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和韵儿小姐走到客厅里,师父就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们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呢子风衣,没扣,而且衣领也没用翻整齐。里面是一件灰薄毛衣,白衬衫的领子从毛衣的圆领里伸出来,领子上系了一条暗红色的领带,非常规矩的压在毛衣下。

他的脸上架了一幅金色的圆框眼镜,这让他更显得温文尔雅起来。

身旁的韵儿小姐眉头却是皱了皱,“又没吃早饭?”

“嘛,等会在路口买两个包子吃。”

韵儿小姐走过去,温柔的帮他把衣领翻好,没好气的道,“在学生面前这叫个什么样?”

师父只是笑笑,眼睛看向了这边落单的我,眼神里清楚的写着“我没办法啊”几个字。

“师父和韵儿小姐是男女朋友关系吗?”我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

“算是吧。”师父说。这是个相当模糊的回答,等于没说,然而韵儿小姐却把话接下去了。

“你这样说,那不是慕妍也算?”

“那就也算上呗!”

“请不要把我算到这种无聊的分类里去。”

“咳咳。”师父清了清嗓子,走到路边的早餐店买他刚才说的包子去了,而韵儿小姐拐进了地下停车场。

我相信,一辆正常的、载着一个绝对顶尖的民俗学教授的吉普车里,不应该有股大葱味儿。

但是事实上,我和师父还吃的挺香的。

车是韵儿小姐在开。她似乎对包子不太感冒,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用手抓着方向盘——这绝对不是安全驾驶,不过考虑到她的反应能力比常人快了三四倍,也就另当别论了。

此时已经上午十点半过,但晨雾还没有散完,而且不像其他地方,这里的晨雾似乎不是意味着阳光明媚,而是又一天的寒冷阴沉。

就算是坐在车里,只要微微打开窗户,眼镜上也会泛起一层水雾。

这些过去会让我感觉到无奈的东西,此时却让我觉得心安,不知为什么,空气里的湿润确乎是让这雾带来一种安全感。

这时我才想起,之前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用正常的眼睛看见的迷雾,里面是没有水的。

“昨天没和你说。”师父从副驾驶上转过头来,道,“现在看到了吗?普通雾气和传说迷雾的区别。”

我愣了一下,“这个传说迷雾是和《荷马史诗》里的一样吗?”

师父扬起了眉毛,一幅惊喜的眼神,语气里颇有些喜色“不错嘛,对神话的了解是御灵师和民俗学者重要的知识,记得这么清晰,对你的未来有不小的帮助——不过,事实上,不太一样。你还记得希腊神话里的传说迷雾的条件吗?”

“当然。当人类、神灵和怪物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四周就会出现传迷雾,遮挡凡人的视线,让他们看不到事情真实的样子。”

“而实际上的传说迷雾。”师父伸出手,不多一会儿手上就沾满露水,“是由灵体释放出来的,而且并不是因为什么神奇的力量。因为灵体体内灵力浓度过高,外界灵力压和体内极不平衡,才导致了传说迷雾的产生。

“你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当你的魔眼开启的时候,你身体里的灵力也相当浓郁。”

“灵体是靠灵力来维持的吧?”我问道,“他们会袭击御灵师或者普通人来获取灵力,那么获取途径是什么呢?吸收吗?”

师父努了努嘴,示意我去问韵儿小姐。

“肢解。或者按照特定方式击杀。”韵儿小姐道。

我不知道是哪一件事更可怕,是这件事情本身,还是师父谈论这件事时无所谓的口气。

我只感觉到一阵战栗,每一个灵体都是杀人狂魔,御灵师的每一天,都在和心理扭曲的杀人犯搏斗。

“安魂,你需要理解牺牲。”师父转过头去,不再看着我。似乎是不让我再看见他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确乎是沉重了,“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会舍弃一些东西,留下我们最重要的。比如那个著名的电车难题,对御灵师来说根本不是难题。”

“那一个人,在我们御灵师眼里,是必要的牺牲。'for the guarders(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永远是御灵师的准则。”

我有些开始理解,但是我知道,我绝对没办法在现在就做到那么果断——我是个贪心的女孩子,我想要留下所有。

话题逐渐变得伤感,还好师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打开了窗子,吹着冷风。

他的眼神相当纯净,似乎不含一丝杂质,那眺望着的眼神,就像是漫无目的的旅人在期待着远方的美景。

突然,一阵浓雾突然飘进车窗,遮挡在我和师父之间,让师父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师父也是吃了一惊,但动作丝毫不慢,立刻打开了自己的魔眼——那团苍白色的火焰又开始在他的眼瞳上燃烧。

我闭上眼睛,努力的想象着大脑在眼睛里的感觉(这是开启魔眼的方式),等到那种奇异的透视感又浮现在我眼前,我才睁开眼睛。

此刻,不管是车内还是车外,所有的浓雾都消失了——正常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传说迷雾。而取而代之的,是在空气里时不时闪现的火星子。

师父刚刚才有所放松的神色,此时又有些严肃了起来,食指和中指轻轻抚摸着下巴,似乎在认真思索。

当韵儿小姐把车停在大门前的时候,师父的愁眉几乎是舒展了。

但是,我却没有。

我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接近这所圣地的心情,从未想过走近她的时候,自己却是带着恐惧和紧张。

我抬头看着北海大学的校园,那座古仆厚实的白石大门,此刻点缀着橙色的火星子,在翠绿的背景下煞是好看,也非常危险。

“就把车停在这里吧。”师父看着后下车的韵儿小姐道。

韵儿小姐吐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走上了牵起了师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