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跑着,在小镇范围内有目的的奔跑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我无法理解温雅柔口中那句只有我才知道杨轩会待在哪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酒店出来后,就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边找边想,也想不出我所知道的其他人所不知道的地方。想过会是佐口村,可这个时间根本没有大巴,假设真在那儿,我也过不去,过去了也不可能回来,只能打赌她没有回佐口村。不过也无所谓了,大不了将整个小镇找一遍,凌晨两点,时间充足着呢。

公园、天桥易小幸家,我甚至找到了杨铭,他外出给易小幸带奶茶被我碰上。我自然不会放过他,他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单纯地被我要求,让他回家看看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用易小幸让他带着的手机发短信告诉我。

一开始他还以为我是在找理由骗他,我懒得跟他解释,让他照做,不然就强制地将他带出易小幸家。他自然知道拗不过我,放弃了挣扎,跑回家去看情况。

四处寻找,时针很快地指到了晚上十点。已经寻找了大半个小镇,越走越偏僻,完全来到了自己不认识的地方。此时我才发现自己蠢到家了,既然温雅柔说了杨轩只会出现在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那肯定不可能是这个小镇中,我不认识的地方,所以我做了大量的无用功。

着急。杨铭还是没有发来短信,从我叫他回家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半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我很着急,无论是杨轩在的地方还是杨铭为什么没有给我消息。

我现在完全不知道任何李湛对杨轩家庭做了什么,知道不会做得很过分,但温雅柔的态度告诉我杨轩并没能接受家庭破碎的事实。那她会出现在哪?

戴着面具的人,努力维持家庭的人,软弱的人,独自支撑的人,自责的人,不愿意失去的人,坏掉的人,失去了自己要坚持事物的人,失去支柱的人。追求家庭的人,追求成为保护伞的人,追求力挽狂澜的人,追求……追求英雄的人。

我明白了!

所谓的只有我才明白,并不是我和她才知道的地方,而是作为我和她这种人,受伤时难受时失望时绝望时选择的地方。

海边,东滨海岸,海浪最大,夜空最亮的地方,在那附近还有观海崖。观海崖有八面凹进大石头的,难受的时候将身子凹进大石子里面,就会感觉被整个世界抱住。这种动作看起来实在很蠢,平常时期是没有人会在哪儿,做这种事情,当然了也没有太多人会选择,难受的时候不和朋友谈心而是选择待在哪儿。只有没有人能倾述,总是依靠着自己的人才会顾影自怜,蜗居在那小小的凹穴中。

坐上前往东滨的公交车,已经是很晚的时间了,游客大半都在九点左右就带着家人回家吃饭或则休息,远的自然还要再受些路途的奔波。到晚上十点,在海边拥有住房的游客有选择带着家人四处散步的选择,要是顺道还能准备吃宵夜。车窗外,大多时候都是路灯孤单单地照着,每过很长一段路才能看到一大家子人在路上欢快的交谈,也有些人嫌在路上走路太慢,中途拦下公交上了车。

等到了东滨,一对情侣上了车,我正好给他们让了个座位。下车,离岸风吹得人非常不舒服,感觉尘土和尾气都卷进衣,镶入皮肤,刺激着人的厌恶感。

东滨的八凹石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在父亲离开我的那一段时间,每次下完海都会选择一个人悄悄地待在这儿,然后放空自己,静待星光慢撒。喧闹的海潮声与浪涌起的声音组成交响乐好听极了。巨浪涌起,天上天下在那一瞬间有了无数个月亮,那一刻美得令人连呼吸都忘记了,就像昨晚在稻田时的杨轩。

杨轩。

我向上天祈祷着。

请你一定要在这儿啊。如果你不在这儿,我该去哪儿找你呢?

我仔细地将八凹石里里外外搜寻了一下,除了一对正在亲吻的情侣(说不定还会更进一步)。不过这不是我应该在意的事情,因为我并没有在这儿找到杨轩。

时间来到了晚上十一点,我将我自己能够想到地方基本都走了一遍,内心渐渐变得焦虑。

杨轩,你究竟在哪?我究竟错过了什么?李湛和温雅柔究竟对杨轩的家庭做了什么?杨铭究竟为什么没有回我消息?

一大堆问号向潮水一样涌入脑袋,快要将我的脑袋挤爆了。像极了潜水时,被深处水压支配的恐惧,脑袋更疼了。

我无力地坐倒在八凹石上了,无奈、恐惧和痛苦在我身体里面到处乱窜。想哭,想哭,不记得谁说过了,能哭的地方只有卫生间和爸爸的怀里,那么像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应该在什么地方哭泣呢?。

什么都没有了?

对啊,杨轩也什么都没有了,家也好,父亲也好,什么都没有。

自己想要做的事,应该要做的事,能做到的事,全都变得不用去做了,连自己的存在都要变得不重要了。我明白,我知道那种感觉。那种无所适从,不知所措,一秒之间沧海桑田的陌生感。弱小无助又可怜又没有存在的意义。

身怀痛苦,无处安放。

手机终于来短信了。

不是杨铭发来的,手机短信显示的温雅柔:

「风君,当你看到这封短信时,我已经和师父一起坐飞机离开了,这个手机号码也弃用了,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走廊上风君和师父谈话的声音,尽管我内心里很想当做没有听见,可是一想到风君要为我拼命,我的内心就无法平静,这对于欺诈师来说是致命的缺陷。所以,风君请原谅我开了延时短信,又将手机卡扔了,现在的你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不可能再联系到我的。提醒一下这个方法是欺诈师常用的手段哦,只是时间选得不是很好,说不定你现在正在和小轩花前月下,突然收到来自我冒昧的短信,一定很煞风景吧,这样就好,毕竟风君拒绝了我那么多次,一下就被其他女生攻略了,岂不是在说我很没有魅力?嘻嘻,这点小心思我还是第一次用,很不熟练,风君能顺利进圈套吗?风君应该不会进吧,毕竟一直都保持着独行的风君,第一次愿意主动地和别人一起面对未来,第一次亲口答应要负责,真是很羡慕小轩啊,明明是我先来的。飞机来了呢,风君,有缘我们再见吧。」

“温!雅!柔!”

大声的喊出她的名字,然后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软倒在地上。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赐予我世界毁灭?我就能够一直懒洋洋地躺倒在这儿了,反正一切都会崩坏,努力不努力都一样。

就怎么迎来一切的终结吧,反正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路让她们自己去走吧。月光撒下,我举起手挡住,流光沿着手臂沾上衣服,像一条条银色的小蛇,缓缓爬动着。

那么一瞬间,蔓延的银蛇全都化作了飞溅的脑浆。剧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在干呕着,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这样才最难受。

生理上的难受缓解了我心理上的不适感。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扬了扬粘在鞋上的沙子,难过是必须的,前进也不能丢弃。我还有机会,大不了将这个小镇掀开来,就不信还找不到杨轩,大不了就登发寻人启事,找遍整个中国就不信还找不到温雅柔。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死的老天,你还想玩弄我多久?非得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都夺走吗?一丝不剩吗?那为什么不顺便将我带走,让我不眷恋生,却害怕死!

拖动无力的身体,到处走着,脑袋空空地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也不知道该想什么。去机场吧,说不定还来得。找杨轩吧,她现在一定很痛苦。

抛硬币吧,选择一条路走下去,走下去,不回头。字在上就找杨轩、花在上就找温雅柔。翻找了一遍又一遍口袋,并没有找到一枚硬币。

进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些小吃,还换了一枚硬币。

站在便利店门口,将硬币拿在手中。二年前向我告白的温雅柔、在水族馆看着海豚嬉戏的温雅柔、摩天轮上哭得那么绝望的温雅柔,无数个温雅柔冲进了我的脑海。

攥紧手中的硬币。茫茫夜色,呼呼的风声像离人哭诉的声音。顶着眼袋和浓厚的黑眼圈用着嘶哑的声音在路边派发着传单的杨轩、流星划过时向着天空许愿的杨轩、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向我表露心意的杨轩。无数个杨轩在黑夜中忽隐忽现,风声像极了她在用嘶哑的声音呐喊“为什么不来帮我!”

硬币毫无征兆地掉落,在地面上滚动着。有人说在做选择时,最好的选择就是抛硬币,因为在硬币抛起的那一瞬间,你就能得出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或则说我是真的想全要,一个都不想放弃,可现实是我连保护一个都吃力。用上了全力却什么都没能做到,像极肚子朝天的乌龟,那么滑稽可笑。

海边钟楼敲响了凌晨十二点的钟声。我昂起脖子望过去,想尽量看到钟楼模样,钟楼被漆黑的夜隐藏的很好,只能听到钟声,却看不到一点儿钟楼的模样。

“叮当。”

硬币掉下了排污口。

烦人的结果终于消失了。

心反而静下来了。

头顶飞机飞过,发出一阵阵轰鸣声,是普通的班机,夜色再好也没能藏着它白色的身体。还在外面闲逛的游客有不少都抬头看向那架飞机,想必飞机也寄托了他们特殊的情感了吧。

我也盯着飞机直至它的消失。

一直以来,我的信条是逃避虽然可耻,但异常有用。毕竟时间和记忆是消除痛苦的手段,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去逃避,不去面对,假装没有发生,反正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不会阻止地球自然旋转。实在逃无可逃时,大不了再少个自己就好了。

但是现在我的才真切的发现在这丑陋的现实里,不仅我很无力,还有着比我更无力的人,她们需要着我,依赖着我,而我却一直都在用为了她们好的借口逃避着,不敢直面她们,东拐西绕地说着些乱七八糟的理论,哄骗着这些依赖着我的人,将她们独自扔向悬崖,还借用幼鹰飞行的故事要她们自己坚强。却忘了我们一直选择负重前行究竟是为什么?

人类的负重前行,不正是为了挡住面前的黑暗,让那些需要依赖我们的人能够在我们身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吗?她们应该看到的不是我们这类人面前的黑暗,而是派出了一切困难之后,屹立不倒的背影。

我要出发了。

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不要再逃避了。

我再次告诫自己。

即使未来遥遥无期,即使终有一人会哭的肝肠寸断,我也要出发了。

逃避是可耻的,对依赖你的人来说也是可恶。我要带给他们的不是前路的艰辛而是剩下的前路。

我要出发了,负重前行的那种。

双手插兜,朝着凌晨浓厚的夜色中走去,我想同一时间这样做的人应该不会少吧。他们一定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