件事情...就连憎恨的时候也是,无法专注。

哦,小老鼠快憋不住了...我看到你悄悄地揉眼角了哦?

意识逐渐溃散开来,这一次比上次的印象更加清晰。就好像是一场本应做不醒的梦境即将醒来一样,又好像是即将浮出被阳光所铺满的水面一样的感受——

啊...天使这次也不会来迎接我的吧...

它们当然不会来,因为自己手上攥着的可只有直奔地狱的马车票——

·

“...小匣子,为了猎杀我们还真是积攒了不少有用的灵魂...嗯,本来打算一击解决掉我的索洛特真是漏算了一步呢...血色五指的形态,果然还是大规模屠杀时比较适用...等等...”

以扭曲在一起的骷髅头为中心,无数骸骨利刃像是阵风一般将花田横扫而过,被洛桑姆用巨镰一一拨开。被击碎的骨片落到地面上,又从花田里向着中央祭坛伸出骨刺,也被洛桑姆一一斩断。熟练运用着过去岁月中所收集灵魂之上的技巧,原本应该是最为弱小的【空虚】魔女此刻像是一面无情的铁壁向着血色的五指逼近。靠着不断的滑步和突进,此刻的洛桑姆已经将血色的五指纳入到了自己的收割范围之内。在斩断了骷髅其中一条臂膀之后,踏着伸过来的另一只胳膊的洛桑姆以自己的身体为轴心,圆月一般向着血色五指的本体竖劈而去——

观望着战局的安娜尼莫察觉到了异样,原本漂浮在花园之中那属于罗尔塔利亚的泡泡消失了——作为独立的小世界,尽管攻击来自于血色的五指,也不该受到纯粹如骨刀这种并未掺杂憎恨物理层面的干预...其他原本漂浮于周围祭坛的泡泡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感受到了与索洛特源于一处的另一个存在...一个更为难缠的家伙和索洛特一同侵入了深渊——

——以吾辈,血色的五指为祭品——

——断指的五子呼唤斩首吏——

——以崩坏的尸骸为根基——

——以羔羊的鲜血为呼号——

——以此世的噩梦为形体——

——淋撒于地——

——映照出维拉·昔拉的倒影——

“——快闪开!洛桑姆!”

在洛桑姆的斩击完成之前,血色的五指便自行崩裂开来,另一个更快速的血色残月划过——

“——呜——”

洛桑姆的身躯在半空中断成了两截。

骷髅巨大的身躯消散,像是雨一般的溃散。在一片混乱之中站立着一个同样手持镰刀的黑影,像是映照在墙壁上一般地影子,拥有着实体。那是一个混杂在了一起的怪异人形——或者说根本就是一堆人形的影子叠加在了一起,单独有这么个大概轮廓。那怪物依稀可以被看出有着老鼠的头颅,从腰间贯穿而出的人类上半身,背后像是菲斯那样的手臂,有的像是成人,有的像是孩童。披散下来的长发和穿刺了整个身影的数支长矛,皮肤像是涌动着的啮齿鼠群。

“——艾////克潘////妮///尔——”

那混杂着尖叫的声音呼唤着源自于其记忆深处的声音,像是在哀嚎又像是在懊悔地祈求着那名字主人的原谅,断断续续道出的文字显露了自己的身份——或者说,仅仅是显露了组成了这可悲怪物的主体成分。

【维拉的倒影】,是维拉·昔拉对实物层面的主要干预手段。在原理上简单来讲就是通过所能获取的一切素材,拼凑出足以行动的躯体。不过如果拼凑物过多或者是充满了浓稠的执念,很有可能就会失控。因此,一般对于【维拉的倒影】进行召唤话,需要准备相当复杂的仪式才能确保这幅阴影构成的造物能够真正贯彻维拉·昔拉那于幽邃虚空之中本体的意志。不过,这毕竟还是以血色五指这一召唤概念本身为祭品进行的二次召唤,因此理应具有比直接召唤稳定得多的支配程度——

——那怪物并没有像血色五指那样趁着这个空隙向祭坛之上的伽莎梅发起进攻,反而是拖着镰刀蹒跚着缓缓走向了白老鼠。

“...不向着这边攻击过来吗?...”

“伽莎梅”狐疑地眺望着朝小老鼠走去的阴影,一面又瞥着散落在一旁那洛桑姆的肉体——【空虚的匣子】,在收集完所有魔女的灵魂之前是不会消亡的。所以洛桑姆再度复活过来只是一个短暂的时间问题,不过这点时间对于那个阴影来讲已经是充裕到慢慢悠悠走过来击杀自己都没问题的程度了——那个傀儡可能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优先采取让自己的操纵更加稳妥的措施吗?

还是说,维拉·昔拉的目标和索洛特其实并不一致?

不管了——反正自己的计划已经达成了——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

作为【安娜尼莫】的存在,正在伴随着自己所许下【真愿】的事实一并消散着。有关这些远古力量的,有关魔女们的记忆就像这片银联花田里被糟蹋的花朵一样逐渐腐烂。伴随着自我意识的消失,她能够感觉到身为人类时的熟悉感和记忆正在重新回到自己的灵魂之中。这是在自己作为【愿望】降世之后所在也没有感受到过的——呼吸,心跳,皮肤与空气中的水分接触的感受,来自小腹处伤口的疼痛感,风猛烈而无情划过自己肌肤——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安娜尼莫】感到自己正在真正地活着。

——而这一切的代价则是【安娜尼莫】,即【深渊】魔女的存在永远消失。

身为【愿望】本身的自己没办法向着自己许愿,而当自己和深渊的位置对调过来后,【安娜尼莫】便可以通过“复生者”的身份向着以自己为力量源泉的深渊提出要求。

她不要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她只想要抹除自己此刻存在的事实——这样的话,索洛特将无法真正触及到深渊,而自己那一份束缚着洛桑姆的使命也会一并被葬送。

这是【影渊】遵循最初的约定而前来向她提出的方案,一个能够以最大效率抹杀自己的方案。虽然最后可能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印记...比如现在这幅躯体本来的主人会受到影响。但是对于【安娜尼莫】来讲,自己背负着的愿望,自己作为旁观者的工作——一切都已经被终结掉了。

...哎呀,自己可能看不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了呢。

这是此刻正在消失的【安娜尼莫】唯一在心头的遗憾。

“...这种感觉,是谁在看着我吗...【影渊】?...那就...谢谢吧...”

——这是【她】作为【安娜尼莫】这个存在在世间所发出的的最后一句呢喃——

·

站定在忽视了自己的白老鼠身后,阴影慢慢抬起了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