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手段,可以说相当高明,她在隐晦地阻止我去大学。她之所以支持我自己去调查,纯粹是觉得这样子就可以出去玩。
只不过,我的精神完全跟不上姐姐的消磨。
比如在电影院看电影,姐姐偏偏挑了自己最不擅长又最喜欢的恐怖系列电影。
明明买了两个座位,姐姐却吓得跳到我身上,我根本不畏恐怖电影,但不得不承认还是被姐姐的惊吓反应吓得一惊一乍。
走出电影院,姐姐很快恢复了精神,笑着说要去下个地方。而我则因为大吼大叫而喉咙发痛。
我知道姐姐想去的地方全是不适合一个人去的场所,但又不得不耐着她的性子来,去大学的计划被她一拖再拖,到了后面,我也干脆没了这个心思。
姐姐带我去拍大头贴,结果只能拍到我自己的样子,她似乎颇为不满,大肆发泄一通,不小心把照片扔了,捡到的路人看到大头贴里只有我一个人加了各种特效傻里傻气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还给了我,还捏了一把汗。
还没等我晃过神来充分吸收这份尴尬的感受,姐姐又拉着我到北边的游乐园游玩。
我本不想接受她玩‘惊恐万分’的二流鬼屋游戏,但姐姐撒起脾气来比小孩还要小孩。
“拜托啦~姐姐很想和拓也来一次鬼屋的,姐姐想体验一下那种被保护的感觉。”
她诚恳地低着头,流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
后来我还是答应了,也许是内心在作祟,我其实很想和姐姐一起玩一玩。
如我所料,二流鬼屋就是二流鬼屋,作工以及扮装都充斥着一股滥竽充数的味道,但还是体验了一把惊险刺激的感觉。
灯光突然全暗的时候,因为前一个扮鬼的工作人员吓到了姐姐而松开了手,我们明明相隔不到五米,姐姐却发了疯地举起地上一块烂木头四处挥打。
“咿!不要过来!妖魔鬼怪快离开啊!虽然我是幽灵啦,同为妖怪就不要互相残杀啦!”
我被姐姐拿着烂木头锤了几次胳膊,最后命中脑袋而昏倒在地。
离开了二流鬼屋,我的头还在隐隐作痛,并暗自发誓再也不和姐姐一起闯鬼屋。
“对不起喔,拓也~姐姐不会再犯了。”
“请你立即升天。”
“唉~不要那么绝情嘛。”
然后,在姐姐的苦苦哀求下,我又一次上了当,这次是情侣天鹅船的划船之旅。
我是受够了工作人员尴尬的笑容,以及周围情侣们的白眼,但姐姐已经迫不及待地蹦上船,笑容可掬地招呼我过去。
“那个,您是说,您想购买情侣豪华天鹅船,是么?”
“是的。”
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反复确认地问道。
“是双人的,情侣的,豪华的,天鹅船?”
“没错!”
反正我是没看到这里有谁是一个人孤独划船的,不如说,根本不会有人单独来游乐园玩耍,那种家伙不是寂寞到发疯,就是约好的情人跟人跑了,只好独自发泄。
结果,我还是体验了一把‘寂寞到发疯’的滋味。
明明姐姐在我身边,我却体验不到任何浪漫与感动的气息。
天鹅船的坐垫相当舒适,而且不需要用浆费力滑行,只要简单操作一下就可以了,托姐姐的福,我在面无表情的操作着天鹅船的同时,默默承受着众多人的目光和嘲笑。我该考虑是否要向工作人员索要这场‘寂寞表演’的工资。
“拓也,水好凉快噢!啊……拓也,开快点,超过前面那艘船!哼哼!拓也是最棒的,天鹅船也是最棒的!”
我的确超过了前面的情侣天鹅船,可看到他们恩爱甜蜜的样子,我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不,打从答应姐姐来游乐园开始,我就已经是个傻子了。
天鹅船之旅结束后,我的身心早已受到摧残,这种感觉比自杀还要难受,我明明不畏惧自杀,却对这种事情觉得心头疙瘩。
“拓也,接下来是那个!”
我刚想呵斥姐姐,但看到姐姐所指的目标是摩天轮的时候,心里犹豫了一下。
比起任何娱乐设施,摩天轮是最适合情侣玩转的项目,关在座舱里的两人,一同欣赏外面的风景,从升上顶点到逐渐降落的过程,从头到尾只有我和姐姐。其实,我又何必去在意他人的眼光呢?
和我一起游玩的人是姐姐,不管在常人眼中我是一个人这件事情有多么可悲,可是有姐姐的陪伴,能够切实感受到姐姐存在并由衷感受到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是我自己。只要自己能够意识到姐姐的存在不就好了么?
我说‘走吧’,姐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紧挨着我的右肩。我们看上去,其实更像一对情侣。
此时,天色渐暗,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随着姐姐的性子玩了太多东西。眯起眼睛望向远方时,夕阳正慢慢吞噬天空的颜色,火红的光笔直穿射过来,落在姐姐绯红的脸颊上,她笑得很开心,连眼里都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我付了钱,和工作人员交代了是两个人。工作人员朝我身后望了望,困惑地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就在旁边。”
“咦?”
他不可思议地左右张望,却不知姐姐早已搂着我偷笑。
“拓也,你好坏噢。”
“明明是你更坏。”
“欸!?那个,这位客人,我有哪里得罪您的么……”
我摇摇头,无视工作人员的窘相,径直走进座舱,姐姐也跟着进来了。
座舱开始慢慢升空,我和姐姐坐在相对的一侧,望着窗外染红的景色。
“好漂亮~果然摩天轮就应该到最后才玩。”
“要是真的一个人来的话,也许不会觉得好玩吧。”
“嘿嘿~所以,拓也你要感谢你最亲爱的姐姐噢!”
她挺起丰满的胸部,得意洋洋地说道。
“要不是姐姐宽宏大量带你来玩,你是体会不到的!”
“嗯,确实够大量。”
“嗯?”
我盯着姐姐挺起的胸,半敞开的口子里露出深黑的乳沟,白里透红的双半球让我脸微微发烫。
随着座舱渐渐升高,欣赏夕阳的角度也在发生变化,巨大的火球沉在海边一隅,绯红的光长了腿似的不停后移,沐浴在我和姐姐的身上,从头,到尾。驻停在电线杆上的乌鸦摆动着脑袋,轻轻跃起,追赶着远去的座舱。
姐姐突然换了个位置,坐在我身边。
“呐,拓也。”
“干嘛?又要耍我么?”
姐姐伸出手,纤细温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在我疤痕的位置停了一会,轻轻抚摸。
“这里,还痛么?”
“早就不痛了。”
我有预感姐姐想说些什么,所以我尽量不做无意义的发言,紧张地等待姐姐的答案。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呢?”
连呼吸都显得刺痛,沉重的心思压得我下腹疼痛,然而,等到的却是姐姐的问句。
我很清楚她想问什么,只是我不太想回答。
“拓也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我很想知道。”
“那还用问么,当然是杀了个人渣。”
“这么做的话,拓也会坐牢的哦。”
“无所谓,反正我连自杀都不怕。”
“一个人关在里面,很寂寞的哦。”
“那样也没关系。”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问这样的事情,好不容易气氛正好,我有些埋怨姐姐擅自破坏气氛,但说不定只有这个时候,压抑在姐姐内心的痛苦才得以稍稍释放。
从姐姐突然回到我身边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姐姐在藏着掖着什么,无法对我坦白的事情,也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即使如此,她还是忍耐下来,一如既往地过着平凡的每一天,想要维持这段珍贵的时间。
为什么她支持我自己去调查,我还不清楚。但阻止我回大学,是担心我会忍不住对那个家伙下手。
“不过,现在的话,姐姐你不用担心。”
“咦?”
“我没那个心情,所以不会干蠢事。毕竟那个家伙从某种意义上也救了我,虽然并不是我所情愿的。”
所以,即使回到大学,我也不会冲动失手杀掉他。或许会忍不住揍他两拳,但也仅此而已。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姐姐操无谓的心。
“现在的话,还是好好享受摩天轮之旅吧,不然我钱白花了。”
“拓也……果然拓也是我的好弟弟,最喜欢拓也了!”
姐姐一把抱住了我的脑袋,拼命往胸口的位置挤,我在害羞与呼吸困难中挣扎了许久,差点就要缺氧昏倒。
座舱总算回到地面,姐姐一脸满足地捧着脸走出来,我则有些吃不消。
天色近夜,黄昏也总算到头,姐姐不喜欢玩夜场,所以到这里应该也满足了。
“拓也,我肚子饿啦~今天做点好吃的吧。”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我和姐姐离开游乐场,走在回家的路上。
到这里,如果时机能够稍微偏差那么一会,今天的我和姐姐还是比较开心的,我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心情满足过,切实感受着自己正‘活着’,而不是随时想去‘死’的心态。如果每天都能像这样度过,也许我会考虑一下自己是否有必要去死赎罪。
但命运多舛,就像神明恶意地把姐姐送到我身边,它也会恶意地安排一些不合时宜的情况发生。
“啊……是羽鸟君么?”
如果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管,只顾着和姐姐抱怨聊天,然后就这么回家的话该多好。
如果我不是对‘羽鸟’这个姓氏有多余的本能反应,如果不是对那个清纯的声音有点多余的期待。
今天的我,还算开心。
我对声音产生了反应,回过头去,只在远远看见一位年轻的少女朝我笑着朝我招手。
“池田,为什么会在这里……”
池田杏,是我大学的朋友,在我短暂的半年大学生涯中,她算是唯一和我交过心的人。
“好久不见,羽鸟君。”
池田和她身边的朋友知会一声后,便往我这边跑过来。
她穿着一套白色的欧根纱短袖和欧根纱格子裙,尽显可爱又单纯的学生妹姿态,比起大学生更显高中生的清纯风格,在我还读大学的时候,她就是这么一个形象。
“好久不见,池田。”
我看着她,愣了一会才想起打招呼。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偶尔会和我打招呼发邮件,过问我的生活境况,我也会耐心地回复她的邮件,一来是感谢她对我的关心,二来是短暂的交情给我留下了好印象。
“呐,为什么羽鸟君会在这里啊?”
我本想说‘这才是我想问的吧?’,但一想起刚才她和她那群朋友待在一块,便把想问的话憋回去。
在她眼里,奇怪的人是我吧?因为看不见姐姐,所以自然会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来游乐园。
“算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吧。”
“羽鸟君就算打发时间也不愿意回大学一趟啊~”
她发出可爱的笑声,抬起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说,羽鸟君,现在有空么?不如陪我一下?”
“抱歉,现在的话……”
“没关系,不会很久的。就是想和你交流一下最近的生活而已啦~”
说得没错,和池田出去玩的时候,因为两人的品味和兴趣都比较合得来,从不缺少话题,和她待在一起我也比较自在,所以我打算用眼神请示一下姐姐。
可是,当我回过头的时候,姐姐已经消失不见了。
姐姐……
“呐,走吧~”
我在茫然和困惑中,被池田牵起了手,被她带着离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