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已经死亡,树叶渐黄,趁着我还有精力叙述,我要将一些事情记录下来,实在是一些细碎的小事,这么些年我经历了家庭的破碎、至亲的死去、政权的交接,在最惊惶、最孤独的夜晚,当我近乎睡去,思绪总会飘向这些记忆的片段。

那时我恰青春年少,喜欢穿一身黑色连衣裙,裙摆齐膝,连着蕾丝边,当我剪出末梢微卷的短发,原来的朋友们都夸我显得精神和小巧而我只是再懒得打理长发,此前的一系列事情让我的许多观念有了变化,以致我愿意抛弃在高一一年间建立起的人际关系,告诉家里人我想转入一个只有女生的学校,此时我右手扶着佣人,正登上开往新学校的巴士,巴士近乎满员,只有一名女生身旁有空位,她坐在左边第五排双人座的里座,戴着耳机,漫无目的地向窗外望着,书包放在外座,淡粉色的嘴唇微闭微翘,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在我们这个年纪的女生在独处时总是会陷入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此时周围人声越是嘈杂我们的心就越是宁静,戴上耳机,就隔绝了世界,当这种孤独外放,外人就知道我们不想被人打扰。但是没有办法,我可不想站十几分钟然后下一站一些热气腾腾满身臭汗的上班族大叔们挤上车在我手臂旁和身后蹭来蹭去,过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家里天天派人接送我上学,所以这次我索性选了一个全住宿制的学校。我走到女生身边。

“同学,这个包是你的吗?”

她摘下耳机。

“嗯?”

“同学,这包是你的吗?”

“是啊......”她不解地看着我,楞了一会儿,“噢,抱歉抱歉。”

她把黑色的小猫外形的书包抱起来放到双腿上,这时候我才察觉到她身材的修长,她穿着常见的黑白格子百褶裙,有着人偶一般嫩白透红的长腿,穿着白色短袜和灰色小皮鞋,上身穿着不知哪个学校的白色校服衬衫,衬衫下围塞入裙子,显得她的腰是如此纤细,多年以后,我仍不敢长久地凝视着她那淡蓝色的像平静的海面一样忧郁且孤独的双瞳,多年以后我仍会回忆起今天第一次凝视她这双眼眸时的感受,像置身于天海之间,虽然孤独,但美得纯粹。

“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同学你似曾相识......哈哈......”

她一言不发,戴上耳机转过头去,我坐到她身旁。

巴士发动缓解了我的尴尬,此后的时间她一直在眺望窗外的风景,而我眺望着她。巴士走了又停,车上人来人往,此后多年我们的人生就如这场短暂的行程,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走,我一直在眺望着她,她一直在眺望着远方,快到终点才察觉到彼此就在不远的身旁,只是时间已到,该下车了。

此时太阳已不见踪影,全世界的路灯都亮了起来,终点站便是我们的学校,一路上我隐隐察觉到我们去向同一个地点,现在确认了之后我感觉到更加的愉悦,这不啻为一次美好的邂逅。我和她先后起身走下巴士,步入铺有零碎落叶的林荫小道,路灯的黄光照在地面显得它们金黄,我和她一言不发并排走着,她显得有点紧张,我想我们会偶然被分到同一个班级,又碰巧住进同一个宿舍,我们会变得渐渐熟络起来,成为知心好友,在接下来的两年共同经历欢乐与悲伤,分别之际我们会依依不舍,洒下象征友谊的泪水,约定此后的人生彼此不会消失——如果不是表兄的一通电话,我们美梦可能成为未来的事实。

我挂了对话,远房表哥张参打来的,大意就是问我为什么决定得这么草率,在那边有没有什么要他帮忙的困难,我尽数敷衍,很快就结束了通话,只是那个女生已经不见了,这时我发现我甚至没有问她的姓名。

我脚步加快向前走去,走过绿色树林开始步入粉色樱花林,小风一起,粉色在天空就开始蔓延,我越往前走,樱花树就越多,风也越大,我在落樱缤纷之中徜徉,找寻我刚沉迷不久的美好幻想,远方一处灯火比周围更亮,我向它走去,瞬时间大风骤起,成千的、成万的、无数的樱花花瓣在世间蔓延、缠绕、舞蹈,我看见她就站在一颗大樱花树下,站在大路灯下。

她抱着一个女孩,女孩和我一样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