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是有幸再活一次，这天的晚饭也没能让月桂好好地享用——第一单外送业务如同突如其来的酸雨淋到了她的头上。

7时23分06秒，月桂叼着半条栗子巧克力，一边将胳膊伸进软壳衣的袖子，一边着急忙慌地撞进了装备室的大门。

如此匆忙，概因茵克提到的「那位爷」找到了合适的订单——

不管客人点了什么，从他按下接单键的那一刻起，时间就突然变得无比宝贵了。茵克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奋战，而她必须在茵克把订餐做好之前搞定一切出发准备。

装备室的金属门在她背后自动关闭，她好不容易套上了软壳衣的另一条袖子，紧接着就单腿蹦着把脚往塑丝运动裤袜里伸——这种材料韧性极强，不管怎么折腾都不会破——在一连串殊无风雅的动作之后，月桂成功地将自己绊倒在地。

「不必过于慌张，月桂阁下。」

查尔斯那标志性的合成电子音从装备室的天花板传来。

这家伙在每个房间都有终端吗？被机器人偷窥真不知道该不该觉得羞耻啊！

一边在胸中默默吐槽，一边把半截巧克力嚼进嘴里的月桂，终于仰面朝天把裤袜穿上了。在腰线确认贴合之后，它就牢牢地自动吸附住月桂腿部的每一片皮肤，将她的腿部曲线完美地重现了出来。

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了。

「此次配送目标并不远，但依然身处战区，需要为月桂阁下启动短途配置吗？」

一边听着查尔斯的简报，她一边站起来，开始逐一检查软壳衣磁性扣带的牢固程度：

「拜托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挂具墙向两侧打开，承载着琳琅满目战术装备的挂架纷纷沿着轨道运动起来，最后凑出一套被定义为短途预设的装备送到了墙壁的最中心。

虽然这些装备里有很多是她过去闻所未闻的，但现在她对这里的每个物件的用法都了如指掌——她没有时间训练，这一切都是这套狂猎躯体预先读入的使用经验。这具躯体配备的战术管理系统显然是在载入她的意识之前就已经进行过对应的调整了。

「战术驱动SLENDERMAN已加载，这里是短途建议装备，请根据实际使用需求……」

月桂一把抓起挂在最中央的武器——一支沙色涂装的霰弹枪，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把武器，但她却熟练地像是已经与它并肩作战许久了一样。

「星云工业NA12G霰弹枪，导气式全自动设计，内径18.4毫米。管仓弹匣双供弹系统，全电枪机助动……」

伴着查尔斯的介绍，月桂利落地反复拉动拉机柄聆听着机匣内悦耳的机械滑动声，确认没有缺乏润滑或机械故障后，便扣动扳机使枪机复位同时关闭了保险。她将枪往装备室中央的桌上一丢，从墙上取下一套承载挂带，牢牢地扣在了软壳衣外。

一穿好挂具，她马上又来到弹药箱前，把一些已经事先装满的霰弹速装夹扣到挂具上靠近左胸的万能挂点上——这样她只要把枪托一扛就可以很方便地从这里取子弹——除了两个装满红色外壳12号弹的速装夹之外，她又带上了一个装满黑壳弹、一个装满蓝壳弹的夹具。这些是查尔斯复装的特殊弹，它们的效果很快就能在战场上得到验证。

「查尔斯，茵克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茵克阁下还在为番茄焯水，主食已经上笼。月桂阁下还有时间。」

月桂装好弹药后，转头从墙上看到的就是重头戏，短途突击战术的核心装备——诺盖斯克9Б81型硬化鎑合金突击盾。虽然它只是一个半身盾，但它的重量——起码从厚度上来看，显然不是给月桂这种体型的人使用的。然而月桂却轻松就能将它从墙上摘下，用左臂套稳，并简单地演练了几遍基本盾术：快速转身、蹲伏掩护、盾枪配合……一切都很迅速，对盾牌的控制也很牢靠。

「茵克阁下开始放番茄酱了。」

月桂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了，她从墙上取了一把手枪，配上一支短款消音器，简单检查过状态后就塞进了盾牌内侧的枪套里，并在旁边多塞了三个弹匣。一柄短小精悍的生存刀也被收纳在手枪套旁边。最后，她又拿了四个霰弹速装夹安装在盾内侧的万能挂点，还有两个各压了10发霰弹的直插弹匣。

这下弹药应该够用了……因为，关于这套战术驱动用子弹有多泼辣，月桂是了解的。跟她的个性完全不相符的做法，她的印象总是非常长久。

确认完全整装。

月桂将霰弹枪挂上胸前的单点挂带，提着盾牌踏出装备室……之前，她又拿了两颗白磷烟雾弹塞到口袋里，随后拉紧了拉链。

当月桂回到前厅时，只见茵克一边擦着满头的大汗，一边将最后一份被包装妥善的热食放进恒鲜桶的最上面一层，确保桶盖锁紧之后，他才大大地吁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谁点了那么多份番茄炒蛋，还要馒头……幸亏不是包子，不然可麻烦了。」

茵克把汗巾往桌上一丢，嘱咐道：

「这次的客人可能时间不多了，虽然近，但那条战线很危险。查尔斯会一直跟你保持联络，可别去晚了，我们付不起第二个狂猎的钱了！」

月桂点了点头，扶着门框将包裹着塑丝袜的脚踩进门边的山地运动鞋里。最后，她打开餐厅的正门，在地面上磕了磕右脚的鞋尖儿：

「萤火虫餐厅月桂，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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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狂猎，到目前为止除了ARES官方和那个臭名昭著的特务公司「准星社」，还没有任何私人或企业购买这样的躯体，这是当今所有义体爱好者的共识。

事实上，最初时它是一种ARES员工奖励——对那些战绩彪炳的士兵，他们将会得到下一条生命免费升级为狂猎的资格。这种躯体是由蒂尔多涅生命科学集团下属的雷本再生医学研究中心研发、以A级赛博格躯体为基础进行战斗培育而来的，从头到脚都是彻底的为战而生。它在第五赛季时初次投入战场，当时一支隶属于DRS（德兰士瓦战争代理）的狂猎小队在非洲卡瓦拉森林追杀了一整个营的CVC步兵后得到了「狂猎」的诨名，从此「狂猎」也就成了官方认可的产品代号。

所以，月桂在得知自己是狂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离开萤火虫餐厅独善其身的可能了——一个能搞到狂猎的小小餐厅，背后必然有些不得了的东西存在。

而傍上了「不得了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就是抱紧了摇钱树。

然而，在送餐路上一路小跑的月桂，也亲身体会到了「狂猎并不完美」这一事实。

狂猎的战术驱动系统占用了赛博大脑太多的运转空间，以至于压制了许多正常机能的存在余裕。正如ARES战场上那些关于狂猎的传言，这些故事的主人公要么性格病态，要么缺乏常识，唯有战斗超乎常人。

而在月桂身上，面瘫只是小毛病，常识也没有问题，幽默感也还在……但片段性失忆是个大问题。

「ARES战场里有三大阵营，它们都从属于AEF——也就是全称为‘环球资产议价同盟’的准官方组织，是整合现代全球资本政治影响力的强大实体，也是ARES联赛背后的金主同盟……」

所以此时，查尔斯正在通过卫星通讯抓紧时间给月桂恶补她可能忘记的内容……而对于月桂来说，这些东西只是段落式的存在于她的记忆中，不能说是完全的忘记，但总是有些要素会从一段完整记忆里消失。

「阵营MSA，全称准军事服务代理社，是由AEF旗下的泛太平洋银行联合体组建的ARES战队联盟，但月桂阁下可以简单理解为MSA隶属于AEF，这也是阁下来餐厅任职之前所属的阵……」

「是的，是的，这个我还没忘呢。」

虽然有些烦躁，但月桂知道自己最好听查尔斯说完，毕竟片段性失忆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哪部分记忆，说不定是很重要的部分。

「MSA阵营的特点是训练有素的地面部队和先进的装甲部队，擅长阵地战。此次的送餐目标也是一位MSA阵营的客户。当前战区MSA处于守势，临时改变位置坐标的可能性不大。」

所谓「训练有素」的地面部队，月桂已经领教过了。在MSA新训营的时候，她就凭着无比的意志力挺过了MSA非人般的训练。在训练中留下的部分本能现在还能在她身上看到。

「阵营CVC，全称骑士军事集团，由AEF旗下的星云资产所组建。请跟我念，CVC也隶属于AEF……」

我是小女孩吗！？

心中暗发牢骚的月桂走进一片废墟，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软壳衣左前臂口袋里准备了合成牛奶糖……」

读心吗这壶？谁才是机械啊！

「严格来说狂猎身为赛博格的亚种，算是半机械……啊，恕我疏忽，您可以通过默想与我的逻辑语解构模块直接交流，减少不必要的暴露风险。」

…………

「我有个问题。」

「请问，月桂阁下。」

「之前茵克就是走路去送餐的吗？」

「茵克阁下是驾驶AIF送餐的，您之前的那一单就是……」

好，开机甲送饭的变态且先不谈。

「餐厅里就没有别的代步工具了吗？」

「还有Capo阁下的勒多莲LMC22跑车。」

一听就不是什么适合在战场上开的玩意儿……而且查尔斯说过LMC22是燃油动力的，如今去哪搞那么多燃油来供日常使用呢？

她开始想念自己从前的反重力摩托了，只是在进ARES之前已经把它卖了抵债。如今看来，搞不好它会很适合自己如今的工作环境。

「附带一提，CVC阵营是站在AIF机甲技术尖端的阵营，也很擅长空地协同。」

「好，好。」

一边敷衍着查尔斯，月桂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战术驱动忽然开始驱使她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眼前这片房屋废墟应该是遭到云爆弹轰炸波及而倒塌的，结构脆弱的地方全都飞到了几十米外，外墙全部被烧成了焦黑色。这样的废墟在ARES划定的赛场战区内比比皆是，大多是本世纪上半叶建造的老旧房屋。

然而，不和谐之处在于，废墟内部有人类近期生活的痕迹。

与ARES士兵的临时扎营不同，这里没有留下军事化宿营的迹象，甚至找不到一枚弹壳或是营养膏包装纸。相反，这里到处都是长期生活的痕迹——用残砖堆成的土灶、废弃装甲板拼成的床铺、集中焚烧的垃圾堆都表明，这里是什么人的家。

住在ARES战区里的人。

诚然，如今不会有正常人住在城市之外，更别提在枪林弹雨的ARES战场上了。月桂差不多知道住在这的人是什么人，他们是……

叫什么来着……

「滥民。」

查尔斯提示道：

「根据地球联合国公民法66年版第五条第十三款的定义，因长期负债、破产或因违法行为被判流放的公民将被剥夺公民权，不得在任何城市边境五公里内活动。」

对，滥民。

徒具人形的老鼠，城里人这样形容他们。不过茵克在她离开之前就告诉过她，萤火虫餐厅在战场上有两个原则——第一，必须确保客人收到了小票。第二，就是尽力帮助遇到的滥民。

不过，现在看上去并没有人在家中，只留下三张空荡的床铺，一大两小。而现在，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月桂从左前袖的口袋里摸出那几颗合成牛奶糖，然后掀开了最小的那张床上简陋被褥的一角，突然视觉界面闪烁起了扎眼的明黄色信号——1级生物危害警告——里面几乎是个跳蚤窝！

她只好另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把牛奶糖藏好，然后准备继续自己的路途，她已经耽搁了足够多的时间。

「查尔斯，客人的状态如何？」

「客人还在线，目前尚未遇到什么麻烦，但依然建议加快速度。」

她点了点头，然后稍微望了望天空。今夜的月亮被一层薄云笼住，原野上算不得一片漆黑，却也足够晦暗。她轻轻眨眼，银币一样的眼眸里开始散发出荧绿色的光辉——这是内置的微光夜视系统，耗能极低。在战场上的黑夜里，那对眼睛就像飞舞的萤火虫一般并不引人注目。毕竟光是到处都可能出现的枪火就已经够让人疲惫的了。

她加快脚步，在黑夜的掩护下向预设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