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夜幕所笼罩的沙漠,气温接近冰点。而在这样的沙漠中渡夜,通常来说,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不过,对于超越人类常理的【精灵】而言,却又不是什么难事。

就好像眼前,一栋冰雪铸成的小屋,极为突兀地出现在了一望无际的沙地之上。

雪屋的造型非常俏皮,形状就像是一只带着独眼眼罩的兔子。

而雪屋的里侧却出乎意料的暖和,因为,有几团奇妙的火焰正悬浮在屋内,给睡卧在黑兔背上的俩人送去了温暖。

这只黑兔正是四糸奈的坐骑,同时也是【反转精灵】的权能象征——【魔王:■■■■(Astaroth)】。

只不过现在的黑兔,就只有战斗时体型的十分之一,正安静地盘卧在雪屋的中央,宛如一只入眠的宠物兔一般温顺可人,并且还充当着睡床。从现在这副乖巧的模样里,实在很难想象它纵横战场时的凶猛姿态。

在离开了黄昏的废墟之后,众人跨过了领域的分界线,来到了第四【魔王】亚斯托洛特的领域——永夜的沙漠。

来这儿的目标同之前一样,是为了找到领域里潜藏的【祭坛】,去挖掘【魔王】诞生的真相,同时找到她们的弱点。

为的是以此来击败【魔王】们,让狂三逃离被她们封闭的领域,前往传说中拥有掌控时空力量的,第三【魔王】——罗弗寇的领域,并从那里找到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

而现在,又到了狂三补充灵力的时间。只因身为【精灵】的她,无法从这个【逆卡巴拉世界树】的空间中补充灵力,只能靠其他的同伴从奎罚斯【Qliphoth】中淬炼灵力,并回传给她。

这一次,轮到了四糸奈负责给狂三传输灵力。就和之前折纸一样,四糸奈光溜溜地俯卧在狂三的胸前,让彼此全身的肌肤都能够贴附在一起。由于体格的差异,四糸奈现在的姿态,就仿佛是在向姐姐撒娇的妹妹一样。

“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哦呀~~?狂三酱很在意吗?魔王的故事。”

“算是吧,虽然只是聆听折纸小姐的转述,但是那个人工AI的少女……梅塔特隆的心情,我却仿佛能够理解。”

“嗯,确实是很可怜的孩子。不过之后发生了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四糸奈顿了一顿,收起了开玩笑似的愉快口吻,认真地说道,“那之后,她一定是沉浸在悲伤和绝望中化身成了【魔王】,毁灭了她所在的世界,最后来到了这里吧。”

“……真是如此的话,那个世界的人类,真的是自作自受呢。”

眼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在眼前丧命。大概正是对那一幕的记忆感同身受,折纸才会发出那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吧。

要知道,世界被改变之前的另一个“她”,曾经决心向精灵复仇的鸢一折纸,也经历过相似的绝望……而狂三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作自受嘛……狂三酱真是正义感非常强的孩子呢。”

来自于胸口的,突如其来的感叹声,让狂三轻轻蹙起了眉头。

“正义感?四糸奈小姐……你难不成并不知道我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还是说,这种说法是什么讽刺吗?死在我手里的人类,何止成千上万。这样罪大恶极的我,居然有正义感嘛?”

然而,面对这样带有一丝怒意的反问,四糸奈却十分肯定地重复道——

“嗯,所以我说……狂三酱的正义感很强,强得,甚至让人感到心痛的程度。”

“嘿嘿……嘿嘿嘿嘿……这该不是有什么误会吧?”狂三发出了近乎癫狂的笑声,“啊,我知道了。四糸奈小姐是不是以为,我所杀死的人类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并不是哦?我从来都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杀死人类,相反的,常常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又或者只是看不顺眼就轻易地、残忍地夺取了他们的性命和‘时间’。这样的行径,除了邪恶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描述呢?”

“是呐,是这样没错。”四糸奈在狂三的胸口抬起视线,用带有一丝悲伤的神情,幽幽地说道,“也就是说,狂三酱,你非常清楚自己的罪孽,并承认自己是‘邪恶’的。亦是说,你的善恶观、你的道德观依然是正确的。”

“啊啊,这又如何……明知故犯不是更加的——”

“真正的‘恶人’,往往是连自己本人都不会察觉的。人总是会为自己的错误拼命地寻找借口,并设法让自己的‘恶’正当化才对呐。”对此,四糸奈毫不退让,就好像是一个母亲,在耐心地教导自己的女儿一般,“但是狂三酱却不同,断言自己是‘邪恶’,却还是不遗余力地行使着罪行,理所当然地扮演着恶徒……就仿佛明知道会痛,却依然不停地用刀刺伤自己,还不断发出笑声来掩饰痛楚……这样的孩子,怎么会让人不心痛呢?至少,四糸乃……那孩子就为狂三酱感到悲伤。”

“不对,我并没有……!”

可是,面对着从胸口传来的真挚视线,狂三无法再坚持下去。确实,正如四糸奈所言,狂三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尤其是‘她’,这具曾在最为后悔的一刻,被【八之弹(Het)】抽离出来的分身。

狂三不再争辩,她深深叹了口气。询问了和折纸那时同样的,同时也是自己最为在意的问题。

“你说,四糸乃小姐她……为我感到悲伤?……这是为什么呢?我和她根本没有过交谈。而且说到底,四糸奈小姐又为何会回应我的呼唤?折纸小姐之前说过,她是来向我报恩的,而【八之弹(Het)】似乎只能从【灵结晶】之中,剥离出‘主动愿意提供帮助’的一瞬化作分身。那么,四糸奈小姐……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来帮助我呢?”

狂三的疑惑,却只是让四糸奈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当然是因为,四糸乃想要来帮助你咯~~?我充其量,就只不过是四糸乃的一部分罢了~~!”

“你的意思是,四糸乃小姐……竟主动愿意向几乎素不相识的,甚至是危险至极的恶徒伸出援手?”

“当然~~那孩子向来如此。她多愁善感,而且比起自己,更倾向于替他人感到哀伤。我想,四糸乃愿意帮助狂三酱的理由,恐怕不仅仅只是因为‘同为精灵’的同伴意识,更多的是想把自己现在所感受到的‘幸福’和‘温暖’分享给你。不过嘛~~毕竟四糸乃是那样的性格对吧~~?既怕生,又怕自己的力量太过微不足道,于是乎~~可爱又强大的四糸奈就成为了她的代言人,来到了这里~~!”

说着这些话的四糸奈,语气里充满了夸耀和自豪,让狂三不禁莞尔一笑。

“呵呵……真是个好孩子呢。和我……和这个已经走进死胡同的我,截然不同。”

“还不是死胡同哦?狂三酱的人生,还没有走到尽头吧。但是,狂三酱你却放弃了‘现在’,只是抱着后悔,将目光投向了‘过去’。这么一来,已经自暴自弃的你,当然看不到前进的道路呐……不如把你的‘愿望’寄托到‘未来’如何~~?”

“未来……吗?”

这个词语,让狂三陷入了沉思……这是几十年来,从来都没有过的想法——将希望寄托到未来。

身为掌控时间的【精灵】,狂三自然也拥有一枚“将击中的目标送往未来”的魔弹——【十一之弹(Yud·Aleph)】,和时间溯行的魔弹【十二之弹(Yud·Bet)】相对应的,同样也需要消耗巨大的灵力才能发射的奇迹之弹。

但是回想起来,狂三却从未涌现过使用它的念头。

浪费宝贵的灵力和‘时间’,把自己,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送往未知的未来?那究竟有何意义,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要知道,狂三一生的执念,都围绕着如何抚平过去的悔恨,而对于未来……她似乎从没有抱着任何憧憬。又或者说,对她而言,如果没能改变过去,那么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未来。

“对了对了~~!要说为什么是我们三个化作分身来帮助狂三酱,大概还有一个理由~~!”

突然,四糸奈欢快的话语打断了狂三的思绪,她咧开小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却又恶作剧似的笑容,仿佛是在说“想知道吗~~?”一般,静静等待着。

“哈啊……好吧好吧~~是我输了。好想知道,非常想知道,请告诉我,四糸奈小姐。”

“哼哼~~那么我就不客气地征收情报费了~~!哈姆(咬)~~!”

“吖啊啊——!❤”狂三最为敏感的地方,冷不防地遭到了四糸奈的突然袭击,发出了娇甜的轻吟,“四糸奈小姐!你又,啊啊——!请不要用力吸!!”

“谁让狂三酱的肌肤好像珍珠一样漂亮呐,哈哈哈哈~~实在是忍不住,抱歉抱歉~~不过这么做,灵力的传输好像变得更顺畅了呐~~?”

“才怪!”

狂三惊慌的模样,让四糸奈更加得意地欢笑着,并用手臂紧紧缠住她的腰肢,两条小腿轻快地交叉摆动了起来。

“那么~~言归正传吧……其实,我觉得,大概能够来到这个世界的‘分身’,恐怕都是曾经经历过‘反转’的【精灵】哟?也就是说,只有身为【反转精灵】才本能地知道如何净化奎罚斯【Qliphoth】的方法吧~~!”

“反,反转吗……”狂三一边红着脸护住被突然‘袭击’的敏感之处,一边细想了起来。

确实,折纸、纱和的灵装和能力,都是自己曾经见到过的,属于【反转精灵】的姿态。但是——

“诶?四糸乃小姐也经历过反转吗?”

没错,唯独四糸奈此时的模样,从未出现在狂三的记忆之中。

“嗯嗯~~对哟。虽然之前都忘记了,不过来这里,获得了【魔王】之后,就隐约能记起来了呐……”四糸奈将目光沉了下去,把脸颊贴在了柔软又温暖的‘靠垫’上,缓缓地回忆道——

“那时,卧病在床的四糸乃得知了我……也就是自己母亲逝世的消息,几乎陷入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夜里,她独自抱着母亲送给她的手偶,就在伤心欲绝哭泣不止的时候,突然……‘那个’从病院的窗口现身了,她安慰着四糸乃,并递上了一枚深沉而苍蓝的美丽水晶。”

“崇宫……澪,初源的【精灵】。还有……【灵结晶】。”

狂三咬着牙说道,话中的光景,就和当年的自己邂逅一切的罪魁祸首——澪的时候一模一样。

“嗯,就是这么回事。然后,吸收了【灵结晶】之后,四糸乃便失控了……那颗结晶里所蕴含的,并不仅仅是精灵的灵力。还包含着某种‘感情’。”

“感情?”

“没错……是‘悲伤’的感情。在那颗深蓝的水晶里,满溢着悲伤。那是在丧失挚爱之时才会触发的,强烈无比的哀伤之情。而这股悲伤,正巧和当时哀悼亡母的四糸乃引发了剧烈的共鸣。结晶的力量化作强猛的风暴,无法抑制地被解放了出来。如果持续下去,恐怕整栋病院都会被封入极寒的冰柩之中。”

“然后呢?澪对四糸乃小姐做了什么吗?”

四糸奈所描述的光景,让狂三回忆起了往事。

那一日,在目睹了火焰的异形化作少女的尸骸、并被告知自己遭到利用手刃了挚友之时,无法压抑的猛烈‘悔恨’化作了一片花白的迷雾,仿佛将狂三的心智吞噬……濒临反转的经历,如出一辙。

那是绝对无法靠人类的精神力去克服的“感情”,假如放任自流,人的精神便会在几秒内消亡殆尽。倘若那时没有及时采用【四之弹(Dalet)】回溯失控的“悔恨”,恐怕狂三也早已反转成了丧失理智的怪物。

所以,既然四糸乃的反转半途终止了,那么狂三相信,一定是在场的澪采取了何种措施。

“不……初源的【精灵】什么都没做。四糸乃最终凭自己的意志,克服了‘悲伤’的侵蚀。大概是因为,她不想伤害病栋里的其他病人,也不愿伤害一直以来都悉心照顾自己的护士小姐。在那之后,制止了自己反转的四糸乃,失去了意识,便被封入了‘邻界’,直到灵力完全稳定下来。”

“……”

但接下来的话语,让狂三彻底沉默了。

她觉得难以置信,人类,甚至是比自己更加年幼的少女,居然靠本身的意志克服了反转?对此,狂三只得发自内心地感叹——

“四糸乃小姐……真是坚强得可怕的女孩子。”

“当然咯~~!就算是恋爱,四糸乃也绝对不会败给狂三酱的~~!所以——”

说着,四糸奈往上挪动身体,将娇小又精致的胸口贴附到狂三的脸颊上,温柔地抱住,“所以,请不要再继续伤害自己了。试着放开过去的一切,像四糸乃和其他孩子们一样,遵从本心,诚实表达自己的爱恋,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活下去吧~~”

狂三沉默了片刻,抱住了比自己幼小的少女的身体,将脸埋在了对方的胸前——

“对不起……四糸奈小姐。现在的我,还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