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怀忘兰打算早于黎贡城的援军直接出发。

介于丢人的秋若宁并不会骑马,所以她和会骑马的怀忘兰同乘一匹快马,只带上轻便的物资,穿着防雨的蓑衣奔离黎贡城。

说是轻便,但是怀忘兰带着一个狭长的箱子,秋若宁怎么想都只能得出那里面装着武器的结论。

“紫渊大人,怀家忘兰,出发了。”

离开城池之前,怀忘兰一脸坚定地抬头看着盘在城楼上的巨蟒,像是在请示一般低语。

秋若宁本以为这只是一种类似于祈愿的行为,谁知那条平时总是看着远方的巨蟒居然微微俯下了巨大的头颅,让依旧有些恐惧的秋若宁心里一紧。

然而,那双似乎通了人性的巨大眸子只是微微眯起一丝弧度,静静地打量了秋若宁和怀忘兰几秒。

这一刻,就算是怀忘兰牵起的那匹马,似乎也乖巧地抬起了头,与巨蟒对视着。

最终,巨蟒紫渊吐了吐信子,嘶哑的嗓音如狂风中卷起的砂砾互相碰撞般嘈杂,却最终安静了下来,巨大的头颅像是表示肯定那般轻轻点了点。

“姐姐,走。”

然后,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怀忘兰便纵身一跃到了马背上,招呼秋若宁上马。

秋若宁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以笨拙的姿势在怀忘兰拉了一把的帮助下才爬上马背,甚至因为从来没骑过马为了稳住自己的身子只能轻轻抱着怀忘兰,但怀忘兰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坐稳了之后,感受紧贴在身前,就在自己怀里的娇小身躯,秋若宁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怀忘兰是用怎样一副姿态来面对一直以来的生活。

她只是一个孩子,却不能只是一个孩子。

怀忘兰紧紧地攥着缰绳,以秋若宁无法窥见的眼神坚定地直视着前方。

“姐姐,稳住了。”

“嗯。”

“驾!”

只一声,怀忘兰荡起缰绳,胯下的马已如飞射的箭般离弦,踏开潮湿的地面颠簸而去。

在根本不习惯的摇晃之中,秋若宁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对上了那双巨大的蛇瞳。

这一次,里面流转的并非让人感到恐惧的光芒。

只是像极了目送孩子出征的父母,坚毅而……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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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毫无体验的旅途。

尽管又一次做足了心里准备,但是秋若宁还是感到有些吃不消。

无论电视剧和电影里那些骑着马奔向夕阳的背影多么潇洒飘逸,但是在这种湿冷的天气之中穿着蓑衣骑着马焦急地赶路,必然不会有什么良好的体验。

灰蒙蒙的天空之下,耷拉着的草木自两侧高速地向后掠过,视野远方的山野笼罩在云雾之中,明明马的速度完全不如高速路上汽车,但是在这种泥泞路上骑马颠簸,甚至还因为缭绕的云雾而无法完全看清前路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体验可言。

擦过脸颊的冰风如同刀割,在这种状态下偶尔的过弯让她体内的肾上腺素飙升。没有人烟的道路上只有哒哒的马蹄声,或者是碎石被马踢落到因雾气而不见底的滑坡之下悚人的坠落声。

只有怀里的温暖让她感觉自己不是死了而是还活着。

不过,好在怀忘兰并没有以打算累死马的效率前往峡关,除了隔一段时间的休息之外,天色渐晚之时,秋若宁和怀忘兰来到了能够供她们更换马匹和休整的驿站。

起码一开始秋若宁以为她们是要在野外过夜的。

如同小旅馆似的驿站在这种天候下也显得十分冷清,偶尔有调皮的山竹将头探进向着深山老林敞开的窗户,这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风格倒是有些符合秋若宁心中的想象。

“这不是怀公的小姑娘么,许久不见已经出落得如此水灵了。”略有些跛脚的老人从柜台后走出,捋着自己蓄起的白须笑着冲怀忘兰打招呼。

“多日不见,孙大伯的身体还是如此硬朗。”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的怀忘兰率先一步走上前去同老人打招呼,让秋若宁在心中暗暗感慨你究竟认识多少人啊。

实际上在黎贡城的时候秋若宁就感觉到了,怀忘兰看上去似乎没有几个同龄友人,在街上却能熟练地同黎贡城里各种老小打招呼攀谈。有些让秋若宁不知道如何应对的热情过头的小贩,怀忘兰都能得体大方地化解。

“光这腿就硬朗不起来喽。”老人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腿,随即招呼秋若宁和怀忘兰坐下,瞟了一眼跟在怀忘兰身后的秋若宁,却没有多问什么。

一旁的年轻男子默不作声地上来为秋若宁和怀忘兰倒好了茶,便退入了柜台之后的房间中。

之后,老人收敛了笑容,皱起眉头看着怀忘兰:“峡关有变故?”

怀忘兰脸色一沉,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昨晚见那斥候跑得飞快……”说到这里的老人看了怀忘兰一眼,又用力拍了拍跛着的那条腿,深深叹了一口气,“老身这条命也是怀公给的,如今只恨不能再随怀公上阵杀敌……”

“孙大伯不必如此,大伯终日守着这驿站,也是帮了大忙。”怀忘兰脸上恢复了一些笑容,只是感觉不到任何的笑意。

而这位被怀忘兰称作孙大伯的老人似乎也是看出了怀忘兰的担忧,只是看了看窗外的远方:“小姑娘啊,你大可不必如此忧心,怀公心系天下,这天也不会负我怀公。”

“若真如此,便是最好。”像是获得了微小的鼓励一般,怀忘兰的语气也振奋了几分。

之后,老人问了问黎贡援军的情况,又说了一些鼓励怀忘兰的话之后,便也进入了柜台后的房间。

一时,只剩怀忘兰和秋若宁坐在空荡荡的驿站大厅之中。

“敢问妹妹,以今日的脚程,从此处赶往峡关还需多久?”秋若宁盯着怀忘兰的脸问道。

“两日左右,或许能更早。”但怀忘兰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秋若宁的视线,只有有些忧虑地盯着碗里的茶水。

“借着今夜休息妥当,明日可早起前往。”

这是目前秋若宁的想法。

从刚才那番对话,她能感觉到怀忘兰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甚至现在看上去都有些恍惚和失神。

她担心的是,平时看上去一向十分冷静内敛的怀忘兰的心理状态出现问题。

秋若宁明白以怀忘兰现在的精神状态,是绝对不能连夜赶路的。

“无论妹妹做出何种决定,我都会陪着妹妹,但妹妹若是因为疲劳而出现变故,可就本末倒置了。”秋若宁盯着怀忘兰的脸,试图传递自己的想法。

而或许是秋若宁的想法传递到了,也或许是怀忘兰还没有失去最后的冷静,在秋若宁和怀忘兰短暂的对视之后,那红黑异色双眸里的焦虑淡去了,最终化为了一抹疲惫的笑意。

“就……依姐姐的。”

在那之后,秋若宁和怀忘兰也只有简短的交流,无法像刚开始那样轻松地谈天了。

秋若宁明白,现在只有亲自赶往峡关确认父亲和兄长的安全,怀忘兰心中的石头才能落地。

那万一……

一想到这里,秋若宁便开始拼命压制住自己心底涌起的那股不好的预感。

她的想法当然无法影响任何东西,但是她还是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那是无论如何,是谁也不希望去面对的某种“可能性”。

今夜乃无星之夜,然怀抱着不同思绪之人,终究无法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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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作美。

她和怀忘兰早在灰蒙蒙的天空镀上一层薄光之时便已起身,尽管两人都能看出对方睡得不太好,但是身体好歹得到了一定的休息。

然而,如细线般的雨滴淅沥沥地坠下,在泥泞的水洼中掀起一圈圈的波纹。

秋若宁感受到了没有手机看天气预报的痛苦,尽管就算有天气预报,她们也得继续向前。

但是,这阻止不了她们。

“代老身向怀公问好。”老人没有劝阻怀忘兰等天气好一些再走,只是以老迈但坚毅的眼神为怀忘兰和秋若宁送行。

“忘兰明白。”

新换的马在一声长嘶中踏开泥水载着秋若宁和怀忘兰奔腾而去,比昨日更强的寒风拨动着野竹林,吹得秋若宁的脸生疼。

怀忘兰告诉她缓慢地运转体内的真气可以减轻周遭恶劣环境的影响,秋若宁想着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能做,便闭上眼催动体内的真气。

秋若宁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暖流,就是不知道怎么操控它,毕竟那原本就不是属于她身体里的东西。

她毫无头绪,只能根据怀忘兰教的“用心去感受”,试着在脑海里想象着体内那股暖流应该有的形态,大概就想象成了一团云雾的模样。

而怀忘兰连续数天的教导在这一刻有了体现,秋若宁隐约能感觉到一丝细线一样的东西牵引住了那股暖流,她便开始试着用心去操纵着那根细线拽着真气在体内缓慢地移动。

毕竟她总觉得如果拉快了恐怕还会像上次一样吐血。

虽然只是一小步,但是对于秋若宁而言这个成果已经是显著的了。她若宁明显感觉到了真气在体内流转过的地方都温暖了一些,驱散了少许寒意,让身体不那么僵硬了。

尽管只是微小的收获,但对于秋若宁而言可谓是巨大的一步,喜出望外的秋若宁急忙用那根想象出的细线继续拖着体内的真气沿着周身流动,怀忘兰教过她真气在体内运行时应该遵循的规律和位置,她也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不要用力过猛再给怀忘兰添麻烦。

虽然秋若宁运行真气的速度远比不上迎面吹来的风雨降温的速度,但是能缓解一点是一点,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推进,她只是咬着牙,紧紧地抱着怀忘兰,一边运行体内的真气一边试着睁开眼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时间一久冰冷的风雨有些麻痹了秋若宁的感官,湿漉漉的绿意如潮水般在山野间滚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道路不断地在弯道后延伸。偶尔从岔路另一边缓慢驶过的马车和某些秋若宁不认识的动物(她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动物)会在树林的阴影里疾驰证明这并非一副静止的画卷。

她们的确是在向前。

怀忘兰减少了休息的次数和间隔,不如说随着她们愈发靠近峡关,怀忘兰看上去就越发地焦躁。

看着怀忘兰这副模样,秋若宁的内心,也浮现出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