⑨
行星东区的游行并没有持续到晚上，为此，嘉音回到事务所的一路上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等到她绕过位于街角的老旧自动贩卖机、穿过人迹罕至的主干道、来到挂有【Yuuki’s Civil Detective Firms】牌子的老旧房屋前，她眼中个人终端上所显示的时间，也刚好变成了【19:00】。
银色的月光洒向这里，给这座小巷增添了一丝静谧。
在把门口邮箱里密密麻麻的房地产广告传单揉成一团、放入旁边的垃圾箱后，嘉音便从挎包中取出钥匙，打开了事务所隔音门的锁，并将它直接拉开。
“——我回来……唔？”
「拍动着无力的翅膀」
「迷雾中无助地彷徨」
「何时才能与你相遇」
……
嘉音刚打算迈步进屋，伴随着一股节奏感极强的旋律，空灵般的女性和声便在顷刻间灌入了她的耳窝，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苍真……？霏娅……？”
她试探着把腰往前伸，想看看房间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于是，一幅诡异的光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Go！Go！Let’s Go！Fever-Wings!”
结城苍真光着脚站在沙发上，正跟随着屋内的旋律，富有节奏地挥动着双手。而他手中握着的，则是在演唱会上用来和台上的偶像进行互动时才会点亮的两根LED荧光棒。
更让嘉音感到震惊的是，那位平时举止和人偶无疑的结城霏娅，此刻正面无表情，站在手舞足蹈的现任所长旁边，跟着他一同挥动着手里的荧光棒。只不过，比起苍真那狂热的舞姿，霏娅的动作则是显得有些呆板。
“Go，Go，Let’s Go，Fever-Wings.”
……就连声音也是。
看到这里，嘉音不由得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新兴宗教仪式吗？！
于是，嘉音急忙呼喊起了他们俩的名字，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苍真！霏娅！”
然而，当事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在尝试着喊了几遍、发现没有任何效果之后，嘉音径直走向这对兄妹，把手重重地拍在了还在用荧光棒在空中来回比划的苍真后背上。
“嘿——”
“呜哇——！”
苍真完全没有防备，身子一倾，便失去了平衡。而霏娅则是灵巧地闪身到一旁，避开了落下的苍真，让他的右臂直接和地毯来了个亲密接触。
紧接着，事务所内传出了金属砸在木质地板上时发出的一声重响。
“……痛痛痛……”
苍真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晃晃悠悠地直起身。
看到状况有点不太对劲，造成这起意外事故的始作俑者连忙跑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来——
“苍真？你、你没事吧？”
“……唔唔……哎呀，嘉音，你回来啦！生日快乐呀，啊哈哈哈……”苍真眯着眼睛挠了挠头，冲着嘉音打了个招呼，“晚饭吃过了吗？没有的话我去做……”
“——你没受伤吧？把手拿开，快点低头让我看看。”
嘉音凑到苍真面前，焦急地把视线扫向他的脖子和后脑勺。
“喂，你——”
“别乱动，”嘉音打断苍真，“我都没法看清楚了。”
“哦哦……”
在确认苍真刚才用手揉过的地方没有任何伤口之后，嘉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抱歉啊……我刚才只是因为叫你半天都没什么反应，想吓唬一下你来着。”
“没事没事……”苍真摆了摆手，“我刚才听新专辑太入迷了，没注意到你。”
——新专辑？
嘉音想起来刚才自己听到的歌曲，还有苍真和霏娅那挥着两根荧光棒的诡异姿势，急忙问道——
“那个就是你买的……菲，菲……”
“——是FeverWings！以前跟你说过的，活都市的顶级少女偶像组合！”仿佛是大脑里的开关被按下一般，苍真的左眼突然变得炯炯有神起来，“下个月正好有她们的演唱会，我就赶紧把新专辑的歌给听一遍，免得到时候跟不上周围同志们的打Call动作和节奏……”
“所以说……你是在‘练习’吗？”
嘉音皱了皱眉，“……就、就为了这个演唱会？”
“对啊。”
——这家伙……居然毫不犹豫就回答了……！
嘉音望着眼前这只兴奋得像正等待着主人投食的忠犬苍真，气的牙直痒痒。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唔？”苍真歪着头。
“原来你放我鸽子……就是为了能早点回来听你刚刚花了那么多钱买的专辑吗？！”
说着，嘉音便一边将自己的指节活动得嘎嘎作响，一边直勾勾地盯着苍真。从她那“和善”的眼神中释放出来的信号光线，仿佛正在告诉他——【你要是今天不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我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人间地狱”】。
“不、不不，嘉、嘉音你误会了……！”
苍真把头摇得像是只装了块高性能马达的拨浪鼓，“我、我今天真的是去见委托人了！”
“真～的～吗～？”嘉音又把声音抬高了几度。
“真的真的真的！我原本是想在那边多搜集些情报的，结果不到五点，委托人就把我给打发走了，我又没什么事情可干，而且……”
接着，他又抬起双手，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臂。
衬衫袖口受到重力的影响缓缓滑落，露出了里面的机械义肢。
“——而且以我这副跟弗兰克斯坦没啥两样的身子，去到咖啡店里找你的话……也肯定会把其他人给吓到，打扰到你们的兴致……万一再引发什么骚乱就麻烦大了……”
“——毕竟，苍真可是个只要一个人走在繁华区里就会被守护者盘问的‘可疑人士’呢。”
“哇啊！霏、霏娅！你别在嘉音面前揭我老底啊！”
苍真连忙冲着正对着自己吐槽的搭档喊道。
“……我有吗？”
只见霏娅一边随着在背景播放的偶像歌曲机械般地挥动着手里的荧光棒，一边扭过头来给苍真来上一发无情的背刺。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你……！”
“六十九次——”
“我错了！我错了！别说了公主大人！求您了！”
苍真无法抵抗【在嘉音面前社会性死亡】的威胁，只得弯下身子，双手扶地，摆出了失意体前屈的造型。
此时在嘉音的眼中，仿佛有无数根带着字条的箭矢正扎在苍真的身上，而上面的每张字条写着的都是“可疑人士”四个大字。
只不过，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说……霏娅，”嘉音问向那位还在跟着音乐打着节拍的少女，“苍真回来之后，应该有跟你提起过关于新的委托的事吧？毕竟你可是咱们这儿的副所长。”
“完全没有。”霏娅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我也问过苍真‘那个新的委托到底是什么’，可是他也不肯告诉我。”
“嚯……”
听到这里，嘉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凑近苍真，眯起眼睛，说话的音调逐渐升高——
“所～长～大～人～？”
“怎，怎怎怎怎么了，嘉音……小姐？”苍真吞了口唾沫。
“你这该不会是……又拿着事务所的收入出去败家了吧，嗯？”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苍真连忙摇头，“我这、这不是都已经把专辑给买回来了嘛……有啥能让我败家的唔——？！”
下个瞬间，他的左右脸颊便被嘉音的右手中指和大拇指给一把掐住。在强烈剪力的作用下，他的嘴唇被挤得凸了出来。除了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唔唔”声以外，他就连半句话也都说不出来。
于是，苍真扭头转向停下来围观这里的吃瓜群众——结城霏娅，眨着眼皮，以摩尔斯电码的方式发出了场外求助信号：
【-.-/..-/.-/../-..-./-.../.-/-./--./-..-./.--/---/-..-./.---/.././-..-./.../..../../】
翻译过来就是【kuai bang wo jie shi】——
【快 帮 我 解 释】
而不远处的霏娅则是呆呆地望向这个正在接受审判的搭档，过了半天，才只从嘴里挤出了四个字——
“……祝你好运。”
然后，她便把头侧向了另一边，装作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样子。
“唔唔！唔唔唔唔！！！”
于是，脸被李嘉音用单手钳制住的结城苍真选手，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困境。
就算他再怎么用人类无法理解的声音求饶，嘉音心头的怒火也丝毫没有消退。
“……所长大人，”她的声音就和霏娅平时说话时的语气一样，没有包含着一丝感情，“你知道撒谎的鸽子……它的下场会有多惨吗？”
听到嘉音给出的最后通牒，苍真瞪大了双眼，如同一只正站在树干上的吃着小虫子的啄木鸟，在不住地点头。
“唔唔，唔唔唔唔嗯嗯嗯嗯！”
“……很好。”
嘉音露出些许满意的笑容，把右手的手指力道缓缓地卸掉，“那我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把实话说出来，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咳咳、我我我、我没有败家……我真的是去见委托人了！你看看这个……”
咳嗽几声过后，苍真便伸出左手食指，冲着前方一划。
紧接着，嘉音的眼中便闪出了这么一行提示信息——
【您已成功接收来自用户S.YUUKI的共享图片数据】
“这是什么？”
“——我出入恒星区时的登记信息啊，”苍真急忙解释，“你打开看看，是不是在今天下午有两条【出入记录】？”
听罢，嘉音急忙点下眼前的确认按键，一张印有活都市守护者图标和认证码的表格便被展开在了她的面前。
“出入记录……”
她抿着嘴，视线快速扫过一行行信息——
“唔唔，9月16日，下午1点10分经第四检查点进入恒星区，下午5点45分又通过同一个检查点返回行星区……”
“嗯嗯嗯嗯！”苍真应声接连点头，“那个就能证明我今天的行踪！”
“嚯……”嘉音打量着表格上的数字，没过多久，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卖实体专辑的店是在恒星区吗？”
咣当——
嘉音话音未落，她面前的苍真便脚下一滑，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就连放在茶几上的茶杯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给震得晃动了几下。
“不不不不——”他晃了晃脑袋，挣扎着直起身，“恒星区是没有实体店的，只有行星区有……不、不对，你别把话题全往专辑上转——”
“……”
嘉音望着正在做垂死挣扎的苍真，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总算是落地了。
到这里，她的心里其实很清楚。
——苍真并没有说谎。
不……倒不如说，她是知道的——苍真本质上是个绝对不会说谎的人。打从半个月前在山林里的那场火海死战起，她就一直相信着他。
只不过，由于这只鸽子犯下的“罪孽”过深，嘉音还不能够就这么简单地放过苍真。
——一定要让他好好感受一下，爽女孩子的约，会有什么样的好下场！
于是，她嘴角上扬，冲着他故意露出了自己恶作剧得逞时的谄笑——
“那……光靠这个出入记录，要怎么证明你到恒星区是去干正事的呀？”
“我……嘉音你、你这是秋后算账吗……”
“算是吧。”
“是、是因为之前我分给你的委托都是体力活的缘故吗……？”
“有这一部分原因吧，但不是关键。”
“唔……”
看着对面和颜悦色却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嘉音，苍真挠了挠头，眉头紧皱——
“这、我……我的确是去恒星区……去了委托人的宅邸，为的就是和对方当面商量委托和合同的详细内容。”
“去了委托人的宅邸啊……嗯嗯，”嘉音点了点头，继续跟苍真抬杠，“那么，你要怎么证明你去过了委托人的宅邸、而且是去干正事的呢？”
“这、这次的委托，比较特殊……”
“唔？怎么个特殊法啊？”
“咳咳，”苍真清了清喉咙，“根据委托人的要求，除了我以外，所有和委托以及委托人相关的情报都不能外传……”
“为什么？”
“因为合同内容就是这么规定的呀。”
“唔……？”
听到这里，嘉音歪着脑袋，陷入了短暂的疑惑之中。
都已经来到结城协助者事务所快半个月了，这样的要求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而且按照苍真所说，【除了他自己以外，所有和委托自己委托人相关的情报都不能外传】，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委托的详细，目前在这间事务所里也就只有结城苍真一个人清楚。
——不行……我得确认一下。
“合同拿来让我看看。”
“不……这个……根据合同的条款，整件合同的内容都不能给我以外的人看……”
苍真摇了摇头。
——看来他是认真的啊。
“霏娅，你知道苍真今天接受的这个委托的详细内容吗？”嘉音赶紧转过头去，冲着就在不远处的副所长小姐问道。
只见霏娅停下挥舞着荧光棒的双手，喘了几口气，随后便摇了摇头。
“你看吧，”苍真耸了耸肩，“我刚才都说了，这次的委托内容我不能告诉其他人，那肯定也包括事务所的人啊。”
“是真的吗，霏娅？”
嘉音接着追问，换来的则是霏娅肯定的点头：“嗯。作为他接受过委托的证明，这次委托的头金已经汇入到了事务所的户头上——虽然并不是多大的数目罢了。”
“诶……有多少？”
一听到钱，嘉音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毕竟，这笔钱说不定能或多或少地改善他们目前的生活状况。
“——五千联合元。” 霏娅和一旁的苍真同时开口道。
“才、才五千？！”
仅仅过了不到一秒，嘉音就被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
“这……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吧……只能让我们三个人坚持不到两周……”
“别担心呀嘉音，少是少了点，不过这也只是头金啦！”说着，苍真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尖，“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这次委托完成后，成功报酬可是能翻上数十倍的哦！”
“数、数十倍……？！”
嘉音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实现了由期待到失落再到激动的顺滑过渡，堪称川剧变脸。
……甚至整个人都有些语无伦次。
“真、真真真、真的吗？！”
“——只不过前提是得顺利完成委托，而且不能把委托的详细内容告诉其他人呢。”
“看来……是真的啊……”
这一刻，嘉音的大脑被无数张钞票所填满，整个人只感觉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能一头撞上天花板。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你洗清嫌疑了呢，苍真。”
与此同时，来自霏娅毫无感情的祝贺声也伴随着音乐在房间里回荡。
“呼……可真不容易……”
说着，苍真便叹了口气，随后像是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样，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只不过，苍真放了嘉音小姐鸽子这件事，可是不会这么简单就能算完的哦。”
“啊？对啊……一码算一码……”
听到霏娅的提醒，他一拍脑门，连忙冲着嘉音低头认罪：“这、这次我爽了约，没能去给你过生日……真的很抱歉。”
“苍真……？”
“等这次委托完成，我肯定会补偿你的！”
短暂的沉寂。
然后——
“唔……真、真是那你没办法呢……”嘉音急忙把脸扭向另一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那，我、我就稍微期待一下好了……”
“嗯嗯，你就瞧好吧！”
眼前的男生举起手里的荧光棒，刚准备继续将它挥舞起来，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开口：“话说回来，你晚饭吃过了吗？没有的话我去做点啥……”
——说起来，确实还有这个问题没处理呢。
想到这里，嘉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了摇头。
“我……我就不吃了。今……今天有点累，就先回房间休息了。”
——毕竟碳水化合物和糖质摄入的有点太多了……
她把后半句给活生生地憋回到了肚子里，随后，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这个诡异的演唱会现场。
“等一下，嘉音小姐。”
“唔？”听到来自霏娅的呼唤，嘉音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什么事？”
“下午你不在的时候，波瑞阿斯小姐来过这里。”
“啊，劳拉小姐啊……”
嘉音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身着白大褂，身材火辣的“魔女”的身影。
“怎么了？”
“她把一些需要避人耳目的资料放到咱们房间里了，就在桌子上，”霏娅眨了眨眼，声音平静，“因为是比较重要的文件，在波瑞阿斯小姐回来取走之前，还请你别去翻阅。”
“欸……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动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嘉音还是对那个所谓的资料感到有些好奇，于是追问道：“霏娅，你说的那个……那到底是什么资料啊？”
“——和【生命结晶体】相关的资料。”
——！
听到从霏娅口中传出来的那五个字，嘉音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那是让她的日常彻底分崩离析的五个字。
……也是将她和这间结城协助者事务所，彻底绑在了一起的五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