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路过的几个哨卡里的那些士兵,几乎都是这样的神情。那些原本是负责镇守隘口传递狼烟的士兵们因为最近连绵的雨天而失去了他们的职能,只能看着从峡关出发的斥候急匆匆地路过他们,却又因为人手不足和不能擅离职守而只能继续守着哨卡。

而怀忘兰依靠自己的身份进行交涉之后,那些士兵很轻易就放行了。

不如说,秋若宁已经毫不奇怪每一个哨卡里都有认识怀忘兰的人了,虽然是个女子,但毕竟也是那位“怀公”的女儿。

“距离峡关还剩下多少路程?”奔波了一日多,又到了一次休息时间,和怀忘兰以及马一起在一块巨石下躲雨休息的秋若宁知道这个时候随便说些什么“不要急,放宽心”或者是“急有什么用”之类的话全是火上添油,所以她直接问了怀忘兰此刻肯定也在思考的问题。

“约莫五十里。”

“可能要辛苦一下妹妹你和它了。”秋若宁看着怀忘兰,同时抖了抖左手那早已被打湿的过长袖摆,轻抚着正在一旁低头张望的马匹。

人的许多焦虑,只需要解决源头就能消除。

她知道怀忘兰这一路上都在顾虑她的情况,但是是时候向她证明了。

二十一世纪的女子也不至于遭受这点小苦头就退缩。

秋若宁轻轻拨了拨斗笠下自己湿透的刘海,露出了一副坚定的神情:“我们一口气前往峡关。”

怀忘兰虽然有些诧异,但脸上焦虑的神情还是缓和了不少。

“好。”

上马之前,怀忘兰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往日的笑意,冲着秋若宁说道:“姐姐总算是掌握了那‘循序渐进’之法了。”

“妹妹果然厉害……”秋若宁轻笑着拉了拉头上的斗笠,知道怀忘兰感受到了她这一路上都在运行真气御寒了。

“姐姐如此刻苦,甚好。”

“多亏妹妹倾囊相授。”

于是,在两人稍微轻松了一些的闲聊中,上马开始了最后的奔波。

如果不是因为怀忘兰的体温,秋若宁感觉自己会被寒风和冷雨彻底冻僵了。

迎面而来的雨滴拍打在两人的蓑衣和斗笠上,迎面而来的雨滴模糊了秋若宁的视野,两人的身体几乎都被打湿了,这一刻秋若宁是打心底佩服怀忘兰在这种条件下还能骑着马继续向前。

随后,或许是雨自己都下累了,飘摇的雨滴减小了势头,尽管迎面而来的风依旧猛烈,但是秋若宁感觉这时候运转体内真气的感觉比刚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然放在过去淋着雨跑了半天多怎么说也得感冒不可。

现在,秋若宁本想问问她们现在距离峡关还有多远,但是一股恶寒已经爬上了她的背脊。

她当然知道所谓的峡关肯定不会只是一片卡住了道路的城墙,但是当绕过一座山之后,赫然出现在高耸的山峰间的要塞还是让秋若宁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天穹之下,摧城的滚滚黑云低压压地盘旋在那座冒着烟的要塞上方,渺渺的黑烟终于伺机从消退的雨滴之下冒出,一股从要塞里涌出的破败气息随着冷风卷向四方。

座下的马匹开始嘶鸣,秋若宁甚至感觉到怀忘兰猛地绷紧了自己的身体,原本就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她自然没有亲身感受过什么叫做战场。而现在,越是随着马匹靠近那边,就越是能感受到随着潮湿的空气弥漫的血腥,她感觉到全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好似在警告她这个弱小而无力的人不要再往前进。

原本周身的冰冷渐渐被一股压抑所取代,好像靠近了这里就等于靠近了另一个世界。

随着马匹不断往前奔跑,向内竖起的灰色石墙在秋若宁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大,秋若宁也大致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算是一个重要的关口。

眼前的道路已经被连绵的高山所横贯拦截,面向紫安国内部的一侧并非斜坡而是几乎与地面垂直的悬崖峭壁,一两株迎客松孤零零地杵在崎岖陡峭的山壁之上。正常的军队根本无法靠翻越两侧山峰那超过百米的悬崖峭壁进入紫安国的领地,唯一的道路则是两座山峰之间的缝隙,而这间隙也被化为一座要塞的峡关所堵住。

这峡关毫无疑问正是紫安面向西方的壁垒。

然而现如今这壁垒已经开始冒出些许烟尘,尽管眼前的城墙和防御工事看起来尚未出现任何问题,但是秋若宁从这一侧稀少的士兵来判断兵力多半已经被调走了,她完全不敢去想象面向国境外的一侧城墙会是何等的惨状。

直到她们完全靠近峡关城墙脚下,才有士兵对她们的到来做出反应。

“来者何人!”身着铜甲的士兵冲着秋若宁和怀忘兰举起了长矛,焦急而警惕地大喊。

“怀家忘兰!”秋若宁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怀忘兰已经侧身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马背上蹿了下去,还顺便搂住她的腰把她一起抱下去了。

马已经乖巧地刹住并跟在了怀忘兰和秋若宁的身后,而怀忘兰似乎也顾不得礼节就直接松开了秋若宁,冲着眼前的士兵跑了过去。

而秋若宁脑海里已经被“不妙”二字给占据了。

因为她清楚地瞥见了那名士兵的表情。

那位士兵没有质疑她们的身份,没有露出欣喜或者惊讶的表情。

有的只是别开了脸的痛苦,和咬着牙的坚忍。

不会吧不会吧不至于吧……赶了两天的路到了这里……

而怀忘兰也从士兵的脸上读出了什么,秋若宁没有看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几乎是愣在了原地,只剩下僵硬的背影。

城门旁的士兵招呼了一下,巨大的红色城门便在低沉的轰鸣声中缓缓地打开。

城门刚打开一条足以供人行走的缝隙,怀忘兰便差点迈开步子冲进去,但是随后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地回头看了秋若宁一眼。

那双原本透着温软的异色眸子里却也只剩下一股麻木。

秋若宁知道这是一个人崩溃前最后的冷静,但是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到。

没有士兵阻拦她们,或许是因为目睹了秋若宁是同怀忘兰一起前来的,士兵们也没有为难秋若宁,只是简单地盘问了秋若宁的身份。

“怀忘兰小姐的朋友,一名大夫。”知道怀忘兰暂时不会开口的秋若宁顺手出具了自己之前购买的身份帖,更进一步地获得了士兵的理解,便随着步子已经开始虚浮的怀忘兰进入了峡关。

士兵们脸上的表情如死灰一般,秋若宁简直不敢去面对她会听见何种噩耗。

峡关本身是一座比黎贡更小的城池,甚至建筑都有着相似的十字网格状布局,只是这里大部分的人应该是士兵或者随军人员,不然无法支撑守城部队的运转。

还在原本世界的时候,秋若宁偶尔也会路过一些武警驻地,每每能看见武警们踏着整齐的队列走过,听见嘹亮的口号声。

她向着,若是平时的峡关,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而现在,只有一片死寂,和绝望。

街道不仅不似黎贡那样干净,甚至已经因为一些散落的木片和石块而显得有些凌乱。能够看见一些受伤的士兵在这边的建筑和帐篷里修整,但是身上被染血的麻布包扎的他们,脸上只有一种漠然和麻木,一股淡淡的烟尘在峡关内弥漫,现在的峡关异常地安静,就好像战事结束了那般。

秋若宁知道肯定没有结束,不然士兵们脸上的神情不会是这般绝望和麻木。

怀忘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沿着道路往前走,秋若宁没有问,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而身后那匹马就像是理解了现在的状况一般,只是安静地一边摇尾巴一边驮着她们仅剩的行李跟在她们身后。

同时,一名已经知道她们来意的士兵安静地在她们身边带路,他身上没有多少伤,但是外披的铜甲和内着的皮甲上的血迹以及双眼里透出的疲惫已经表明了他的状态也不乐观。

秋若宁看见怀忘兰袖摆下露出的手在颤抖,却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握住怀忘兰的手。

时代和习俗限制了她的所作所为,她若是伸出手去不仅不是一种安慰,反而会是一种冒犯。

深吸了一口气的秋若宁一边跟着怀忘兰一边打量着四周,越是向前,四周的绝望和死寂就会越发浓郁,映入视野手持武器的士兵也越来越多,他们大多神态紧张,偶尔会把视野移到秋若宁和怀忘兰身上,但是也都会在露出复杂的神情之后回去忙各自的事情。

最终,士兵带着她们来到了可以说是这个峡关最大的建筑前,这里同样像是一个院子,但是比起气派更多的是严肃,由冰冷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墙院更像是一个防御设施。

随行的士兵向前报告了什么,守门的士兵看了秋若宁她们一眼,其中一名便跑进了院内。

短暂的时间之后,回来的士兵便对她们放行了。

带她们来的士兵并没有继续随着她们前进,而是转身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而走到这里的时候,怀忘兰却没有继续往前迈出步子了。

她就这么僵在院门前,微微颤抖的背影好似失去了往前的勇气。

“……”秋若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怀忘兰一把,说实话,走到了这里,她的内心也非常地……绝望。

她本以为她们赶到峡关时会面对的是鼎沸的人声或者血染的刀光,怀忘兰的父亲和兄长大骂着让她们回到黎贡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安静的绝望、脏兮兮的帐篷、血染的麻布、一地的死灰。

“走吧。”

内心反反复复思索再三后,秋若宁轻轻地吐出这么一个词,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搀扶着怀忘兰踏入院门。

而那匹把她们驼到峡关的马也跟在她们身后,守门的士兵一副想说些什么的表情,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目光笔直地回望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