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壶里的水烧开了,我把瓦斯炉的火关小后,往客厅走去,正准备拔掉插头时,站在我旁边的少女先一步跑过去,将插头拔出来。

“嘿嘿嘿~”

少女看着我,摇晃着手里的插头,仿佛是在炫耀自己很能干似的挺起胸脯。

“啧。”

我重新回到小厨房,继续煎我的蛋。

“咦?小拓也,我可是把插头拔掉了噢,不夸夸我嘛?”

“那种事情,我也做得到。”

我冷冷地回复了少女的话。

“什么嘛,我的小拓也才不是这么冷淡的人!”

少女——我的姐姐,羽鸟堇香她不满地鼓起腮帮子,光着脚丫踩在有些发霉的榻榻米上,走到我跟前,好奇地往平底锅里面看。

“是煎蛋欸,这种事情我也做得到啊。”

“你来煎的话,多半是糊的吧?”

“就、就算是糊的!也是可以吃的嘛!”

这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儿。

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暑了,但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姐姐她不仅可以拔掉插头,还擅自靠在我的背上,胸前柔软的触感隔着布料摩擦的感觉逼真到我无法忽视。

“不要闹了。”

我忍不住推开姐姐,继续煎我的蛋。

“呐~拓也,为什么只有一个煎蛋啊?”

“那是当然的吧,我一个人吃一个就够了。”

“不是给姐姐准备的嘛!”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干脆不理她,任凭她在旁边气得乱说话,我就当作是会说话的不倒翁算了。

按理来说,我应该死去才对。

毫无挂念地离开这个世界,堕入地狱,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但我非但没有受到惩罚,甚至还活了下来,被那个‘死去’的姐姐所救。

如果不是我疯了,就是我早已死去,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幻觉。就像做梦一样,会忽然醒过来,然后忘记梦里的一切,老老实实接受阎王的审判。

我在天台恍恍惚惚地待了一会,期间姐姐一直在我身边晃来晃去,说一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我一点都听不进去,也没给予理会。

我在‘姐姐’的监视下,没能轻易自杀,只好折路返回。并不是我放弃了自杀,而是空腹的饥饿感太过真实,我才想起中午什么都没吃。

当我回到原住所时,回收所的人员正在回收我的家具,大部分东西已经被回收完毕,只剩下一点厨房用具,还有被套,以及破旧的水壶,空荡荡的房间看上去空旷许多,也因此显得单调。

“拓也亲~你回心转意了嘛!真是太好了!来~要不然来我房间吃饭如何~”

村上先生见我回来,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扭着身体向我热情地打招呼,他似乎看不见姐姐的存在。

我和他寒暄几句,打发走他后,也让回收所的人离开。

最后一笔收入回到了我手里,我也得以获得了生存保障,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但我总算明白,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并非是梦,也不是神明的怜悯,其他的人看不见姐姐,那是理所当然的,而我能看见姐姐,却是相当扯淡的。

对于牛鬼蛇神,我并不嗤之以鼻,我一直觉得信则有,不信则无。

所以,如果说姐姐的出现,只是我相信她出现才看得见的话。反过来说,只要不信的人就看不见,是这样子的吗?

我得不出具体的答案,不如说,既然姐姐已经存在于此,就不再是我所能解释的范畴了。

煎蛋做好了,姐姐早已流着口水,兴奋地盯着平底锅里的煎蛋,她穿着一件吊肩宽松的白衬衫,当她弯下身的时候,白皙的肌肤看得一清二楚,微微凸起的柔软物在眼前晃来晃去,我下意识地别开了眼,坐在榻榻米上。

“呐!拓也,桌子呢?”

“卖掉了。”

“欸~为什么要卖掉啊,没有桌子的话,感觉很困扰的。”

姐姐像狗狗一样撅起屁股趴下来,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咬了一口煎蛋。

“唔!好烫!”

她吐着舌头,一脸苦相。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现在在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看着和平常无异的姐姐,我觉得我的常识正在卷入一场风暴中。

“我开动了。”

我夹起煎蛋,吹冷之后,咬了半块,然后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

“我吃饱了。”

“拓也~喂姐姐吧!”

“自己动手。”

我把筷子放下,走到窗户旁边,撑着脑袋躺下来。

窗外的阳光明媚,孩子们的笑声刺耳地传入我的耳内,是村上先生的孩子们正在门口戏水,这里是五楼,所以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吃饱了~”

姐姐凑到我身后,和我一样躺下来。

“唔!好硬,拓也,你平时就是这么睡觉的么?”

“现在还不到睡觉时间吧。”

“那你为什么躺下来啊。”

“因为无事可做。”

“那样子太没劲啦~大学呢?”

“翘掉了。”

“怎么会!”

姐姐一惊一乍的声音就和蝉鸣一样让我心烦意乱,我差点忘了,她从小时候开始就很喜欢问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也不管被问的人心里怎么想,我还佩服她有这种记者精神,也许将来上的是媒体大学,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也说不定。结果偏偏在钢琴方面的造诣超乎常人,搞得我也得考上那所艺术大学。

“听好了,小拓也!大学要好好上才行,那可是人生仅此一次噢!校园生活可是很开心的,要是不好好体验的话,幸福很快就会溜走的!”

“所以,姐姐曾经感到开心么?”

“……”

我忍不住多嘴问出口,不出所料,姐姐停止了喋喋不休地发问,她突然陷入沉默,一动不动,我想也许这个‘鬼魂’差不多该消失了,但背后仍有着极强的某人存在的气息。

我不敢回头看她的表情,就这么保持着僵局。

过了好一会,姐姐总算松弛下来。

“姐姐的话很开心哦!毕竟交到了许多好朋友。小拓也的话,一定也会感到开心的!”

她的语气再次变得开朗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是呢~拓也这么帅气,好像变得健壮不少,说不定有女朋友了呢!虽然脸上留了个疤痕的样子,是打架了么?”

姐姐伸手,温柔地抚摸着我左脸上的疤,那是一年前的火灾,被玻璃划到的伤痕。

不过,她这么一摸,就像触发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我恍然回过神来,抓住她的手,坐起身来。

“你到底是谁?”

我的语气如寒针一般冰冷刺骨,问出口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姐姐已经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眼前这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别人看不见,只有我看得见,我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和她相处这么久,到现在才想到该提问。

也许,我只不过是害怕一旦某些话问出口,她就会突然消失。

神若给人奇迹,绝不会让人有发问的机会。所以人们才常说‘善意要老老实实接受’,其实只是不给他人有质疑的机会吧?

我的手抓得有点紧,心里也有些紧张,结果不小心捏疼了姐姐。

“等等……拓也!好痛啊,快放手啦!”

“哦,对、对不起……”

姐姐挣脱了我的束缚,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好过分!你就这么对待你温柔的姐姐嘛!”

“比起那个,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才不是你呢!给我老老实实地叫‘姐姐’!”

“痛!快放手!我知道了!叫你姐姐还不行么!”

姐姐气得揪起我的耳朵,看我总算低声下气后,她才满足地拍了拍手。

“所以,姐姐,回答我的问题吧。”

“爱过哦~姐姐最喜欢拓也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冷漠地无视了姐姐的顽皮,继续我的发问。

“你是人是鬼?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你?还有……”

当疑问问出口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想问的东西并不是这些。

她是人是鬼都没关系,我想知道的,是更为重要的事情,只是话涌到喉咙边时,却怎么也问不出口。我看着姐姐的脸色渐渐黯淡下去,便把疑问吞了回去。

“我,不知道……”

姐姐抱着膝盖,柔弱地看着我。

“只是,想拓也了,就回来了,嘿嘿……”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眼神却黯淡无光。

“只是这样子,不行么……”

“我该怎么回答?”

“我最喜欢堇香姐姐了~这个答案如何?”

老老实实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一如既往的生活下去,是这样子么?

我并没有这番余裕,也不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会戛然而止。也许姐姐真的不清楚,又或许她对我有所隐瞒。

“那,换我提问拓也好了。”

姐姐移了移屁股,像是要把我挤在窗边的角落似的靠过来,继续抱膝埋头。

“为什么拓也想自杀呢?”

“因为我非得还债不行。”

“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噢。”

“那是因为……”

我的脑海突然浮现出去年的火灾场景,多到数不清的疑问再次涌上来,如同控制不住的欲望,想要发泄在姐姐身上。

为什么你会在那里!?

为什么死去的是你,不是那个人渣!?

为什么你还能这么无忧无虑!?

为什么你……

我拼命忍住体内的那股冲动,将那些问题通通压下来,就算问出口,姐姐也一定不会回答我,反而可能会吓着她,要是因为这样神明就收回他的恩赐的话,我……

“简单来说,就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了。”

“所以说,为什么?”

“因为姐姐不在。”

我别过头,尽量不想注视姐姐的脸,夏季的闷热让我出了不少汗,身上的汗臭味有些浓,我尽可能地移动身体,让自己和姐姐之间有个微妙的距离。

“拓也……果然是想念姐姐了么!”

然而,姐姐仍不知廉耻地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身体,怎么赶也赶不走。

我突然后悔自己说出那种话,然而事已至此,不管我怎么抵抗,姐姐都不会轻易松手,我就像玩偶一样,被姐姐玩弄许久。

就这样,我和幽灵姐姐的生活,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