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少年,但是个头比怀忘兰都还要矮一点,头顶破旧的斗笠下一头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飘摇的灰色刘海下的额头上有一道血红色的刀疤,小小的虎牙从他有些苍白的唇上冒出,有些尖的下巴上有一块白斑。

他的脸虽然带着一丝孩童似的稚气,脸色不是太好,但是透着一股警惕的黑色双眸却又倒映着绝非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有的深邃阴暗的光芒。

盯着少年的怀忘兰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副面庞和刚才的士兵出示的画像很像,若要说是没有任何关系,想来也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少年穿着一件如动物毛发般的灰色斗篷,斗篷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粘了不少灰尘。

显得有些过于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手,只有斗篷下摆露出了一双甚至没有穿鞋的脚,尖锐的脚指甲上沾满了尘泥。

实际上,一开始怀忘兰说有人靠近了指的并非那支骑兵。

而是这个少年。

秋若宁也心领神会地没有做出太多反应,那支骑兵队伍就已经靠近了。

“汝有何目的。”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目光在秋若宁和怀忘兰的身上来回移动,但最后还是落在了秋若宁身上。

“想来,这应该是我的问题。”秋若宁依旧背对着少年,轻轻笑了笑,“偷偷摸摸进入别人的木牛,干的可是那窃贼的勾当?”

听见秋若宁的话,少年有些不快地抿了抿唇,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吾并非窃贼。”

语气里完全没有敬意,但是秋若宁还是听出了一丝感激。

“但——”而少年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里的警惕和威逼又多了一分,“既然汝刚才清楚吾等在此,又不打算供出吾等,为何还要请那人进来,这里面分明没有任何货物。”

你在意这个啊,说实话如果不是我演得好他可能就要进来搜了你知道嘛?

“偷看别人的东西可并非礼仪、”秋若宁在脑海里想了想,最后还是换了套说法,“若是换做你,在赶时间的时候,别人主动向你敞开大门,你可会进?”

这是一种心理,也是一次大胆的赌博。

秋若宁先是用一些细节动作和话语,比如没事总是在看文涂那个方向,加深自己商人身份在那个领队男性心中的印象。

然后通过观察得知对方实际上是很赶时间的,那么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用语言强调自己马上就要前往文涂,这样对方就不会先入为主地觉得他追查的人藏在这木牛里,毕竟没有人会选择自投罗网。

但是仅仅是这样当然还是不够,所以秋若宁才会壮起胆直接把木牛腹部的大门敞开,邀请那人进来。

最后,再摆出一副自己一听见钱就很感兴趣的模样,营造一副自己小商人的贪财形象,加深对方的不屑。

所以赶时间的对方自然不可能进来了。

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一次赌博。

她很清楚,世间上所有的对于人心理的分析都不过是纸上谈兵,我们可以通过对一个人性格行为的观察分析来尽可能地推算出此人接下来的想法和行为,越是厉害的人就越有可能做出近乎于读心的分析。

但是人终究不会读心,只不过是尽可能地增加在心理行为分析中赌赢的概率罢了。

所以刚才她才会这么紧张,要是一步走错,恐怕就要连怀忘兰都拖累了。

不过,她当然不可能跟眼前的少年说这么多,说了对方大概也听不明白,大概。

“……汝可真是大胆。”最终,有些愣住的少年似乎还是理解了一些,但还是回了这么一句。

“那我权且当你是在夸奖我了。”秋若宁笑了笑。

“但汝还是没有回答吾的疑问。”少年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像极了野兽在审视其他个体时散发的那种敌意,“汝有何目的。”

“若是有人出五十两黄金通缉两个小孩,还无法告知缘由,真要让我觉得这个中没有蹊跷,我是不信的。”

说实话,那五十两黄金秋若宁还是有点心动的。

但正是因为这价格太过于夸张,所以才会觉得不对劲。

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随便扣个罪名……不对,虽然不知道玄沂大陆这边什么情况,起码按正常思路小孩子成为通缉对象就离谱。

派士兵抓两个小孩?没有鬼就怪了。

“汝不担心吾加害汝等?”少年又问了一句。

“若是你有那心思。”这次接话的是方才一直没有开口的怀忘兰,“你们刚才也没有机会溜进姐姐的木牛之中。”

“忘兰。”秋若宁急忙上去轻轻拽了拽怀忘兰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冲动。

之前就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平时怀忘兰都能如鱼得水地与那些哨卡的卫兵交流,但只要对方表露出一点敌意或者是挑衅,尤其是对秋若宁的敌意或者挑衅,怀忘兰马上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回敬对方。

而被秋若宁一劝,怀忘兰先是柔柔地看了秋若宁一眼,随即站到了秋若宁身边,不再多说。

“如果你有意加害这边,那么你在那些人走后就可以动手了。”秋若宁转过身去面对少年,轻轻笑了笑,“所以,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可能告知我们,你们被那些士兵追拿的原因?”

士兵出门逮人,真是好大牌面。

少年听完后沉默了好几秒,随后便向着一旁招了招手。

一名比少年的个头还要小一些的女孩子从木牛深处走了出来。

女孩就缩在少年背后,相比于少年那沾了尘埃的斗篷,女孩的一身朴素的襦裙洁白似未染尘世的花朵。

她有着如人偶般精致面庞,在后背散开的黑色发丝柔顺得像是在闪着微光,黑水晶般晶莹的双眸像是不食人间烟火般剔透,正缩在少年背后探出小脑袋,紧紧拽住少年的斗篷,却用警惕的目光盯着秋若宁与怀忘兰。

“这孩子的家里……出了点变故,这孩子的家人托付吾保这孩子周全。”

你这掩饰掩饰得不行啊……被少年那不似孩童的眼神盯着,说实话让秋若宁的内心隐隐感到一分压力。

但少年言辞间都不像个孩子,但是他一开口时那好像就没有怎么和人交谈过的生硬沟通技巧着实让秋若宁在内心中为他担忧。

刚才你听没听见那人说你们值五十两黄金?什么样的家庭出了变故会让军队出五十两黄金来通缉?你是哪里来的皇子皇孙么——

秋若宁在内心如此碎碎念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不会吧……

想到这里的秋若宁打算验证一下自己内心中刚冒出来的猜测。

“萍水相逢,虽然我只是一介商人,不过你若是能出比他们的赏金更多的钱……”这一刻,秋若宁故意眯起双眸打量着少年和女孩,“……我便可以帮你们一把。”

少年沉默了半响之后。

“汝等当真能够帮忙?”

“就刚才的表现,你觉得如何?”

少年又沉思了一会儿。

“若是能够护这孩子周全,钱便不是问题。”

五十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啊……秋若宁觉得眼前的少年虽然警惕,但是对于隐藏在话语之下的试探也太过于不敏感了。

不如说,从看见少年开始,她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有钱便好说,我要护着你们往何处走?前往都城安川如何?”秋若宁故意来了这么一句。

“万万不可。”少年急忙否定,“吾需带着这孩子离开雨幽。”

“……”这下反倒是秋若宁沉默了。

毕竟这番对话实在是太过于耿直了。

秋若宁感觉自己现在的思考方式就像个恶人,明明她是真心想帮对方的。

“你用什么来证明你能够支付酬劳?”秋若宁又追问了一句。

“……这个如何?”少年说罢,从斗篷下递出了一块没有图案的雪白玉佩,秋若宁不太懂如何看玉,更不懂这个世界的玉要如何判断好坏。

但是,她光是看见那块玉佩,就能感觉到一丝舒心凉意,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只是你的这副模样根本就不像是能拥有这种玉的人啊……

然而,就在秋若宁还在心里嘀咕的时候,反而是躲在少年背后的女孩突然插话了:“不行,这是哥哥送予你的。”

语气十分强势,但是却透着一股担忧和焦虑。

“无妨。”而少年只是转身冲着女孩柔和地笑了笑,双眸里那股幽深的黑暗这一刻就像是被阳光所驱散那般,透着一股温暖,“若是能助汝离开,这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但是——”女孩似乎还是有些担心和不情愿,睁着大大的眼睛地看着少年。

甚至中间随便瞟了秋若宁一眼的神情里还透着一丝不快。

“安心。”少年斗篷下的手动了动,像是要抬起来一般,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吾定会护汝周全。”

“我——”

只是话刚说完,少年就掩嘴轻咳了一下,让女孩便止住了未说完的话头担忧地望着少年。

但少年很快便收起那块玉佩转过身来,深邃与阴暗的光芒又像是爬回到了他的双眸之中:“靠近雨幽边界之后,这块玉佩可以给汝,剩下的钱,吾自有办法补上,那么,现在可以走了么?”

“行,你可有规划?”秋若宁直视着这副让她感到隐隐压力的眸子,问道。

“吾等需向东走。”

“你出钱,那便听你的。”秋若宁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轻轻笑了笑,看着少年牵着女孩的手回到木牛内部,便招呼怀忘兰上木牛。

“姐姐。”压低了声音的怀忘兰有些疑惑地看着秋若宁,“我们不是要前往安川么?”

“我方才问了这么多,你可有觉察到什么?”秋若宁则是反问了怀忘兰一句。

“忘兰也不过能窥见一些端倪。”怀忘兰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之后若有机会,我便告诉你。”秋若宁看了看木牛,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无面之书,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喃喃自语,“毕竟……能解决问题的方法,恐怕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