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碎的风茄根须熬成半透明的糊浆、在黑色曼陀罗花瓣上附上魔咒。

椒薄荷研磨出汁液、冷却后加入晨辉中的奇迹之种。

——《魔药学,人民教育出版社,新共和历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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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静地连蝉鸣也都停息的时候,纪语在院子的角落里支起了一口炼药锅。

对于那些稍稍正统一些的魔女而言,在室外熬制药水简直就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当然,纪语才不会在意。

小小的坩埚中,水已经沸腾,转瞬即逝的气泡中倒影着清丽的夜光。

先是风茄的根须——

如果按照课本上那种暧昧不清的描述方式操作的话,大概这辈子她都做不出效果正常的药水的。

毕竟爱之灵药这种东西也算是禁止事项嘛,教材书上能列出几样原料,说不定已经是编辑或审核偷偷塞进去的私货了。

所以前两天,在爷爷的藏书室里,她终于翻到了这种方剂真正的配制方法。

切碎的根须是浅棕色的,在原先透明的沸水中留下浅黄色如棉絮一般的悬粒,没过多久,沸腾的气泡也黏糊糊地停滞下来。

下一步是曼陀罗的花瓣,但按照这本书中的记录的话,还需要少量的玫瑰刺。

不过关于要附上什么样的魔咒这种问题,就连这本书上也没有过多的解释,纪语拿着魔杖照亮书本,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黑色或紫色的曼陀罗花瓣三片左右,附魔时注意用玫瑰刺进行引导,联通花瓣与魔杖……咒语需要关于所期望的对象…?」

「啊啊啊啊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她不禁发出了崩溃的悲鸣,险些碰倒了在一边备用的、剩余的曼德拉草根须。

「所期望的目标…?」

「…目标……」

纪语叹了口气,理了理被自己挠的乱蓬蓬的头发,重新戴上了尖顶帽子。

「不管了……这、这个肯定不重要的啦!」

她用魔杖指着药皿中的花瓣,让玫瑰刺悬浮在两者之间,凭印象地念了句大概与药水有些关系的咒语。

把处理完毕的花瓣放进那糖浆般的液体之中,黑紫色与白色脉络相间的曼陀罗花在沸腾的气泡上漂浮了一会儿,很快就沉了下去,也许是咒语的作用,坩埚里的药水霎时间变成了淡粉色。

「…什么嘛,我做得还是挺好的嘛?」

纪语长舒了一口气,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熄灭了药锅下的火堆,在还有些凉风吹拂的夜里慢慢地等着它冷却。

「还得要椒薄荷的汁液……」

书上同样也没有明确标明所需的剂量,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纪语从储藏室中搬来了一大筐的椒薄荷叶,院子里正好有爷爷原先用来碾药材的石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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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嗞——」

「…噗、嘶!」

——正当她要开始研磨浆液的时候,身后的坩埚突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纪语凑到药锅前面。

黏糊糊的气泡之间、清澈的淡粉色迅速地褪去,化作了一股浑浊的云雾状沉淀,还未完全冷却的汤汁表面忽然滋滋地升起了灰色的浓烟。

「……竟然失败了、怎么会…」

她失落地垂下头,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总、总之再试一次吧,这个……这个肯定是意外啦!」

纪语这么安慰自己。

就这样,炼药锅下的火焰又开始滚滚地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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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心血来潮的晚读结束之后,纪望打算切几块点心作为夜宵,人偶小姐也热衷地跟着纪望学习做饭的技巧。

根据老爷子生前的习惯,夜里的佐物一般的搭配会是绿豆沙的羊羹和分心木泡的茶水,不过由于是夏天的缘故,纪望的年纪也还没老到开始信奉热水的地步,所以就用淡水果汁代替了热茶。

又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打发了一会儿的时间以后,他们想起了纪语似乎还在院子里。

所以等到两人端着切好的羊羹走到后院的时候,只看到抱着双膝垂下脑袋陷入梦乡的魔女,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声音的坩埚边上,静静地迎接他们。

「…居然睡着了呢?」

纪望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身边,纪语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轻轻的吐息声吹拂着她面前悦动的火苗。

可能是今天早上起得太早的缘故吧,竟然就这样地睡着了,纪望想,没想到这家伙也意外地也有可爱的地方呢嘛?

「…我把她送回房间去吧。」

他压低声音对人偶小姐说,要是在夏天感冒着凉可就太丢人了。

「…芙蕾安,这边的东西你能稍微收拾收拾吗?」

「那、那个……」

人偶小姐却抢先一步挡在了纪望面前,

「这个…也交给我吧。」

她认真地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

纪望感到有些奇怪,不过仔细想想人偶小姐的力气确实比他大上不少,也许芙蕾安也是这么考虑的。

或者换个角度考虑,要是明天纪语知道了他趁着她熟睡进过她的房间,肯定也会大闹一阵子的吧。

「纪语大人跟我说了……主人你可能会袭、袭击…」

看到纪望陷入沉思,芙蕾安赶紧解释道。

「…袭击?」

纪望听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词语。

「所以……主人真、真的忍不住的话……就请来袭击我吧?」

一边这么说着,人偶小姐像是有些羞涩地故意偏过了头,

「…嗯、就是那个……那种袭、袭击…嗯…呜……」

芙蕾安终于说不下去了,早上的时候纪语在自己耳边倾诉的画面一下子地又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啊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人偶小姐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纪望,脸颊边若有若无地泛起了一抹浅浅的绯红色,在月光下如蝴蝶般纷飞的银发仿佛都像蒸汽姬一样地冒起了青烟。

她使劲摇了摇头,打散了脑中那些奇怪的念头,赶紧抱起熟睡的纪语,飞快的跑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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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纪语这家伙,一天到晚到底都在跟芙蕾安说些什么啊?」

芙蕾安离开以后,纪望一头雾水地叹息道,熄掉了边上的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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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上,阳光果然如期而至地甩掉了梅雨时节继续的潮气。

初夏的阳光值得赞颂,纪望再一次地忘掉了晚上时不时前来侵扰的噩梦。

芙蕾安花了好久才将纪语从床上叫起,大小姐也花了好久才想起昨夜自己不小心睡着的那件事情。

奇怪的是,在那之后,两人似乎在纪语的屋子里悄悄地聊了好一阵子,纪语还在门口煞有介事地布上了防止偷听的屏障。

越是这样就越是令人在意,难道她不明白吗?纪望想到,当然说实话,对于她们的闲聊,他也确实没那么地感兴趣。

毕竟自己不知道的、自己不需要知道的事情似乎已经有很多了,他得慢慢地去了解。

早餐之后、纪语又回到了后院,不知道「必须要在晚上才能进行魔药的炼制」这样的奇怪规定究竟是谁先开始提倡的,总之她只是又清点了一遍材料,然后便慢悠悠地走上楼去。

「可以的话,就帮我找点新鲜的曼德拉草好了,拜托了哦?」

——她还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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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的话,出门的时候,纪望还让芙蕾安带上了昨天傍晚因为雨停的缘故、裁缝小姐不小心落下的阳伞。

村子不算是多大的小镇,在夏天的祭典开始之前,纪望打算先挨家挨户地叨扰一遍,毕竟在老爷子的葬礼上自己都没有露面。

鉴于昨日里伊莉莎对自己着装的不满,他勉勉强强地还是找到了几件看起来稍微清爽一些的服装。

而人偶小姐换上的是昨天新带来的影紫色短纱裙,外面套着浅蓝的罩衫,这样的芙蕾安仿佛在阳光下仿佛焕然一新,原先那稍稍与时代脱节的违和便全然消失。

纪望找不到更好的词汇加以称赞,但芙蕾安似乎是察觉到了一般,心情高涨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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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真是的,我为什么会睡着啊?!」

纪语扑通地一下瘫倒了床上,四周散乱的书籍顺着床铺被她压下去的褶痕向中间动了动。

那张前天晚上从地窖中拿出来的照片已经被她塞到了相框里,相框藏在了床底下放衣服的箱子里。

「…对了,昨天那封说是给我的信件还没看过呢…」

她用力支起身子,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几乎没怎么完全收起来过的窗帘在今天早上被芙蕾安打理好了,所以阳光刚好可以照到书桌上,纪语伸手探向用来割信封的刀子。

从阁楼的窗户中能看到窗外石头小路上还没有走远的芙蕾安与纪望。

阳光洒在他们脚下,看起来是很和谐的景象,身着轻薄纱裙的人偶小姐亮闪闪地简直就在发光。

「真好啊…」

她叹了口气,刀子在黏信封的、盖着邮政印章的红蜡油上面顿了一下,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掉了出来。

「…路西法这两天好像感冒了,还不能自己到那边去,但是不用担心哦?」

字条的正面这么写着,她翻了个面,反面果然还写着东西。

「过两天、夏天开始之后大概就好了吧,它只是很久没晒过太阳了。」

「…还是老样子呢?…妈妈。」

纪语自语道。

因为战争中爸爸的死去所以跟爷爷的关系一直很不好,在这种小事上面意外的扣门,有时候却不可思议的任性……

总之也是一位奇怪的魔女呢,就连爱之灵药这种事情也是她告诉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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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话说回来……」

想到这里,她重新翻开了书本,

「…为什么会失败呢?……咦?!」

——在那本厚厚的绿封皮书本边上,一页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掉了出来。

看得出来是新写的字迹。

纪语记得,这本书应该也是昨天晚上自己睡着后,芙蕾安帮忙拿上来的。

「…好、好厉害啊…芙蕾安。」

她赶紧拿起了那张笔记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风茄首先需要去毒、曼陀罗花瓣中的致幻成分可以定向地被特定咒语去除……」

——就像教科书那样的、人偶小姐帮她撰写的笔记中详细地介绍了每一步的注意事项。

「……来自晨辉的原料适量、再加上约30格令的椒薄荷汁,在冷却的上述液体中可以混合做具有特殊气味的……」

「…纪语大人,为什么要调制这种药水呢?」

芙蕾安的笔记中,最后这么写道。

「难道是因为主人的原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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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为什么啊…」

纪语不禁愣住了,自觉地忽略了下面的那句话。

「…可能因为这是禁止的吧?」

她对自己说道。

「因为这种药水是禁止事项、所以才能显得……不对、应该不是这样的…」

「…算了算了,这个才不重要呢?」

纪语不想思考这些事情,她只是有些兴奋地走下楼去。

——白天不适合炼制药水这种规定,只要去地下室里就可以无视掉了吧?

她这么想着,又一次地开始了魔女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