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方舟小区时,时间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远远望去,依旧有几户人家开着灯火。303室和304室的灯没有亮,这种情况下,冒然闯进她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我已然没有了退路,我要必须要走这一步,要做到即使遭受唾骂也要不停手的地步,要争扎到最后一根头发被泥潭淹没的地步。不然的话,我不会心安的,不会接受现在的结局,往后余生将会不断地重复着今天的噩梦。

手机响了,是电话铃声,不是短信声。

应该不是杨铭发过来的。是骚扰电话吗?大半夜的打骚扰电话也不太可能,要接吗?接了这个电话,我可能就没有勇气再前进了。

望着昏暗的304室,我暗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很熟悉的电话号码,一个前段时间还在我的通话记录中保持着十几个未接来电的电话——杨轩的手机号码。

总算明白了,所谓的只有我才知道杨轩会在哪,并不是指我知道的地方、我该知道的地方,而是指她会主动来找我。

月色凉凉,清风微醺,看到杨轩电话号码的那一刻,安心感、舒适感、温暖的感觉一并从内心深处涌出来,感觉自己像是被她这封电话所拯救。

赶紧接通电话,杨轩略带着哽咽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风凉?”

“嗯,是我。”

“睡了吗?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还在外面呢。”

“那么晚还在外面,该不会是在跟雅姐姐约会吧。”

略带笑意的声音。雅柔吗?她现在又身在何处?安全吗?李湛能够信得过吗?应该能吧,尽管总是对着我说些令人不适的话,但他对雅柔的关心却能实打实地感受得到。

“不是。”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尽量地回答地很简短。

“心情不好?”

“刚刚还在想你,你就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有些不知所措。”

真话是能骗人的。

“……”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不知道是害怕我听见她哭泣的声音,特地将听筒遮住,还是为我刚刚轻薄的话感到生气。毕竟世界上三大错觉之一就是她喜欢我。

“那个…我听你的声音有些不舒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明天能带我去拜祭风良学长吗?”

她逃避我的提问,一如当初的我。现在,我已然决定不在选择逃避了。先前所做的恶,所经历的事,确实很可怕,光是回想起来,呕吐感就拼了命的想要冲出喉咙。现在不去克服,余生就只能在悔恨中度过。

所以这一切一切都是我该面对的。都是我该面对的负重的东西。决定了只让她们看道我坚实的背影,就必须要将这一切都给承担下来。

“我就是风良。”

“我说的不是你……”

“风良在读高中的那个暑假,将良心的良改成冰凉的凉的,所以那个带着良心的风良已经死了,剩下的是只有一颗冰冷的心的风凉。”

“你说的是真的吗?”

“谎话是骗不了人的。”

“为什么你当初不承认?”

“因为我一直都在憎恶自己。”

“那为什么现在说出来?”

“我想保护你们。即然没有良心的风凉做不到,那就交回给我这个风良,这个以后都不会搞破坏,一心一意想要保护你们的风良学长。”

“学长……”

“告诉我你在哪里吧,我去找你。你不是说过吗?一个人的话或许会哭出来。那么就让我来做你坚强的臂膀。”

“你过来了,雅姐姐怎么办?”

电话那头传来大声质疑。

“……”

我一时间没能回答上来。我想同时保护她们两个人,这句话我说不出口,无论是对杨轩还是对雅柔。

“这样就好了,隔着电话也挺好的。”

“我当然也要保护她,但是我现在只想保护你。”

“谁都想要保护,你以为你是谁啊!正义的伙伴吗?”

“我不是你的英雄吗?”

“……呜呜”

哭咽声终于从电话那头传出。电话真是个好东西,明明远隔万里,听着声音仿佛此刻就处在我身边。

我尽量地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很温柔: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哭声停止了,然后是小声的用纸巾擤鼻涕的声音,终于电话那头传出了声音:

“我父母离婚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毕竟是我所谋划的。

她又继续说:

“没有一丝的犹豫,我和弟弟仿佛是他们人生的拖油瓶。”

不是仿佛,一个没有温暖、没有责任的家庭,不愿意接受这种现实的子女才是父母眼中的拖油瓶。

她向我问道:

“风良学长,当初你父母离婚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就窝在墙角,看着他们争吵打砸,没有你想的那么勇敢坚强。”

“你也是拖油瓶吗?”

“大概吧,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这样觉得。你弟弟躲的那个家,他们家就特别喜欢他们的儿女。自然也有离婚之后对子女特别好的,我们更像是特例,被上天恶作剧的特例。”

“如果,如果……”

她还是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口。

……

寂静,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地声音,电话那头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之前不是说你父亲不同意离婚吗?为什么这次突然就离了,还那么仓促。”

“父亲的一位好友来家里做客,告诉我父亲,未成年抚养人并不具有自主选择抚养人的权力,他让父亲准备好资料,这样离婚后是能够拿到子女的抚养权。”

“你认识你父亲的那位好友吗?”

“不认识,事情也只是听母亲提到,大人的事,我并没有……知情权。”

听出了很绝望的感觉,明明自己努力的做了那么多事,明明自己倾尽全力想要维护家庭,却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好友”用一句话就劝分。

“你们的抚养权怎么办?”

“父亲的好友给父亲伪造了一份拥有正经工作的证明文件,而母亲只是市场买菜的……我不会理会法院判决,我能怎么选择吗?有资格那么做吗?弟弟跟着父亲又该怎么生活呢?学长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吗?”

“没用的,伪造的文件是过不了法院检查的,万一真的过了,我会尽全力地揭穿你父亲的伪装,让你们姐弟都能过上自己的生活,我向你保证。”

“……”

电话那头又没了声音。

“告诉我你在哪吧,我去找你。”

“不,不要过来。对不起风良学长,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丑态,更不想破坏你和雅姐姐的关系。”

“烦死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国际著名偶像吗?需要无时无刻地维护自己形象?你以为你是谁呀?能够那么简单的破坏我和雅柔的关系。你现在就只是一个孩子,能不能别装出一副丑陋的成人嘴脸。害怕的时候就直说自己害怕,痛苦的时候就要喊出来,难受就要哭出来,孤独的时候就跟自己的喜欢的人说我想你,有那么难吗?”

“风良学长!对不起我唯独不想让你看到我的丑态。”

“为什么?”

冷风吹过,我听到了细微的哭声,不是从电话里面传出来的,而是从小区公园处传来。愚蠢如我,忘记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几乎掀开半座小镇,最后竟然以这种情况相见。

远远地,我看见杨轩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两只手捂着电话,头低着,不断地传出细微的哭声。我站在一个死角,慢悄悄地向她的方向走去。

“因为我喜欢你。风良学长,我喜欢你,你能和我交往吗?”

我走到她身后,回答: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的话,我可能会答应你,但是现在不行。”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突然出现在她背后的我。

“风良学长……”

“嗯,我是。”

杨轩攥紧双拳,做出一个勉强的笑脸:

“风良学长很好的做到跟我的约定。”

“什么约定?”

“如果我跟你表白的话,要记得拒绝我。”

“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

“不知道,不过真正意识到是雅姐姐告诉我的。”

雅柔告诉她的?在易小幸家门口的那次?

杨轩又开口:

“风良学长真的很过分,骗了我那么久,还不惜把自己骂得那么狼狈,是想知道我会有什么反应吗?我的反应还过关吗?”

“我没有骗你。发生了很多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反正以后有机会,可以慢慢解释。对了雅姐姐呢?”

“坐飞机走了。”

“去哪了,为什么不去追她!”

杨轩表现得比我还着急,温雅柔不亏是温雅柔。

我看着她,没有回答,也无须回答,她立刻便了解到了我眼神中的含义。

杨轩从秋千上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质问我:

“雅姐姐那么好,为什么?”

“因为我两个都要。”

出乎我意料的,她并没有生气的一巴掌招呼过来,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羞红了脸:

“你也太贪心了吧。”

“我没得选,我已经不可能再放任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再独自去接受你们所不能承受的东西。”

杨轩别过脸去:

“你这不是渣男嘛。”

“我又不是你们的男朋友,你们管我不着。”

我也没想过想成为他们的男朋友,甚至是丈夫。我只是不想再看着他们两人再痛苦了。为什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会去探究为什么,只要知道现在和以后的我都是这个心意就行了。

冷风吹得我有些瑟瑟发抖,我向杨轩问道:

“今晚你睡哪?”

杨轩环视一周,也感到有些冷,抖了抖肩膀:

“听你的。”

“要是我没来,你要怎么办?”

“不知道。也许就一直在这儿坐到天亮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笑)”

杨轩的笑容没有一点点勉强含义,更多的是舒心和坦率的感觉。

“没地方去的话,先住酒店?”

“咦~风良学长原来是这样的人?”

“那你还喜欢吗?”

“喜欢。”

杨轩交错着手指回答我。

带着杨轩去酒店开了一间房,催她先去洗澡,然后我就离开了房间,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十五分。

打车前往城东机场。

雅柔,如果你做不到只说真话,那就由我来做。如果你做不到自己来做决定的话,那就由我来替你做决定。既然说了两点到机场,我就会两点到机场。我已然决定不再犹豫。

将车上的窗户摇开,呼啸的冷风瞬间灌进车内,司机原本准备阻止我,似乎是看到我脸上与他一样的疲惫的神情,就没再阻止我,像聊家常一样,和司机有一茬没一茬的的聊着。

凌晨一点五十分,终于到了城东机场,与司机聊完下车,四五往来旅客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行色匆匆。我很快也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排着队参加安检。

过了安检门,向前台的服务员询问两点起飞的航班有哪些。第一条线索是凌晨两点起飞的航班时间与地点确定好,再将凌晨两点与晚上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重合的航班,就能确定李湛和温雅柔究竟会去哪。

深夜与凌晨的航班远比白天的时候要少,大概是因为晚上飞行不太安全,所以限制了航班班次。

反复的多次确认下,确定了李湛和温雅柔乘坐的飞机去往的是广州。抬头看向大厅的时钟,凌晨一点五十分。

赶紧向前台买票,却被拒绝了,因为票已经卖光了,也没有人改票或则退票。

“没有票?怎么可能?再确定一下?实在不行头等舱也可以。”

“您要不跟你后面的两个人商量一下?他们买了三张票,却一直都是两个人。”

转过身。温雅柔的脸与我的脸只有三厘米的距离,李湛的站在后面,一脸不爽地看着我。

“雅柔,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温雅柔也一脸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一脸不爽的李湛问我:

“为什么呢?”

“别问我啊。”

“风君看来很希望我离开嘛。”

“是的,我希望你能自己做决定,做自己喜欢的事,做自己不会后悔的事,为此,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你离开,我也会陪你离开。”

温雅柔的眼睛闪出了光,像是看见了正在嬉闹的海豚:

“今天的风君是不是喝了和师父同款的假酒?”

“不要一脸期待地说着无关的事。”

“一点都不是无关,要不是师父强制地让我们在这儿等到两点,我就真的已经走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李湛。他向我摇了摇头。所谓的君子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

飞机航班的提示音响起,飞往广州的飞机将要起飞。我将在车上编好的短信发了出去,随后跟着李湛和温雅柔搭上了前往广州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