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在接近,你看不到也聽不到,緊張的神經和冷汗卻不會欺騙你,這不是依靠視覺或聽覺感官得出的結論,而是本能感受到了危險,人類最原始的自我保護機制警示着你威脅正逐步靠近。

跑。

脫離危險的自救手段中最為基礎,決定存活的要點,通過不斷的移動拉開距離以保持安全。速度和體能關乎人能製造出多少米的安全距離。好在你的身體很硬朗,各種體力工作打造出的肌肉腱子可不只是好看,你能以現在的速度奔跑脫不開它的功勞。

“呼哈。”

體力瀕臨極限,你不知跑了多久,周圍是否安全,但現在你需要足夠的緩衝期來恢復狀態。你的速度逐漸放慢,跑也變成了走,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

血液循環加快,腦內傳來一陣暈漲感,心臟猛烈的跳動透過胸腔從耳膜內傳來。你好久沒跑過這麼痛快了,奔跑的原因連你自己都得不出來,突然變化的環境和重壓在身上的恐懼就這樣推着你跑了一路,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水泥造物們不發出一點聲響,樹葉雖隨風搖曳卻沒有“沙沙”聲。光不存在“顏色的概念”,顏色是人類對所感知光的定性。常識里說到光因折射表現出的顏色也會有差別,光的顏色絕不可能在每一種上長久保持。

這片森林似乎不遵守這個規則。穿過樹葉滲進來的光束是白的,照在衣服上也是白的,並非常理上的“白”,那是極其明顯,十分分明的白色,達到放在遊戲里會被認定是光影Bug的程度。

你的手背與光接觸時感到了明顯的灼熱感,煙霧從照射面蒸騰而起。你猛地縮回手,神經反饋着餘熱,皮膚完好地附着在肌肉上,一星半點傷痕都找不到。你不信宗教,不過把剛才的場景和祛邪儀式聯繫到一起還真的有些相像。

神光降下,拔除污穢,升起的白霧意味着軀體內的臟污被徹底祛除。光照在你身上消除了污穢,對這些水泥藝術品卻沒有反應,換位思考得出的結論是這片森林不屬於凈化對象。以這個為推論繼續猜想,於這片森林遊盪着那個你尚未見過面的存在絕對站在混沌那一側。

時間來不及多想,壓迫感越來越近,你該動身了。

你對自己能保持這麼久冷靜感到意外,原來自己的承受能力遠比想象中更強。暫時找不到從這裡離開的方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決定對策。

繼續跑。

不能停。

你默念這些鼓勁的話麻痹自己,懷疑起是不是在做夢,或許你只是在餐館裡睡著了,跌個跟頭就能從這荒謬的世界中逃出。即使現實中毒辣的太陽能把人融化,你也不願在這裡待上半響,最可怕的是未知,這句話一點沒錯。

你撞在了一堵隱形牆壁上,在透明牆面上摸索能感觸到彩繪油漆被粗野潑灑在上面風乾凝固的凸起。這確實是一堵牆,看不見的牆。

它如一座無法翻越的高山,將你的逃生路徑封死。

噠。

噠。

噠。

某種輕質量物體撞擊地面的聲音富有節奏地在這片森林迴響,並且距你越來越近。沉悶渾厚的鳥鳴從陰影中傳來,能發出這種噪音的鳥類只會是那個被稱作“烏鴉”的物種。自小接受本國文化教育的你絕不會認同烏鴉是代表福報,能見到它們的地方多是荒木林和白事,黑色本身就代表不詳,擴大這種思想的則是這惡鬼呻吟般的鳥鳴。它昭示着死神逐漸朝你走來,撞擊聲大概是那把鐮刀對攝去你魂魄期待的嬉笑。

陷入了死局。

如果這是夢,你希望能快點醒過來。

“丟掉戒指,回頭跑,快點!”

略帶緊張的聲音蓋過鳥鳴,傳到你的耳中。

相信這聲音的你絕對是瘋了,將那戒指從褲兜拿出摔倒地上,轉身拔腿就跑。你的距離與那怪異逐漸拉近,能捕捉到的怪聲更響,更加清晰。

單行道不需要過多顧慮路況,你掩耳盜鈴地閉上眼睛,用起更快的速度奔跑。雙眼中的黑暗被光亮替代,陽光正穿過你的眼皮,使眼球感受到亮度。吸入肺部的熱流和起伏的蟬鳴告訴你,你回來了。

你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睜開眼睛,然後在下一秒被強光刺激眯成縫。你感到整個身體有些虛脫,倚在路燈上“呼呼”用起嘴巴呼吸。

之前所遇到的那名少女在你的視線下進入你脫險的水泥森林。不過現在,那裡是個小巷,用了約五分鐘,那枚戒指出現在少女拿着的方盒中。

“你撿到了它,是吧?”

你頭點的像撥浪鼓般,開始為自己行為辯解。

“我正打算把戒指送到警局,結果突然......”

“突然就進入了那種異世界。”

少女很清楚你想要說什麼,把你抬到嗓子眼的話又塞了回去。

“這事可全權怪在沒有實話實說的你身上。嗯...故意試探的我也有錯。總之,不打算對你的救命恩人表示些什麼嗎?”

她說著朝你伸出攤開的右手,能放在上面讓少女滿意的除了紙質鈔票你想不到其他。你咬咬牙,去奶茶店花掉了兩位數存款,把這杯價值一頓午飯的奶茶給在了少女手上。手心裡帶着餘熱,以及心頭剮掉塊肉的痛。你轉念一想剛才行為的合理性,作為解釋的是剛才的遭遇把你腦子沖昏了,才讓你照着少女所說,用掉自己的積蓄變成她手中的熱量。

接過奶茶的少女沒有第一時間選擇享用戰利品,不急不慢的摸出一張名片,踮起腳尖卡在你耳朵上。

“今天我還有事,對你來說戒指也物歸原主了。為了安全,明天找個時間請務必再和我再聯繫。”

“等一下。”

“我不趕時間,不過你最好長話短說。”

“那些真的不是電影特效嗎,還是說你們是什麼整蠱節目?”

“你覺得本能會騙自己那就忘掉今天事,如果覺得不會,就請明天再和我聯繫。”

......

......

......

“你跟我一路了。”

“順路。”

“現在已經進小區了,不會這也順路吧?”

“實話說,確實順路。”

“我已經進樓了,不會這也順路吧?”

“我還真要去這棟樓找人。”

“和我一起在五樓下電梯,不會這也順路吧?”

“我找的人住503。”

“你叫什麼。”

“翟解明。”

“怎麼確定你不是在騙我?”

“喏,身份證。”

你拿出藍底黑字的光滑卡片,黑色小字整齊碼在一起。姓名一欄的確有“翟解明”三字印在上面。翟,這是你的姓,經常被別人誤叫做崔和霍,它們三個兄弟各有z、c、h三種發音,長得卻差不多。之間的關係可以總能聯繫到各人種語言不統一上,就算長得再像,人也不是一個人,說的語言也不是同一語言。從小到大能第一次就叫出你正確名字的除父母親戚外不超過三人,稀少的姓氏導致你的小學老師喊了三年霍才發現叫錯了名。

“這不是崔解明嗎?”

“這念zhai,崔字上面是個山,不是羽。”

“帶雨的那叫霍,你哄小孩呢。”

“是羽毛的羽,不是下雨的羽。”

“你等等。”

她照着身份證上的印刷體在自己手心複寫了遍你的姓,恍然大悟地錘了下手掌。

“那還真是翟。”

“你真的認識翟字嗎?”

“這不用你管,你就是翟解明啊,聽說你每天為了生計忙前忙后的奔波,我還以為是個灰頭土臉的人。”

少女不經意說出的話卻扎到了你的心底,讓你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誰告訴你的。”

“黎姐。”

你相信自己的耳朵沒聽錯,除你之外有第二個人將黎染稱作姐。了解你現狀的人里姓黎的女人就她一個,再怎麼說都不會冒出第二個黎姐。

“你認識黎染?”

“前幾天才認識,她是我房東。”

“你就是和我合租的那個......”

“可以說是我主動來找你的,我叫九方麒麟。四個字,複姓九方,名麒麟。”

九方麒麟,這名字給你的第一印象有種龍傲天翻版的味道,不過比龍傲天委婉許多。九方這個姓你也是第一次聽聞,後綴的麒麟不禁讓你懷疑起少女的父母抱着什麼樣的想法起出這種名字。

“主動來找我?我沒錢沒車沒房,找我有什麼事?”

“留到晚上回去再說,黎姐不和你說了嗎,來這裡互相認識吃個飯。”

“既然你姓九方,你認識九方崇明嗎?”

少女吃了一驚,沉下頭想了想慢慢回答道。

“九方崇明是我父親。”

“我是不是不該說這個。”

“世事難料,我找你也是因為他,別讓黎姐等太久了,先走吧。”

由於是高級公寓,外面的環境也像精裝五星級賓館一樣豪華,還能看到隸屬物業的清潔工打掃着門道走廊。你們停在了503室,黎染就住在這扇門后。

“咚咚。”

“咚咚。”

你倆同時用右食指指節敲門。

“來了。”

門后黎染應着,絲毫沒顧慮獨身女性的人身安全,直接開門。看到身形疊在玄關前的你們,她先是瞪圓了眼睛掃了你們一圈,再是自家大兒子終於出息般的欣喜,催促你們進來。

“姐,你就不怕萬一是個壞人。”

“你姐怕過流氓嗎?散打白學給別人看的?不說這個,你不是說帶點菜來嗎,怎麼把新室友帶來了。

“順路。”

黎染攬過你的脖子,悄咪咪湊到你耳邊。

“老實告訴姐,你倆是不是來電了。”

“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

“別老說不可能,這女孩家裡殷實着呢。入贅傳出去不好聽歸不好聽,可你經濟問題不就解決了?”

“相親這事你就別給我操心了,都吃不起了哪有閑工夫再供個祖宗整天聯絡感情。”

你一把推開黎染,她卻又湊了過來。

“那姐給你創造機會行不?”

“不行。”

“真的,解明不找個對象我這當姐的心裡真放不下。”

“你當姐的沒找到男朋友我也放不下。”

你不願和她繼續糾纏,走到飯桌前直接坐下,餓了一整天的你顧不及什麼餐桌禮儀,筷子夾起塊肉就往嘴裡塞,豬五花的豐富油脂在口中爆開,配上醇厚的甜咸口醬汁,攝取肉類食物的滿足感讓你覺得心情愉悅。

黎染和九方麒麟在玄關談了些什麼后也來到飯桌上。你們三人間似乎沒什麼話題可以開展,安靜的客廳除了木質筷子和碗碟接觸的“叮噹”,剩下的只有咀嚼脆生蔬菜的“咔嚓”。安靜的就餐環境你並不討厭,但是多上了你正對面那個叫九方麒麟的少女你總覺得這種氛圍有些不對。

“麒麟來慶野市多久了?”

不用你說,黎染也察覺到氣氛稍有尷尬,不假所思提出一個話題。

“誒?突然問我這個。大概前兩個月才來。”

“麒麟是哪裡人?”

“四祭。”

“看不出來啊,我印象里四祭人都一副刻板守舊的樣子。”

“和黎姐你說的差不多,四祭整體就是那個調調,思想古樸的像八幾年的舊時鐘轉不過來彎。”

“覺得慶野怎麼樣?”

“能買到不少四祭買不到的東西,交通也比四祭發達。”

“不熟悉的話可以找解明帶你轉轉,他可是土生土長的慶野人。”

“土生土長?”

“解明他家系從很早就在慶野定居了,到解明這大概是第八代?”

“是第九代。”

“你爸根本算不上翟家人。”

“外人面前黎姐你就別談這個,回來吵起來又不好。”

“黎姐和你父親關係不好嗎?”

對這話題,九方麒麟感興趣地朝你探頭。

“解明,說。今天你要把我當姐就把你爸乾的那些破事都告訴她。”

“姐。”

“說。”

“給別人說不好吧。”

“姐不怕,說。”

“黎姐和她以前工作地方的老闆,也就是我媽關係很好。我爸經常夜不歸宿,和我媽關係鬧得很僵,最後直接人間蒸發。我媽當時得了重病,他也沒回來看一眼,不過她現在身體已經恢復的很好,住在老家靜養。”

“那為什麼還要為你父親辯護呢?”

“他經常偷偷寫信給我,我媽的醫療費一大半也是他出的,當然沒告訴我媽是他。不過近幾年他都沒在聯繫我了。我覺得我爸他也不想這樣,只是可能真有些原因。”

“胡謅!你爸就是最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男人,把你媽耍的團團轉。”

“行了,姐消消氣,吃飯,吃飯。”

繼續反駁氣頭上的黎染不是明智之舉,你安撫她的情緒想把話題結束。

“你的父親是不是叫翟探言。”

重回安靜的飯桌上,少女說起一個你數年都未直呼過的名字。你身體里的血脈絕不會掩藏你是翟探言兒子的事實,這個在黎染口中不負責任一無是處的男人確實是你的父親。她的這番發言引來你和黎染的視線,你們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略顯緊張的臉上,像是逼問着“你怎麼知道”。

“別這樣看着我啊,只是突然想起這個名字,具體在哪裡聽說的我也記不得了。”

“沒事沒事,解明你瞧你把人家嚇得。”

“姐,你剛才表情比我恐怖一萬倍。”

“啥?”

“沒啥。”

你心裡明白,九方麒麟絕對知道些什麼,只是不願在這裡說出來。她說過自己是主動來找你,意圖性表露的太過明顯,對她的懷疑也是理所應當的。

飯後。

“我出鎚子。石頭剪刀布!”

你將右手中指和食指比作剪刀狀迎合黎染的石頭。

“那就解明洗盤子了。”

“願賭服輸,我洗。”

石頭剪刀布本身並不危險,但在黎染向你表示要出什麼的時候,這個普通的家常遊戲就變成她的單方面威脅。贏得這遊戲的下場可能是拖欠的房租於今日外加利息立即結算。

水龍頭擰到最大,冰涼的自來水沖刷盤子和你的皮膚,將清洗劑抹在盤子的油污傷仔細擦拭,斑斑油漬順着水流跑進下水道里,潔白一新的盤子散發出淡淡的化學香味,盤子確實已經洗乾淨了,殘留着的味道總會讓你覺得不安全。本着讓盤子褪層皮的決心,你將再次復洗,直到殘留氣味完全消失,拜它所賜你十根手指皺的跟核桃一樣,摸上去有明顯的凹凸感。從廚房回到客廳,你發現坐在沙發上的人少了一個。

“姐,九方麒麟呢。”

“先回去了,你怎麼說。”

“我也回去,今天困死了。”

“早點休息吧,第一天可別對人家女孩子下手。”

“我是那種人嗎。”

你所住的小區正巧在黎染的高檔小區隔壁,開發商大概是為了賣房子,才營造出這明顯的差異感。雖然比上不足,但比下則有餘,整體上和幾十年的老小區比較這裡還算漂亮,環境也挺舒服,上下樓還有電梯伺候。

進到電梯中按下7樓。

上升。

上升。

噔。

金屬門自動打開。

你拿起腰間鑰匙插入鎖眼,逆時針旋轉一周。

開門。

然後被絆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