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

来自口唇与喉咙的干涸感让我从昏厥中醒来,强烈的反光又让我把眼睛闭上。

‘身体...还能动。’

手指抓了抓柔软的沙地。

用沾满细沙的手遮住眼睛,慢慢的适应刺眼的眼光。

在那以后,我摸了摸袖口的材质,确认身披的是一件亚麻斗篷。

‘等等...’

背后的重量让我缓过神来,我解开胸口的绑带,把用破布包裹的...行李拿到身前。

‘嗯?’

揭开布匹,其中分明是一把暗红色的锈蚀巨剑。

看上去这么重的东西...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出来?

...我是谁?

...我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会背着这把锈剑?

这莫名的愤怒感...又是怎么回事?

种种疑问涌向我的心头。

最后,我的心思落在最实际的一个问题上。

好渴...得去弄点水喝。

……

滚滚热浪带着扬沙扑面而来,我不禁眯起双眼。

翻越一个又一个的沙丘,不知过去了多久,眼前所见,却还是一成不变的万里沙海。

阳光逐渐暗淡,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远方的扬沙越来越浓厚,沙丘的形状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沙尘暴...就要来了。

我紧了紧亚麻斗篷,压低身子,朝着原定的沙丘顶部攀登。

“——呼!”

浓密的沙尘呼啸扑来。

转眼间,我就深陷于沙暴之中。

即使我的身形没有因沙暴而摇晃,但脚下的沙子却在沙暴的威势下胡乱流动。

此时,沙丘的上层也发生了崩塌,无数沙土倾泻而下。

我不得不手脚齐用,在流沙中挣扎着,让自己不至于陷进去,同时逆流而上,继续向顶部进发。

...终于,沙漠逐渐重归平静,我也在不久后到达沙丘顶部。

‘那是?!’

在沙丘的半山腰处,有一块半截埋在沙里的路牌。很显然,沙暴过后,它才得以重见天日。

『法尔斯→』

虽然不知道这个地名指代的是村落还是城市,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水源,先过去看看吧。

……

顺着路标指示的方位前行,果然,不久以后,我便找到了一条疑似沙漠中的道路,车马移动的痕迹尚未在沙暴中完全掩埋,这重新给了我希望。

又是一段跋涉...

突然,沙漠中的两个影子,让我心神一振。

那是在道路一侧的两个人,皆头包白色头巾,身穿灰色长衣,腰挂弯刀,他们手拿木锹,弓着身子,似乎在做着掩埋一类的事情。

在靠近的时候,他们也发现了我。我的到来可能稍显突兀,他们慌忙地填好沙子,拔出弯刀,警戒地看着我。

我把两手摊开,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他们对视一眼,收起弯刀,向我迎面走来。

相隔这么远,我却能隐约闻到一丝肉腐烂的味道。

“你们好。”

“你好,有何贵干?”

在看清我的面貌的时候,他们的眼神中明显出现了波动。

难道说...我的长相,并不是本地人?

“我迷失在这片沙漠许久,今天终于见到了活人...我现在只想弄点水喝...找找附近的聚落。”

我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哦噢,是沙漠里的迷路者啊,你遇到我们真是老天开眼了。我们是商队的人,正准备去法尔斯销售货物呢,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过去吧,水我们这里也有多的...但被我们放在处理货物的地方了,阿德,你去拿一下。”

得知我的身份以后,其中一人十分热情,使个眼色,招呼同伴去取水。

“嗯嗯。”

阿德掉头返回原处。

我看到他们腰间有疑似水袋的东西,走路的时候还噗噗作响,但我并没有追问,能讨到水喝都谢天谢地了。

“你们刚才是在...?”

我好奇的问道。

“我们商队运送的几头牲口死掉腐烂了,上头怕滋生瘟疫,就吩咐我们就地掩埋掉,再去与大队会合。”

“原来如此。”

在这种极端条件下送货也不容易啊。

“水来了。”

阿德把水袋递给了我,这不就是之前他腰间挂的那个嘛...

“...”

接过水的我陷入了犹豫。

“别客气,请用吧。”

我拔开水袋的塞子,其中满是清水。

“咕咕...”

抱着水袋豪饮一口,水源再次为我的喉咙带来生机。

“多谢了。”

我将水袋还给阿德,他们俩愣愣地看着我。

“那...走吧!回队里去。”

“嗯。”

我想跟上阿德他们,脚下却一个踉跄。

...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是水喝得太快的缘故吗?

“唔...”

这种昏厥感愈发强烈,眼前开始出现阵阵黑影。

踉跄地走到掩埋牲口的沙坑附近。

‘这是?!’

我惊异的看见,草草填埋的沙坑边,竟有一根沾着血污的手指裸露在外。

难以言喻的怒火让我眉头紧锁。

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商人,掩埋的更不是什么牲口!

他们是犯罪者!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向前方倒下去。

“一定能买个好价钱。”

在昏倒前的最后一刻,我瞥见的是阿德两人贪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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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了。

邪恶的主教...冷血的骑士...惨死的父亲...冰冷的牢狱。

我们边境伯爵世家奉公守法、体恤爱民,到头来...却家破人亡,善有善报...在巴赫曼伯爵领只是一句谎言。

既然王国不能主持正义,那我就自己来。

我要复仇,要让它们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耳边的杂音逐渐清晰,我听见哀怨...叹息...车马的响动、铁链的交响。

我从噩梦中苏醒,天色已入深夜。

映入眼帘的是众多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皆在其列,他们与我一样身负链枷,被关在这个不大的木牢笼里。

牵引囚车的是三只奇异的生物,它们似马非马,背后有着一峰高高的凸起,我似乎曾在图册上见过它们...没记错的话,名为“骆驼”。

骆驼组成的车队连绵数里,被囚禁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整个队伍沿着“商路”缓慢前行。

昏暗的夜里,唯有骆驼身侧的油灯发散着微光。

看护车队的人,正是一个个与阿德他们相同穿着的男子,每个牢笼旁,大约有两名这样的人,除此以外,还有巡逻的骑兵不时掠过。

“你醒了啊。”

“嗯?”

轻灵的声音让我的视线调转回来。

与我说话的少女有着淡粉色的短发与眼睛,可爱的脸蛋上沾着灰土。

“你...?”

我看见,少女手臂、脚踝、脖颈间遍布深红的血瘀与鞭痕,这还只是衣物没能遮蔽的地方,如此娇小的身体竟受此磨难。

“啊...让你看到难受的东西了。”

少女将自己的衣物拉紧,想要遮蔽身上的伤痕。

“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是他们弄的吧。”

“嗯。”

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开口问的不是‘我’,而是‘你’...真好啊。”

少女浅浅一笑,她看了看守卫,示意压低声音。

“如你所见,我们现在沦为了法尔斯酋邦的奴隶。”

她抬了抬手上的镣铐。

“奴隶?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大为惊诧,之前便有所怀疑...无边无际的沙漠、从未听闻过的地名、奇怪的载货生物,还有那异域的穿着...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并不是埃斯佩里克王国。

奴隶这个词,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测。即使内部腐坏不堪,奴隶交易在王国境内还是难以生存的,更不用说这么明目张胆的押运。

“这里是阿米·拜拉米亚公国...听说过吗?”

“...嗯。”

阿米·拜拉米亚公国是王国的邻国,以其产出的魔核和境内兴盛的奴隶贸易闻名于世...没成想我竟流落到这个化外之地。

“我叫依布...是佩特拉酋邦的平民,我们酋邦在与法尔斯的战争里落败,大片土地被攻占,而我们这些在失地的居民,全部沦为了奴隶...这一车,大部分都是我同村的人。”

听到依布的话语,不少村民摇头叹息。

“为了让法尔斯退兵,佩特拉酋邦还赔偿了许多本邦的奴隶,其中不乏从国外购得的。”

我能依稀看到,在其他运奴车有着异国相貌的人。

“原来如此...我的名字是修瑟·冯·巴赫曼,叫我修瑟就行。我本是埃斯佩里克王国人,流亡于此,在沙漠中迷失...又被他们毒晕,最后到了这里。”

“埃斯佩里克的人...?”

依布呆呆的看着我。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我从依布的粉色眼瞳中,看到了我的倒影。

我的头发...什么时候变成白色的了?

难怪依布会是这种反应,我的发色与埃斯佩里克常有的金或棕色大相径庭。

突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令的骑手飞驰而过。

“特使有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息!”

“可算能歇歇脚了。”

一旁的步行护卫牵抚骆驼,运奴车吱呀作响的停下来。

在这之后,他们又从运奴车四角拉出铁链,将末尾的尖头钉在沙土中,以防风沙吹动。

护卫们在车队附近搭起营帐,只留下一人看守。

“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是他们的对手,况且他们有战马,你跑不远的。”

依布看出了我的想法,劝告我说。

“嗯,也罢。”

在这茫茫大沙漠里,即使跑出去,也不知该去哪...还是等待更好的时机吧。

……

颠簸的行程让我们劳累不已,不少人已是鼾声大作,依布也靠在木笼的支柱上。

就在我睡意上头的时候,邻车的一丝异动,让我的困意全无。

在夜里,我的视力也如同白昼,这让我看清相邻运奴车发生的不齿一幕。

两名护卫竟身处运奴车内部,一名护卫手持铁棍,威胁任何敢出头或发声的人。另一名更强壮的护卫则捂着一位金发女精灵的嘴,将她粗暴的往车外拖,精灵的眼神中充满害怕,她留着泪水,不断挣扎着,但在彪悍的护卫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唔...唔...”

她即将受到什么对待,我不用想都清楚。

我紧咬牙关,拳头握得颤抖。

我当然知道,现在发声,会遭遇什么。

实力不足,只会逞匹夫之勇,会是什么下场,我已经亲身经历过...好不容易保全的命,必须善加使用。

这些道理,我心里都明白。

“你们这两个畜生!这是人该干的事情吗?”

我向他们发出怒吼。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这种事。

两名护卫立马转过头来望向我。

与我同车的人也被惊醒,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以后,他们又怕又怒。

“你疯了吗?把瘟...引过来!”

“你们异国人的脑袋真是有问题!”

他们纷纷斥责我,唯有依布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咳啊!呼...呼...”

强壮的护卫把精灵摔在地上,后者已经接近窒息。

他怒视着我,朝一旁吐了口唾沫,抓过同伴手里的铁棍,跳下运奴车。

看护我们运奴车的护卫看到他们,也是自觉地离开。

“你这低劣的牲口,有胆子搅我兴致,还反过来骂我?”

“牛马就是得多吃点鞭子才老实。”

两人咒骂着,恶狠狠的走过来。

忽然,强壮护卫的目光落在我身旁的依布身上,他的喉结动了动。

“我看这个也挺正的,不如今晚就她吧。”

“好眼光...对了!在白天,这小子不是和她很有得聊吗,把他也绑一边,好好看看。”

另一名护卫在后面随声附和。

“什么?!”

依布的双眼失去焦点,她喘着气,捂着胸口痛苦的跪坐下来。

“...不要...妈妈...你们快放开她!”

旧日的阴云占据了依布的意识。

强壮护卫掏出钥匙,就要来开运奴车的门。

来不及多想,我拖着链枷,奋力上前,死死抓住门框与其相邻的木柱。

不能让他们打开这道门!

“不自量力。”

强壮护卫不屑的看着我,打开门锁,一把想把门推开。

“嗯?”

见到笼门纹丝不动,他戏谑的表情转为愤怒。

“给我让开!”

这次是用上浑身力气,侧身撞门。

“我看你是找死!”

愤怒又化为盛怒。

他扬起铁棍。

一声闷响,我的右手瘫软悬垂。

但我并没有因此退缩,我用另一只手牢牢抱住门框与支柱,整个身体紧贴笼门。

强壮护卫的脸上的彪肉抽动着,牙齿咬得嘎嘣作响。

他的面目越发狰狞,鼻尖响起蛮牛般的呼气声。

另一名护卫看到他这个样子,心生退意:“大哥...你冷静一点。”

他双手将铁棍举过头,发疯似的砸下来。

此时我想躲闪早已来不及了。

“快住手!”

回过精神的依布发出惊呼。

“——咔!”

骨头断裂的声音。

我失去堵门的力气,转过身靠在立柱上,撕心裂肺的痛觉让我的惨叫声都卡在喉咙里,不停地咳嗽。

“这...这不太妙吧?”

另一名护卫心虚的说。

“有什么不妙的?!”

强壮护卫怒吼着驳斥,就要推门把我拉出去。

“要是让头儿知道我们弄废了这么上乘的奴隶...这一趟的钱...”

“嘶...也是,”强壮护卫一下子明白惹出的祸端,他不爽地碎嘴,“走!”

“算你捡回一条命,给我等着。”

他指着我瞪了一眼,急匆匆地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以后,我才慢慢软坐下来。

依布焦急地走上前,木笼的间隙让她踉跄不已。

“你...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她跪坐在我的身旁,看清我手臂的伤势后,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

我的左手前臂扭曲弯折,惨不忍睹。

其他村民则是与我隔开距离,沉默不语。

“我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

我强行将呼吸调匀,回答她说。

“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