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秋若宁得到了这场战斗的结果。

峡关毫无疑问地守住了,李甫也带领着峡关仅剩的士兵在狰消失前短短的时间内打了一个漂亮的追击。

央商这支部队的将首魏千成最终被李甫击杀,根据士兵们的说法,魏千成本来是可以逃掉的,但是他最后还是带着一小支部队折返了回来。

秋若宁知道魏千成为什么会回来。

正如怀忘兰的兄长放弃守城的优势从城楼上跳下去。

或许为将失格,为人却无法置喙。

起码现在都长眠在了这片沙场之下,秋若宁也只能默默感慨。

今夜的峡关,飘荡着一股轻松的气息。

尽管岗还要站,也有人就此逝去,但是那股一直盘旋于峡关之上的阴霾,终究被这场奇迹般的胜利扫荡殆尽。

当李甫打开城门迎接援军的时候,从黎贡出发前来驰援的军队感到十分惊讶,但是对于峡关的安好,也是松了一口气。

李甫自然十分感谢秋若宁,想要在夜晚小小的庆祝中请秋若宁出面,但被秋若宁婉拒了。

说真的她只擅长一对一的辅导,让她当着那么多人说场面话还是算了。

并不是不擅长,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是的,没错。

如此想着的秋若宁,只是跟李甫要了一壶酒,和一个灯笼,婉拒了李甫派士兵护卫的请求,自己独自溜达到了西城墙上。

说实话,从昨夜就是如此,在秋若宁看来这峡关就和荒郊野岭没什么区别,向着城墙外望去皆是一片漆黑,两侧巍峨耸立的山崖像是巨兽高昂的头颅,黯淡渺小的灯笼根本不足以照亮这片冰冷萧瑟的夜景。

“……”

而怀忘兰从入夜开始就像个影子似地默默地跟在秋若宁身后,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回头就能直接看见人,刚开始还把秋若宁吓了一跳。

而现在,秋若宁只是默默地将酒具置于墙垛之间,摸出了李甫给她的酒壶。

好像用老葫芦制成,略有些粗糙的褐色表皮保护得还算不错,看得出来李甫似乎并不怎么用它。

“……”秋若宁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拧开了李甫给的酒葫芦,往杯子里倒了些酒,淡淡的酒香瞬间融化在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说起来李白那种酒鬼是不是也会随身带这么个东西?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秋若宁端起了盛满了酒的白色小瓷杯,缓缓地举起。

“这第一杯敬孔明……哦不,罗贯中老先生,虽然您老人家的构思差点没弄死我。”

毕竟《三国演义》里诸葛亮摆的那出耳熟能详的空城计基本是虚构的,不过今天能在城墙上如法炮制一波确实是给了参考,所以秋若宁觉得有必要敬这么一杯。

然后,将酒杯置于墙垛之上。

“……”

“罗贯中老先生在中华也算是才子,我有幸读过他的著作。”秋若宁摸出新的酒杯,慢慢斟满第二杯酒的时候,感受到了身后怀忘兰发出了一种微妙沉默,便故意笑着解释。

她知道怀忘兰真正想听她解释什么,但是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解释。

“这第二杯……”秋若宁斟满了两杯酒,收敛了笑容转身把其中一杯递给了怀忘兰,“虽然不知妹妹你们可有此习俗……但是也一起来吧。”

秋若宁说罢,转身双手举杯,冲着西方那滚动着呜呜寒风的沙场躬身行礼。

清冷的月光从扬起的沙尘上滚过,照亮了秋若宁和怀忘兰手里瓷杯中的晶莹。

而怀忘兰也是端着酒郑重地走到了秋若宁身边,同样缓缓地躬身行礼。

呜咽的风吹过她们的酒杯,掀起一丝波澜。

若是没有你们,峡关必不可能坚守至此。

随后,两人默契地将酒置于各自身前的墙垛之上,晶莹的液体在月光之下倒映着微光。

“这第三杯……”秋若宁想了想之后,斟满了第三杯酒,盯着那晶莹的液体端详了好几秒,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就敬鬼谷子老先生吧。”

秋若宁一边端起酒杯,一边嘴角勾起了一丝轻笑:“您老人家可千万怪罪小女子借用了这个名字啊……”

纵横家,乃是春秋战国时期极为特殊的谋士群体之一,善策略言谈。

实际上,秋若宁对这帮人的认知其实最多只有耳熟能详的“合纵连横”,根本算不上了解。并且听说纵横家虽然是鬼谷子创立的流派名称,但是后来的纵横家已经是那些谋士群体的统称,也未必再与鬼谷子有关系。

但是,坐在城墙的墙垛上,向着央商的军队喊话之时,满脑子想着自己需要打出一个名号的秋若宁,脑袋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词。

她当然不敢自诩仅仅只是个心理咨询师的自己能配得上这个称呼,但是反正都不是同一个世界了,借个称号用用也不碍事吧?

“您老人家要是同意的话,就干了这杯酒吧。”

说罢,秋若宁再次将小酒杯置于墙垛之上,躬身行礼之后,将所有酒杯的酒依次从城墙外倾倒而下,一朵水花在空中绽放,最后拥入夜色的怀抱。

“您看这酒您也喝了,就当您老人家同意了啊。”秋若宁自欺欺人地把酒重新斟满,然后转过身去看见怀忘兰……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秋若宁挤出了一丝尴尬的苦笑,但很快就收敛了,最终只是露出一副愧疚的表情。

“抱歉……”

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道歉才好,所以才一直不敢直视怀忘兰。

在怀忘兰看来,她秋若宁一定是个骗子吧。

自称是个大夫,结果干着和大夫完全不沾边的事情,还装弱小可怜无助来博取怀忘兰的同情。

其实秋若宁倒真觉得自己确实弱小可怜又无助,但是这种情况下显然不能说出口。

但是她确实是个骗子,毫无疑问。

“姐姐为何道歉?”而沉默了良久的怀忘兰只是用手指轻轻拈起白色的酒杯,平静地问道。

此刻的她失去了今早站在沙场之上的那种压迫感与狂暴的杀气,好似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怀忘兰。

变回了那个……秋若宁更加熟悉的怀忘兰。

“姐姐是拯救这峡关的功臣,是呼风唤雨的‘纵横家’,有何需要向忘兰道歉的?”怀忘兰这句话里的“纵横家”三个字咬得特别特别重,秋若宁再傻也能听出来。

这,绝,对,是,生,气,了。

起码她妹妹秋远悠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更别说她自己偶尔在气头上也是如此。

——我也没有不开心,反正你自己理解自己悟。

这种时候贸然解释和道歉都是没有意义的,反而有可能火上浇油。

“姐姐究竟是何人?”怀忘兰用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问了一句。

这是送命题么……

秋若宁想了想之后,转过身去面向着城墙外那片黑暗,长舒了一口气:“在此处,我既非功臣,也非纵横家……”

她转回来,背对着从云层后浮现的月光,温和地看着怀忘兰:“不过是操心着妹妹的笨姐姐罢了。”

不管是原来的世界,还是在这里。

不管是秋远悠,还是怀忘兰。

对于秋若宁来说,都是如此。

“谢谢。”

良久的沉默之后,怀忘兰轻轻地道谢,柔和平静的语调里虽无喜悦,却也带着感激。

我才是那个该道谢的人啊,秋若宁如此心想。

“……举手之劳。”

不过,互相来来回回地道谢暂时还算免了吧,感觉到怀忘兰可能消气了的秋若宁别开视线,看着点亮了灯火的峡关。

虽说是庆功,但是李甫依旧带着将士们,单手抱着头盔,向着那些被背回来的战友尸体们高举酒杯。

月光下的酒,寄托的是属于战士的伤感。

赢了,但是却无法把逝去的人赢回来。

但是,就算是有牺牲,也非赢不可。

“姐姐究竟是何人?”怀忘兰又问了一次。

“诚如妹妹你所见……”秋若宁轻笑着摇了摇手里卷起的无面之书来掩住嘴,“是大夫,也是位纵横家。”

虽不敢自称谋士,也不敢妄言有经天纬地之才。

但是这“纵横家”的称呼,就先借我在这异世界用用吧。

秋若宁如此想到。

“纵横家……未曾听过这个称呼。”怀忘兰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想了想之后,问道,“姐姐为何如此?明明这一切都与姐姐……无关。”

为何啊……

其实秋若宁的目的一直都很简单,就是为了完成无面之书给的那个目标,好回到原来的世界而已。

但是怀忘兰抛出这个问题之后,秋若宁看了看手里显得有些古旧的无面之书。

实话实说的话,先不说怀忘兰信不信,起码她一定很难理解,所以秋若宁决定换种说法。

无面之书给她的任务是保这玄沂大陆五年内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因为战事或天灾而被消亡,而今早峡关一战秋若宁也确信了,一场战争的胜负也不影响目标的达成。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偏偏是这样一个奇怪的条件。

虽然不知道这算是神的恶作剧,还是某种未被探明的自然法则。

但是就结果而言,这本无面之书让她达成的这个目的,终究是件好事。

起码,如果秋若宁没有失败,这玄沂大陆可以换来五年的安宁。

她秋若宁只是个刚入门的心理咨询师,不是什么心系天下苍生的大英雄。

但是能看见那些同她谈心之后的“病人”们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她也会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心理咨询师有心理咨询师的职责,那么纵横家就有纵横家的职责。

“若是我说……”秋若宁将无面之书从嘴边放下,冲着怀望兰轻轻一笑,“为了这天下苍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