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一片黑暗。
腦中還模糊地記得昨天早上的早餐,午間與夥伴的寒暄,夜晚時與家人互道晚安的微笑。
現在的自己卻沉淪於混沌中,無法自拔。
雙眼沉重不堪,雙腿雙腳則完全無法動彈。
掙扎中,一股閃電般的刺痛感貫穿全身,機器重新開始工作的聲音從耳邊緩緩響起。
短暫的麻痹之後,腿腳漸漸恢復了一絲絲知覺。雙手顫抖着檢查了眼前,彷彿像推門一樣的構造,向雙手灌注力量,重重的一推。
伴隨着生鏽機械部件刮擦出的嘎吱聲,用力睜開雙眼,視野慢慢地變得開闊。
舷窗中,刺眼的光芒大片的掃在泛着金屬色的地板上,向周圍反射的光芒將整個屋子照亮開來。
雖然眼前的景象陌生而又讓人感到好奇,但現在還有更令人感到迷惑的事情。
部分感覺消失了。
排除掉身上暫未完全消逝的麻痹感,從後背與腿部傳來的柔軟觸覺,剛剛被尖銳的嘎吱聲打開的聽覺,其餘的部分,就像完全不存在一樣。
沒有空氣進入胸腔的清新感,沒有觸摸到鋼鐵的冰涼感,沒有肌肉顫動的鼓動感,甚至感受不到心臟激烈跳動,與本應該伴隨着到來的緊張感。
從頭到腳,只有機械工作時的高效與冷酷。
正常人可能早就陷入慌張和精神動蕩中了,不過這副軀體,好像用某種辦法影響了意識本身。
從顫動中恢復過來的雙手從頭部緩緩撫摸到腳踝,高精機械那優美而又高效的曲線布滿全身,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完全沒有一絲溫度了。
這副軀體,是一件近乎完美的工藝品。
雖然聽說在殖民飛船出發前,仿生人技術就已經大致成熟,這麼長時間的科學發展以及新材料的開發,真正開發出能將人肉體中的意識提取到機械中的技術,也不算太過令人驚訝。
但是……昨晚發生什麼了?
我死了?
按理來說,這般突發的死亡要麼是疾病要麼是什麼自然災害,如果是病死,我在幾天前才剛過了十九歲的生日,老年病是不太可能,上次的身體檢查也沒有查出輻射過量或者鈣磷流失,在腕錶的生體監測下,各種急性病症就更無完全致命的可能;至於自然災害……除了恐怖襲擊和伽馬輻射爆以外,實在想不到什麼很特殊的方法……
將腦海里想的亂七八糟的事情先放在一邊,現在優先應該做的事情是找人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不過醒過來這麼長時間了,也沒見什麼機械師還是醫生過來,甚至連一點人或者機械活動的聲音都沒有。
不太對勁。
身體也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該起來適應一下這副新的軀體了。
雙手杵在毫無溫度的膝蓋上,慢慢站起,活動起自己全身的每一個關節。
身體比想象中的要輕便靈活得多,除了肢體舒展的時候發出的金屬摩擦聲稍稍讓人有些許不適之外,這身體一切都比自己原本的肉體要實用得多。聯想到之後的高可塑性和高適應力,這對於新世界的人來說實在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不過還是先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這個地方上來。
房間內完全沒有燈光,空氣中漂浮着濃濃的煙霧,昏昏沉沉的。地板完全是金屬材質,並非殖民地居住區常見的絞合植物纖維,而且還有一層相當厚的灰塵,就算是全膠制外帶防滑紋路的腳底,都還會有一絲絲打滑的感覺。房間相當狹窄,除了自己剛剛睡着的外形酷似冬眠倉的倉室以及附屬的計算機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
就在調整倉的前方,有一扇圓形的窗子,沒有類似開關或者鎖扣的結構,應該是顯示屏或者其他的東西,當然就算是什麼特殊的防衛器具也並不算奇怪。
出於好奇的緣故,不自覺地湊近望了一眼。
在黑色的無底幕布之上,巨大的暗色星體,與發出亮黃色光芒的耀眼恆星。
瞬間,腦袋裡有什麼東西猛的震動了一下。在巨大的震驚之下,電動思維迴路在短暫的微重啟中漸漸恢復過來。
這個現實與自己之前的種種猜想完全不符。
原因就是,自己的家所在的位置,恆星是藍色的。
我這是……在做夢嗎?還是穿越了?
想說出的話語卻被生生卡死在喉頭,這才想起來大部分仿生人是不自帶發聲元件的。
就在房間正對着小窗的另一旁,一扇看起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打開過的鐵門,反射出湛藍色的光芒。
如果這裡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星系的話,這一切就很詭異了。
小心地靠近鐵門,輕輕將耳朵靠上門板。
另一旁的空間里,連風扇應該有的轉動聲都沒有一絲,安靜的讓人感到恐懼。
輕輕地保持一定的距離,觀察起鐵門。
沒有把手也沒有類似按鈕開關的位置,門前方的底部與頂部有類似探測器一樣的小鏡頭嵌入了地板之中,這是自動開關的金屬封閉門,應該沒錯。這裡的物件依舊是自己比較熟悉的東西。
舷窗的外面明顯是太空,而且至少是一個單行星星系之內,那麼現在所在的位置,要麼是空間站一樣的地方,要麼是可以跨星系運行的飛船的內部。也許……還是斷電狀態下的。
沒有任何的氣流聲,生命循環系統並沒有運行,房間內也沒有任何的人造光來源,剩下的重力……窗外表明這個空間並沒有相對旋轉,空氣中的大顆粒灰塵也完全沒有向下飄的樣子,剛剛抬腳運動的時候有明顯的拉扯感,所以微重力控制也並沒有在工作,自己還能這樣站在地板上完全是腳部的電磁穩定器的功勞。
真得謝謝學校里那幾個說起來就滔滔不絕的老師。
按照書上畫的封閉門維護的示意圖的話,緊急啟動開關應該在門的底部。
順手摸去,果然有一個小的滑門,打開后,緊緊握住在小滑門內的紅色把手,用力的向上拉出。
伴隨着機械的刺耳摩擦與金屬斷裂的聲音,門應聲向上抬起。
越是這種麻煩的時候,越是能凸顯出這種簡單的機械結構的可靠性。
在幾次完全沒有感覺的深呼吸后,小心的向著黑暗的廊道上輕聲走去。
空曠而又黑暗的廊道之上,剛剛的機械摩擦聲不斷迴響着。
就和剛剛的房間中一樣,空氣中瀰漫著的灰塵甚至厚到能阻攔視野。一整條望不到底的走廊上,除了小窗透入的光芒,便漆黑的如同濃重與膠粘的瀝青一般,完全透不出一絲絲的光亮。
剛剛的屋裡也沒有應急箱或者是其他的東西,那這副軀體能不能有什麼……
貌似是腦門中央的某個東西打開了,一束光芒貫穿了漆黑的走廊,亮白色的金屬地板反射出稍顯暗淡的光芒。
真是可靠的小玩意。
不過地板上有些更值得在意的東西。
腳印。
雖然已經有一層灰塵覆蓋在了上方,但和其他地方那種厚到慘無人道的程度還是有些區別。
腳步比較輕,和自己的腳印大小差不多,但是這個前進的方向……是筆直的朝着自己出來的這個房間來的,其他的足跡也說明了這一點。就是比較奇怪,沒有出去的步伐。
失重條件下也確實能做到這一點,或許是在調整機器的時候失去了動力吧。
這麼思考的話,那群把我弄到這的人可能還沒有離開,這具軀體也有可能是他們提供的。
不過正常人類多半也不會再呆在這裡,在沒有生命循環系統工作的情況下,長時間呆在一個地方呼吸都有可能把自己憋死。沒有電力其他的一般機械體也沒法長時間工作了。
按照腳印上的灰塵厚度來開……這段時間可能比想象中要長得多。
這個地方不大可能還有其他人了,自由的走動應該暫且沒有問題。
那麼最優先的,應該就是跟着腳步往回走,搞清楚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循着腳印,保持一定戒心向著更深處進發。
悠長的走廊里,除了自己的腳步聲之外完全沒有其他的聲音。
包括自己的心跳聲。
這種體驗是以前從未體驗過的,雖然擁有着機械去調整自己的精神狀態,但依舊沒法抹去從意識生命的本質中誕生出的那種毛毛的感覺。
有些人一直就活在這種感覺下嗎?以現在的我的視野和知識量來說,暫時是沒法理解那些主動放棄了自己的有機物肉體的人的思想。
機器或許擁有很多的優點,但是肉體對現在的人類來說,還是難以割捨,尤其是大腦研究還沒獲得大幅度突破的狀況下,上次的那位來上課的教授還說就算有新材料與物質加速科學研究的速度,真正意義上解明大腦構造還需要大概五十多年的時間。當然,誰都說不準星海政府會不會又準備了什麼潛藏在表面下的研究計劃,這段時間一直招攬人才的傳聞才在學校里被壓下去不久。
想到一半,一種陌生而又讓人感到振奮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穩定的頻率……是機械運作的聲音。
雖然只有僅僅一瞬,但機器捕捉信息的能力可比肉體強上不少。
伏下身體,將耳朵緊貼在地板上。
嗚嗚的機器工作聲,只有一處,穩定,強勁,清澈,沒有什麼雜音。就是距離並不能算近。
不是人類的話……會是什麼?
倒不如問是什麼東西會在這種時候還會用某種機器。
既然已經確定了這船上沒有其他人了,萬一撞上了其他亂七八糟的存在,那就到時候再說。
三步並兩步的邁出步伐,小心的躲開原本的腳印,繞開各種可能留下掌印的地方,快速穿過一個貌似是餐廳的大廳,順着廣闊的運輸通道中的迴響,沒過多久就看到了淡淡的白光從大門的縫中飄搖透出。
提前關掉頭燈,放輕腳步,從牆邊慢慢貼壁前進,小心的不讓自己的軀體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
靠近門縫,除了機械運作的聲音外並無其他雜音。
探頭向內悄悄望去,門的背後靠牆的地方正發出幽幽的白光,輕輕照亮這個若大房間里的大部分東西。
那是……冬眠倉嗎?
筒狀的玻璃罩正在白光下閃爍。但完全是空的。
不排除有什麼東西會藏在裡面的可能性,不過在沒電的冬眠艙里的不是屍體就只會是程序出錯的機械了,更何況這種老式冬眠倉的從內部根本沒辦法打開。
那麼這裡並沒有猜想中的那麼危險的話,還不如早點探明聲響的來源再做打算,總比老在原地疑神疑鬼要強。
用力推開大門,從勉強足夠一人通過的門縫中魚貫而入。
而門的另外一邊的東西,卻是我未曾料想到的。
剛進門,視線就被光芒所吸引了。
白光下,一台明顯被人改造過的冬眠機器,正在穩定高效地工作着。
冬眠倉中,一位少女被艙壁上的白色光芒所籠罩。
而且……
正死死的盯着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