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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嘀——”
沿着苍真的听骨，传来了AR个人终端的来电提示音。
同时，一个交互窗口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大叔 发来了立体影像通话申请，是否接通到设备 001 上？】
他急忙一口吞下了最后一块披萨饼，顺便用手指敲下了【是】。
紧接着，放置在苍真和霏娅旁边的成像设备呼应了来自终端的指令。它那阶梯状的投射口之中，有几道规则的光线被释放出来。
在会客室的另一边，按一定比例缩小后的通话人身影、以及他所处的环境的立体影像，被显示在了苍真和霏娅他们俩的面前。
“结城当家的，起来了吗。”
被苍真以【大叔】登录在通讯录里的真正的大叔，正对着他们俩打招呼。
苍真啧了一声。
——每次都是同一句。
——他除了这句话以外，就不会点什么别的问候语吗。
“我还在吃早餐。出什么事了？”
苍真直接跟大叔开门见山。
根据苍真的经验，一般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加兰德·巴斯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准没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尤其是在他启用了小型无人机，把自己所身处的周边环境的状态也要一并通过立体影像的形式呈现给苍真他们的时候。
“来活儿啦。”
加兰德抖了抖自己披在身上的土色大衣，上面的灰尘被胡乱地散到了周围的空气之中，“而且还是个能赚大票的。”
“嚯……那可真是久违啦，大叔。”
苍真颇有兴趣地歪着头，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盯着这位事务所的常客。
一头打扮得像是名绅士的狗熊——对于苍真来说，用这句话便足以形容加兰德这个人了。
灰色的男式短礼帽遮着加兰德那乱蓬蓬的金色头发；穿在那健硕的身躯上的土色大衣被略微撑开，就跟好几年都没有被洗过似的，隔着屏幕似乎都能闻到一股诡异的气味；大概是为了不勒到自己的脖子，就连他领口上系着的领带也还是松松垮垮的。
——会有女人看上这家伙嘛……？
就连对自己的邋遢程度有自知之明的结城苍真，在加兰德·巴斯的面前也自愧不如。
乍看之下，加兰德这个人，还真可能会被当成从卫星区的街头小巷里随便找了一套被人扔掉的完整衣物，就想糊弄检查站企图蒙混过关闯入行星区的穷酸家伙。
——不，应该是一头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脑子稍微好使一点、懂得人类语言的棕熊吧。
想到这里，苍真抬起杯子又嘬了一口咖啡，来掩盖自己有些扭曲的嘴角。
“今天上午9点，”
狗熊、不，加兰德·巴斯顿了顿，“位于恒星C区的伊瑞涅通讯总部大楼，被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疯子给袭击了。”
“你说什——咳！”
苍真被刚喝进去的咖啡给呛了个正着。
他在霏娅的面前捂着嘴，非常不雅观地咳嗽了几声之后，又抬起了头。
“咳咳、怎、怎么回事啊，大叔。”
只见加兰德往自己身后指了指。
“——你自己看看便是。”
【大叔 已允许您访问无人机】的提示信息被显示在了苍真的AR界面中央。
与此同时，加兰德的投影被转换成了没有被投射出上部的大楼模型，和一个悬在半空中的红色小方块。在那红色方块的上面浮现出来一条气泡提示UI，上面则是显示着【DRONE】五个字母。
——这是打算让我控制无人机吗。
苍真伸出左手，缓慢地在面前滑动食指，开始调整无人机的位置和摄像机的角度。
而在加兰德这边，无人机则像是突然有了自我意识一样，开始朝着自己刚才所指的方向飞了过去。
——会是在楼的另一边吗？
“再往上走一点。”
当无人机绕过大楼的外轮廓来到正面之后，加兰德便催促着苍真把无人机往上抬升。
——居然还要再往上？
苍真有点不解。
立体投影中代表着无人机的小红块，相对大楼模型已经移动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了。
——【地表相对高度60.5米】
这是从无人机头上显示出来的高度信息标识。
要知道，位于恒星区中心部正在建设中的【伊卡洛斯月球通道】的底层部分，也就跟这个显示出来的数值差不多高。
“结城当家的，就是这儿了。”
听到加兰德的提示，刚才还一直保持着往上抬着什么东西一样的姿势的苍真，直接把手给撤了下来。
然后，他对着面前的立体投影，用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先向前做出捏着什么的动作，紧接着，再把两个手指缓缓地向两侧拉开。
紧接着，面前的立体投影，便突然从原本的三维多边体模型场景转换成了无人机自带的摄像机画面。
——“这是……”
苍真和霏娅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们朝着投影画面靠近，想看得再仔细一点。
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被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在无人机所处的这一楼层的外墙面上，开了个形状不太规则的洞，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击穿。而在那个洞所处位置的正上方，大厦的大部分楼体已经朝着画面内侧倾斜了不少角度，别提是在上面的人了，就连操控着无人机看着这一切的苍真，也只觉得胆战心惊。
幸好，墙面上并没有墙体碎片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掉落下来。
不然的话，在大楼周围正在控制着事件现场的守护者们，可就要倒了血霉了。
苍真用手指扩大着摄像机的放大倍率。
下个瞬间，他两眼一怔。
只见在那个洞的里面，一左一右，倾斜着被融化掉的四截黑色的【什么东西】。
那简直就像是燃烧过后的蜡烛顶部一样。甚至还有浑浊的黑色液体从上面流了下来，跟破碎的墙体融在了一起。
——那是什么东西？
苍真咬着自己的嘴唇思考着。
——看上去好像是……用来支撑上部楼层的外墙支柱之类的吧。
“……是钢筋啊。”
霏娅平静地回答。她应该是通过精神同步感知到了苍真的想法。
“钢、钢筋……？”
苍真倒是没怎么听说过这个词——或者说，他的字典里是没有这个词的。
他并没有五年前的记忆。
于是，霏娅接着用她那标志性的冰冷声音，解释给苍真听。
“那是类似于【骨架】、在筑起整栋大楼时所使用的用来稳定整体结构的东西。如果骨架出现损坏的话，整个大楼的结构都会有崩坏的危险。”
“公主大人，您所言极是。”
加兰德甚至还不忘记再拍一下霏娅的马屁。然而到了下一句话，他的声音却变得愈发沉重了起来。
“现在上面的楼体已经发生了大规模的倾斜现象，因此从这里往上的状况，比我们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目前的死伤者状况呢？”
“我们这边的情报部门并没有对媒体进行说明，不过……”
“——不过什么？”
“事件发生时被困在在楼上的人可不少啊……考虑到被沿着斜面滑下来的桌椅什么的所砸伤，或者从房间的尽头一路摔过来撞破玻璃坠落到地表的人……算了，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好了。”
“——救援进展怎么样了？”
“总部调派了五架斥重力救援直升机，现在应该还在上面营救着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吧。”
加兰德对着想要进一步收集情报的霏娅，一条一条地解释目前他能掌握到的信息。
——都已经是这个状况了……你们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分析现状……
苍真攥紧了左手。
一阵无名怒火燃上心头，这让他有点说不出话来。
“苍真，你果然还是会对这类【牵扯到人命】的事件比较敏感呢。”
霏娅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望向内心正在剧烈动摇的苍真。
“……啰嗦。”
苍真深呼一口气，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冷静点。
——我已经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话说回来，”霏娅又转向投影画面问道。“巴斯先生，你们部门对事故的原因有什么初步推断吗？”
“正如你们所看到的，他妈的……咳咳、承重墙的钢筋被烧成了两截。”
加兰德有点没忍住，开了脏口。
——被烧成了两截……是指刚才我看到的那四个大黑柱子吗？
苍真马上想到了之前显示在他们面前的，无人机所拍摄下来的画面。
“……”
而刚才还在如同连珠炮一样向加兰德发问的霏娅，突然闭上了双眼。
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仅仅是过了短短三秒之后，她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不可能。”
她的眼睛微微睁开。
“在这个情况下想要熔断钢材，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条件根本不够。”
“条件？”苍真有点没明白过来。
“——概括地来讲，”霏娅冲着一旁的苍真解释道，“结合现在恒星区的管理制度、监控措施、出入规则、再加上钢材自身的熔断条件，‘普通的人类’是无法熔断那栋大楼的钢筋的。”
然而苍真光是听她这样解释，却还是一头雾水。
“没错。”
画面转回到了加兰德这边。
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根香烟的他，干净利落地掏出打火机把它给点着，顺手叼进了嘴里。
“……这也就是我会叫上你们两个【专家】的原因所在。”
霏娅和加兰德，两个人在之前交换情报时的对话，对于苍真来说就像是在听两名火星人用母语交流一样。
他完全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现在，在听到了“专家”两个字之后，他的双眼突然就来了精神。
“大叔。”
苍真强压住自己内心的亢奋，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你说的意思是……这次的事件可能是【梦魇】干的？”
——梦魇（Nightmare）。
这是被称为都市传说的怪物——【异常生命体】的正式名称。
目前在这座城市里知道“梦魇”这个称呼的，苍真所能掌握到的也就只有几个人。
结城协助者事务所的两名成员，目前正在跟他们进行通话的加兰德·巴斯，还有……这家事务所的前所长——结城风织。
一切的起因，是在活都市的地下黑市中流通的、一种被称为【生命结晶体】的小型物体。
即便是覆盖着整座城市的警备组织，【守护者】（GUARDIAN）的官方资料中就连跟它相关的一点信息也没有被记录下来。
而所谓的梦魇，是一种由生命结晶体侵蚀进人类体内后，使全身产生变异而成的特殊生物个体。
被侵蚀的人类，即为生命结晶体的【宿主】、或被称为……【感染者】（Infector）。
成为梦魇后的宿主，会根据注入其体内的生命结晶体的种类，获得超越人类肉体极限的特殊能力，从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超人。
然而，宿主越是使用生命结晶体，越是沉迷于它所带来的力量，自己的身心就越会被它所蚕食。
久而久之——宿主们的结局，便是失去仅存的那点人性，彻底被生命结晶体所同化、沦为真正的怪物。
最近十年内发生在活都市的梦魇袭击事件，无一不是因此而催生的悲剧。
身为三年前的袭击事件中的幸存者之一，苍真对此有着足够清晰的认识。
听到苍真的推测，加兰德猛吸了一口烟，便把它扔在地上，狠狠踩灭。
“呵呵。结成当家的，你说的……就跟我们部门上面那帮大爷得出的答案几乎一模一样啊。”
加兰德呵呵一笑，却话锋一转—— “不过呢，这件事情可不只是表面上一头怪物大搞破坏那么简单。”
“巴斯先生，你的意思是……在这次事件的背后，还有着什么黑幕存在吗？”
霏娅很快就洞察出了他的意思。
“你们看看这个。”
加兰德划动手指，把数据发送到事务所里的投影设备上。
苍真打开了它。
那是一封发信人不明，没有标题的电子邮件。
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字：
——我们，是【无名者】。
——我们，是在这座城市中饱受压迫之人。
——我们，将让你们这群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恒星区人，饱受地狱之火的折磨。
——这只是第一次警告。
邮件到这里就结束了。
“看上去就像是恶作剧一样啊……”
霏娅凑过来看了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如果是恶作剧的话，那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加兰德摇了摇头。
“要知道，在伊瑞涅通讯的大楼被袭击的五分钟前，这东西才被发到了守护者的官方联络邮箱里。”
苍真急忙把邮件往上翻。
上面显示的时间戳是8时55分。果然，就跟加兰德所说的一模一样。
“这个难不成就是所谓的【预告信】吗？”
他转过头来问加兰德。
“我倒宁愿这只是个恶作剧啊……”加兰德扶着额头，一脸不悦。“从我这边得到的第一手情报来看，这场袭击事件已经惊动了财团的高层。”
“财团……吗？”
苍真一听到这两个词，就总有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
财团——伊瑞涅财团，也就是这次被袭击的伊瑞涅通讯的母体企业。它是这座城市的缔造者，也是在上次大战之中拯救了整个世界的英雄组织。目前在活都市当权的市自治政府机构的人，几乎都跟这个财团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惊动了财团高层的话……那也就意味着这次事件已经得到了政府部门的高度关注。
“话说回来，这封邮件……”
霏娅有些疑惑，“难不成也和异常生命体……不、梦魇的情报一样，被……”
“是啊，还是老一套。被我们给封锁了消息。”
加兰德摊手耸肩，一脸无奈。
大叔——加兰德·巴斯所属的【情报部门】（Intelligence Department），是隶属于守护者、可以独立实施行动的特殊机关。他们负责监控整座城市的信息与相关情报，并将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活都市安全的潜在危险进行评估与处理。
坊间也有传言，说守护者情报部门是财团和政府用于抹杀对立分子的杀手组织。不过，每当苍真看到加兰德大叔这副邋遢的熊样时，他就下意识地觉得那个流言绝对是在扯淡。
——而且，这座城市，可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乌托邦”、“理想乡”啊。
“大体的情况我清楚了。整理一下情报的话，我们可以得出三个结论……”
霏娅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伸出了右手食指。
“——首先，情报部门认为这次的事件与异常生命体有关。”
紧随着食指抬起的是她的中指。
“——其次，根据预告信的内容，情报部门认为这次事件可能是这个叫做【无名者】的组织所计划实施的恐怖袭击。”
接着，她的大拇指缓缓打开，和食指还有中指比成了数字三的手势。
“——也就是说，你们情报部门，推测这个恐怖组织很可能已经将异常生命体作为生物兵器进行投放并使用……我说的对吗？”
“……精彩。公主大人所言极是。”
加兰德慢悠悠地鼓起了掌。
“——没错，这次要托付给你们【结城协助者事务所】的委托内容，就是协助情报部门对【无名者】进行调查，尽快摸清他们的后台——也就是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
“梦魇呢？我们不用去管它吗？”
苍真所担心的只有一点——那头“生物兵器”本身。
无名者的预告信中有明确写着【这只是第一次警告】。
如果……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警告】呢？
这次遭受袭击的是财团旗下公司的总部大楼。那下一次，下下次的话，可能就会轮到……
苍真的脑海中闪现着三年前的记忆片段。
燃烧着的街道，令人作呕的气味，肢体破碎的尸体，以及那个恶魔本身。
……对他而言，那些才是真正挥之不去的【梦魇】。
“情报部门目前还没有掌握到能够证明袭击者就是那种怪物的目击情报……因此他们的调查方向还是仅限于预告信本身。”
加兰德无奈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没有能够左右他们调查方针的权限。”
苍真隔着屏幕，似乎可以感受得到加兰德刻意隐藏在那副颓废面孔下的自责与愤怒。
“所以……我才会给你们这个官方委托，结城当家的。”
“大叔，你的意思是……”
——去阻止这一切吧。只要你能继承【她的意志】……
最后回荡在事务所会客室内的，就只有加兰德·巴斯留下的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