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靠的反應力使你在接觸地面前就讓雙臂做出保護,右小臂貼上硬革質感的行李箱,毫無疑問,它就是兇手。

你狼狽地爬起。

“小心點,別把我裡面裝的東西壓壞了。”

九方麒麟急匆匆跑到伏在地上的你前面,打開行李箱檢查着裡面裝着的東西。那是一台老式相機,不是諜戰劇那種方盒子式,而是屬於近現代產物,陪着相機一起躺在盒子里的還有成疊的膠捲,有些已經被使用,零散在箱子空闊的空間內。

是的。

行李箱全部空間都用來放置佔地面積不超過十分之一的相機和膠捲。彷彿就和什麼寶貝似的享受貴賓級待遇。

你注意到在相機鏡頭靠右的位置鑲着一枚徽章,底色為黑,用金雕着一隻四足獸,首似龍,足似馬,身體上每片鱗都精心雕琢,眼睛用上了類似於那枚戒指的多彩寶石嵌在上面,首與背脊生着飄逸的毛髮,身旁雲雨雷電,神氣非凡。象徵的意義暫且不提,徽章用上的材料不會是個小數目。

自一開始你就明白,這個叫九方麒麟的少女和你接觸過的所有女性不同。言語上感覺得到不是難以接觸的人,身邊卻環着深房閨秀的氣質。雖然她儘力去適應常人的言行舉止,但不經意間透露出的細節總會告訴你她的身份不是普通人。

“那個……”

“嗯,怎麼了?”

你對這個謎一樣少女心裡充滿了疑問,大腦卻無法用零散的語句拼湊成一句有邏輯的話。你想起她在黎染那裡的話,九方麒麟表明過要主動找你談談,話題和目的都是未知。

“九方小姐之前說要找我的事是?”

“跟我說話不需要用敬語謙辭,我好不容易才擺脫那種日子,叫我麒麟就行了。”

“好的,麒麟小姐。”

“對你來說九方才是敬語嗎?”

麒麟。

你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這是你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對女生直呼其名。已經過了思春期的年紀心底卻還留着屬於大男孩的羞澀,讓你難以啟齒喊出她的名。

“有茶嗎?可能要聊很久,沒點茶水怎麼行。”

在你還品味着情竇初開的青澀苦味時,她已經毫不客氣地坐上了沙發,窩在上面擺弄着那相機。

曾是你一個人住的公寓里沒有存放茶葉這種低檔品毫無存在意義的飲品,速溶咖啡倒是有前些時間餘下來的幾條。

“咖啡可以嗎?”

“絕對不行!”

試探詢問換來的是斬釘截鐵的否定,回答速度之快可以確定她對於咖啡的厭惡遠勝過任何東西。

最終你端上的是兩杯原本在保溫壺裡的涼白開,如果不是飲水機送去維修,或許還能喝上像樣的熱水。透明玻璃杯盛着透明的水,液面出賣了水的障眼法,告訴你們它在杯中等待你們飲用。

“咳咳。”

少女對你拿出白水沒什麼不滿,喝下半杯溫潤喉嚨,清了清嗓子。

“告訴我你今天都看到了什麼。有過被審訊的經歷嗎?我提出一個點,你向我表述內容。你要確保內容的真實性,這關乎我的判斷。首先,你在第一次與我見面時,看到了什麼?”

“等一下,你刻意找我到底是——”

她伸出右食指抵在你的唇上,發出“噓”聲。

“等詢問結束,我會告訴你的。”

為了解真相,你只好順着她的意思訴出所見。

“第一次和你見面,我看到了像是水泥雕塑一樣的枝丫。”

“接下來呢。”

“第二次,突然進入了一片只有水泥造物的森林,所有景色都由水泥構築,但樹葉隨風搖曳,活物游竄。樹葉縫隙中我能看到純白的光。”

“你在這片森林遇到了什麼。”

“我沒見過它到底什麼樣子,只能感受到莫名的壓迫和恐懼,身體不自主地跑起來。對了,我聽到了烏鴉的嘶嚎,以及某物敲擊地面鐺鐺聲。”

“你覺得那傢伙對你懷着怎樣的想法。”

“我想大概是要殺死我,不然我也不會本能察覺到危險。”

“情況我已經大致了解了,我會告訴你我尋找你的理由。你了解九方這個姓嗎?”

“今天是第一次聽說。”

“那換個說法,你了解四祭市嗎?”

“聽父輩說起過。四祭原本只是一個縣城,後來升為市了。當地有大量舊宗教類的風俗習慣。”

“基本沒什麼差錯,負責風俗儀式和祠堂管理的就是九方家。在四祭所記錄的傳說中,古代有個九方真人拯救了因旱災而陷入饑荒的四祭,自此被人們供奉起來。九方家自稱是九方真人的後代,攬下當地所有的宗教風俗活動,是四祭勢力最大的家族。”

“也就是說你是九方家的……”

“我,九方麒麟,確確實實的九方家後代,直系繼承人之一,當地稱我為遊仙,在這裡的說法是千金或大小姐之類的。不過這是前段時間的事了,我現在是從九方家偷跑出來到慶野的,家族那邊最壞結果可能會把我從九方家除名吧。”

你心中的疑問在她一番自我介紹后終於落下。大家閨秀的身份給了一切合理的解釋,非比尋常的氣質源於自幼接受的教育,一身奢侈品的穿搭背後是充實的家底。但另一個問題更清晰的浮現出來——她找到你的目的。

“抱歉說了很多不相干的,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對我有具體的了解。接下來是正體,我找到你是因為我父親的死,當然不是說兇手是你,他從事的工作會死也不算意外。我在意的是我父親的遺體去向,在找到遺體時他的角膜被人剝去並以他的名義植入給別人。我開始追查角膜的去處,最後從院方口中得知受贈者是你。”

“你是打算讓我支付費用還是要我到四祭舉行某種儀式?作為受贈者以表些感謝是應該的,但我現在拿不出錢,能以其他方式解決最好。此外,我有個問題,黎姐家你提到了翟探言,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

“翟探言這個名字是從我父親那裡聽到的,對他來說這個男人似乎是他的摯友,具體情況我也不算了解,只是知道有這個人存在。我還沒有向你敘述我的目的,只是告訴你理由,下面我說的會超出科學範疇,希望你能相信我。”

“舉個例子,收音機能接收不同的信號切換不同的電台。有些頻道信號較好,就能接收得到,信號差的頻道聲音會斷斷續續,甚至卡頓。同理,如果人類的眼珠也只是能單向接收信號好的圖像,過濾掉信號差的圖像,結果只有一個,人類生活在滿是看不見的傢伙們存在的世界。人們捕捉不到,感受不到,但它們也許已經滲入生活中的每處。”

“一部分群體能通過與眾不同的眼睛發覺到它們的存在,通過特殊的方式把它們收錄起來,避免其危害社會秩序。判別是否有這種資格的方式就是眼睛。收音機捕捉到信號,耳朵才能聽得到聲音,眼睛看得到,其他感官才能運作對它們的感知功能。整體的原理就像收音機一樣,所以我們稱這些東西叫『特別頻道』,簡稱特頻。”

“意思是我也擁有那看得到怪異的能力?我先前常會看到些奇怪的現象,也是因為這種能力?”

“我前面提到過收錄,也就是把特頻封印。九方家世世代代都做着這種事。收錄特頻需要有兩項資格,第一項是自古流傳的徽記,譬如這照相機上的麒麟徽,不僅是九方家的家徽,也是使用錄具的鑰匙。第二項資格是眼睛,能觀察的特頻的人才能與其對抗,電台頻道有不同的碼,每個眼睛能捕捉到的特頻也有局限性,我的眼睛只能觀察到3首字段的頻波,你的眼睛很特別,可以看到全頻波。”

“聽起來像是全知全能一樣,這意味着我在你們的眼中很強嗎?”

“非也,能看到全頻波只是因為你沾了我父親的光,他是唯一一個能觀察到全頻段的錄師,你能做到這些和他的角膜脫不開干係。戒指是我故意留下的,能增強佩戴者對頻波的感知,對你來說效果太強,直接把你拖入到特頻的內世界。”

“我遇到的那些怪事和你脫不開干係啊!”

你對莫名其妙捲入這件事顯得十分惱火。普通的日常被突然打破對你有些難以接受,不過很快你開始有一種興奮感,對於日常被顛覆的興奮。

“你提到自己能看到頻波3,那個水泥森林的頻段是?”

“據解碼推測是1起頭。”

“你是在看不到的狀態下就推測出了這一切嗎?”

“當然是眼鏡,它可以調節視力,可以遮光,自然也有特殊的眼睛調整眼睛對頻波的捕捉。眼鏡框和我並不搭,用的隱形的。”

“如果你所說的不是電影台本,你的目的是希望我加入那個叫錄師的團體?”

“你看起來對我仍抱着不信任,那用一個簡單的測試來證明。打開你手機相機,對準我的胸部。”

“對準哪裡?”

你懷疑自己聽錯了。

“胸部,準確說是頸部下方鎖骨的位置。接下來拍照后不要看手機,用自己的眼睛盯着。”

和想象相差甚遠,少女胸部位置像塞了個枕頭一樣漲起,看不出任何球體感,這絕不會女性第二性徵該有的樣子。

那“枕頭”還在不斷漲大,直至白色條狀物從她胸口探出。是只白貂,它細長的身子從少女胸口抽出,最後像圍巾一樣盤在了她脖子上。貂的體長超出了這個物種該有的尺寸,它的上眼眶如長眉道長一樣長出長長的白須,這些因素只能把它分類成特殊品種,有一點決定性的說明了它不是貂。你見過的有三對足的生物只有昆蟲,貂科動物不會像這小傢伙一樣長着三對足。

“我給它取名叫白澤,也是特頻。”

你的注意力不在那貂身上,少女的胸部失去了“枕頭”變得趨於平坦,彷彿小區公園裡人工湖波瀾不驚的水面就在你眼前。

“現在打開你的手機,看一下那張照片。”

照片上是與你所見不同的豐滿胸部,和面前的平板相比會被說成是P的,和之前的“枕頭”相比更有作為胸部的輪廓。

“用這種很下流的方式證明我覺得是最直接的方式,你是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是照片?”

你將手機攝像頭對準了那隻白貂,屏幕上卻空有少女白皙的頸脖。

“我信了。”

白貂跳上你的肩頭,親昵地用軟毛蹭着你的臉。

“關於你提問的下半部分,你不具有成為錄師的資格。你缺少必要的徽記驅使錄具,但是你可以作為查員來協助我,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像你一樣看得見的人,因為沒有收錄特頻的能力,他們大多在政府團體工作或是作為普通人接受保護。剩下一部分和錄師組成一對一搭檔解決特頻,錄師和查員的人數比就和男女比一樣不平衡,能與錄師搭檔的查員少說也是有一定知名度的,而你一個新人能與九方家的錄師搭檔算是好幾輩子積下的福分。”

“我現在是無業,需要一份靠譜的工作。目前沒有時間來做什麼查員。如果我以這種理由拒絕的話,會怎麼樣?”

“查員是一份正當職業,在我這裡你也能拿到薪酬。好在我們的工作不需要跟怪物搏鬥,我們需要的是解謎特頻背後的真相,即使這樣我也不能保證沒有危險性。你的眼睛很特殊,我不希望這種能力輾轉到其他人之手,父親離世后,九方家在四祭的威信也越來越小,當下正處在衰落期,我打算在四祭之外重振九方家的名號,為此我需要你的能力。你也有可能會被別人盯上,以防萬一我也能照應你的安全。還不止這些,我想找到殺害父親的兇手,這是我的個人目的,我相信父親的死絕不是意外。”

你撫摸着白澤順滑的毛皮,聽少女將想法全部傾訴,心裡有了答案。你安於現狀,即使她說的再天花亂墜,讓你再感興趣,理性都告訴你拒絕她。

“對不起,我不打算……”

不願打擊她,你把聲音放的很低,九方麒麟並沒聽到你的小聲支吾,開口說出讓你改變觀念的一段話。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怕說出來會被當做威脅給你造成不好的印象。你已經被那片水泥森林特頻盯上,它打算徹底把你留在它的世界,我在登記的時候發現慶野本地沒有錄師,想要收錄特頻只能去最近的雲肅市找錄師解決,等到他們找到收錄頻波時,你大概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我可以幫你收錄特頻,另一個意思就是救你一命。”

“被拖進特頻的世界,會怎麼樣?”

“誰知道呢,特頻不是人,同時可以選上多個目標。每天失蹤或死去的人說不定就和它們有關係。”

九方麒麟不是在開玩笑,感知危險的本能也不會欺騙你,在那水泥森林裡你的生命確實遭到了威脅。按自己的想法走,會死,通往生的道路就只有一條。

同意她開出的條件。

接受這份新的工作。

不管是命運作弄還是本該如此。

預付金是活下去。

“我同意你的條件,登記和合同手續需要什麼文件?我明天去準備。”

“不需要這麼正式,你會從我這裡拿到工資,保險我也會報銷。合同沒什麼內容,不想簽也無妨,最大的自由是給我們雙方相互的讓步。”

“不,我要簽。”

“我不擔心你會中途退出。”

“我擔心你拒付工資。”

“那作為你的老闆,提前預支你下兩個月的工資是不是就能獲取你的信任了。”

“你不擔心我中途退出說明你認為我會單向依賴於你,你佔據主動的一方,而我是被動。就算預支我兩個月工資也不能表明在之後你能按時支付,沒什麼比用九方家的大小姐合同違約來約束你更好用了。大家族一般都會在意自己的名號,因此就算是干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也絕不會走法律程序,這樣的好處就是劣跡都能作為謠言或惡意攻擊來處理。所以,我需要一份合同。”

“我就想到會是這種情況才會帶上合同。”

九方麒麟揉着太陽穴從肩包里拿出兩張合同給你,合同內容不多,僅確保了雙方正規的契約性質和利益。你用筆在上面麻利地簽下名字,轉了半周遞給她。在她簽下名后你們雙方各留一份,又繼續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