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明海的数学课结束了。课堂上，雪梦依旧没听进明海的只字片语，继续专心阅读她的《初版格林童话》；范廷仁也如旧举手举得活蹦活跳，问题连珠炮发，只是时间一到，雪梦便抱着她的厚皮书，箭似的溜出课室；廷仁的动作慢了好几拍，显然在拖延时间。

等同学都走光，廷仁便走到教师桌前，绽放出那不变的开朗笑容。

「是的，童老师——我们走吧，你別跟丟了哦。」他興高采烈地说。

童明海叹息了一声。

范廷仁的字句里，透着语气和神情都意想不到的强硬。

「范同学，你打算去——」

「哈哈，我待会会解释啦——或者我们可以先谈谈另一些问题，给老师说一说背景资料。」

离开学校后，廷仁领着明海在街道上走着——往童明海从未走过的方向。

走着，街灯越见疏离，屋宅更渐稀少——他俩逐渐远离市区，走往一座山林当中。

「老师你知道多少了？有关雪梦同学的事——我是指『那个方面』的啦。」

尽然是满布藤枝碎石的崎岖山坡，范廷仁也若无其事如履平地，连气也没喘一声，倒是童明海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步伐加速，流了满脸大汗，方勉强追得上。

「她……在花坛里，翻开一本书，然后——那个，嗄嗄，你可以走得慢一点吗？」

「啊，抱歉，没注意到老师是户内型喔。」

他笑着，停下了脚步，等明海翻过一条粗壮的树根。

「所以老师已经见过『禁书』了？那太好了，事情会容易解释多了。」

他微微一笑，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大本厚皮书，用手臂牢牢抱着。

「这书——」

「是的，跟雪梦的很相似吧，至少外型是相似啦——它们都是『禁书』。」

禁书——仿佛这词语本身就含有力量，一说出口便唤来冷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魔法的一切，绝不能让普通人看见——这是禁书使的首要原则。

明海记起，那一晚雪梦说过这样的话。

「雪梦同学那神奇的力量就是来源于禁书，而使用禁书的人通称『禁书使』。而每一本禁书所拥有的能力，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取决于它们的内容，还有持有人如何理解其內容——其实大多您都应该懂啦，就是世界知名的各种童话故事。」

「比如，雪梦同学的——」

「是的，《爱丽丝梦游仙境》，这就是她的禁书的名字。」

范廷仁轻轻叹声一息，又顿住了一会儿。

「禁书的力量，有一定程度取其于其知名度，而《爱丽丝》的知名度在全世界也是最高等级的——所以，在禁书使而言，我是极力推荐您不要去招惹她啦——虽然现在才说这句话，好像也迟了一点就是。接下来——是的——到底禁书这东西，是怎样产生出——」

说到一半，范廷仁戛然而止，连脚步也一并停下。童明海环顾四周一眼，眼下所见却只是范然无限的粗干、枝桠、树根、落叶，无丝毫异状，他遂问了一声：「到了？」

「不，还有一段路啦——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的，其中一样想请您看的东西已在眼前——正在向我们走过来。」

范廷仁微微一笑，往前轻轻摆手。

如呼应着他的欢迎，前方的枝桠草丛像舞台的帘幕在开演时往两旁退去，露出幕后深邃无底深夜般的漆黑。

黑暗中亮起两盏妖异的红灯，一阵银光闪过，骤眼间已有一排利爪高举在明海的头顶，如雷劈下。他反射性睁大了眼睛，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狼……在童话故事之中，也是很常见的野兽，算是热门的反派之一吧？」

利爪却仅离一寸，在明海的胸口前静止。

无数粗壮的藤蔓从地下钻出，牢牢把明海面前的野狼枷锁住。它的灰毛像刺猬般倒竖起，黏满腐肉的血盆大口喷出腐烂恶心的气味，害得明海几欲作恶，连连后退。幸好，他还是毫无发伤。

「最早期的童话故事是如何诞生的呢？就是来源于人类的想像力。」

范廷仁踱步至锁缚野狼的豆藤旁边，开始侃侃而谈。

「人类对各种美好事物的向往和渴望，孕育出各位美丽高贵的王子、公主，祈求他们有美好的结局；同时，他们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又催生出各种可怕的野兽、女巫——这种本能上的渴求和恐惧，即使直到今日仍依旧存在——而老师您眼前的怪物，就是这积聚千年以上的负面感情诞生出来的……」

廷仁在口袋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枪，枪口对准了野狼。

「这——范同学，你竟然把这东西带回去学校……」

「啊哈哈，请老师见谅啦，」范廷仁吐吐舌头，装了个鬼脸：「毕竟我们在跟这种非常识的东西战斗嘛，枪械管制条例都见鬼去吧！话虽如此，一般武器是杀不死它们的。」

他对准野狼的额头连开数枪，火花四溅，野狼却毫无损伤——不，是子弹直接没入它的身体，后像从没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怪物是从人类的想像中诞生出来的——对付他们，也唯有使用想像的力量，我们这时候就需要『禁书』了。」

怀中的书本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只见范廷仁抡起拳头，对准正不断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藤蔓的灰狼。

「所谓『禁书』，跟这些怪物一样，也是人类的想像力所产生的结晶——禁书的原材料，童话，本来就是这样的产物。这个世界有多本禁书，每本都是以一段童话作为原材料，可以带给使用者超乎想像的力量——比如雪梦同学的禁书，就是《爱丽丝梦游仙镜》，她的能力就是建基于这故事的，她的『午睡之镜』正是出自于《爱丽丝》的。」

拳头往前一挥，顿时一道疾风像列车全速行驶似疾驰而过，高高卷起明海的头发。他回神过来，眼前本应存在的野狼已消失不见，只剩地上一大滩模糊的肉酱。

他转头望着廷仁，廷仁却一脸淡然，若无其事地用纸巾抹走手上的血肉，然后咧嘴一笑。

「哈哈，让老师见笑了——是的，如您所见，我也是一名『禁书使』——书名就恕我不能告诉您了，这可是我们的生命线喔……老师您没事吗？脸色好像有点苍白喔。」

童明海现在的脸色正如尸体一般发白，他紧紧盯着廷仁看似娇弱的拳头，感觉全身的温度瞬间被抽走。

如果刚刚的那拳是向他自己打来——童明海已不敢想像了。

「那个……事情的原委已明白了。」

明海微张着不断颤抖的嘴唇，尽可能压抑着不断剧跳的心脏。

「由童话故事中诞生出来的怪物和禁书……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

「哈哈哈，是的，接下来就是正题啦。」

范廷仁总算把拳头抹干净了，正随意挥动着右手，童明海却浑身不自在，慢慢移动着脚步调整位置，好让他的拳头不要正面对准自己。

「这世界还有一个管理禁书的组织——是的，原则上，禁书使有两大重要的工作，首先就是处理刚刚的那些怪物，防止一般人被袭击；不过如果被一般人发现了它们或者禁书的存在，那就进入第二个工作——把知道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的人，『处理』掉。您知道的，雪梦同学她想对您下手，就是这个原因。」

童明海猛地退后了一步。

他环顾四周——寥无人影的偏僻山林，正是下杀手的绝好地点。

范廷仁把他带到这地方，难不成——

范廷仁面对明海警戒的视线，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膊，转眼又绽放出开朗灿烂的笑容。

「是的，接下来请您觉悟了——老师应该明白的，您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