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们都给我抓起来!”长老对着守卫们喝道,但是大家只是相互缩成一团取暖,像群憨憨的企鹅。

崖心无视了暴怒的长老对初雪说:“老姐,跟我们走吧,这地方闷得像柴房,我们去罗德岛,你还没见过吧,是一艘超大的陆行舰船。”

“走?走去哪?圣山怎么能没有圣女,那些外交使节来了,谁去接见?祭祀祈祷,谁来主持?她走了,喀兰的威仪在哪?喀兰的门面在哪?”

崖心真的有些遭不住这老头了,她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展开然后举在他眼前。

长老一把抢过去,还好崖心放手快,不然肯定被扯烂。

“圣女初雪受邀前往罗德岛进行祷告与施礼,到访时间不定,归期不定,所有行程需要保密。这不是抢人吗!”

果然是搞报表的,几秒钟就概括了大意。

“什么抢人,圣女去罗德岛,庆贺罗德岛陆行舰起航10周年,能叫抢人吗?那叫出差。”

“不行,不是银灰亲自到曼珠院来领人,谁也不能把圣女带走。不对,就算银灰亲自来,圣女也不能离开圣山,离开谢拉格!”

“懒得跟你说,你可以不认可我,可以不认可小暗索,但是你不能破坏罗德岛和谢拉格的同盟关系,这三羽和黑塔的徽记可是清清楚楚的印在上面,今天我必须带走老姐!”

两个人互相耍横,谁也不能说服谁。

初雪走到崖心身边,扯扯她的衣角说:“崖心,算了吧。”

崖心能看到她眼里黯淡下去的光:“老姐你别怕,反正守卫都挂机了,这老头捆了就是了。”

“别这样,恩希亚。”

崖心的动作一滞,初雪很少叫她的名字,这意味着她开始正经起来。

“长老,她们等下从天路走,让人带个信,放他们下去。”

丰蹄长老看着崖心,恶狠狠地说:“哼,要不是看你是银灰的胞妹,今天别想下这圣山!”

“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呢,圣女姐?”暗索突然插话道。

崖心咳了咳说:“对了,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在罗德岛的同事,暗索。小暗索这是我姐,初雪。”

初雪和暗索互相点头示意。

“因为我是喀兰的圣女啊,我走了,还不得闹翻天了,虽然平时也没见我有多重要。”初雪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喀兰圣山可能需要的是一个圣女,而谢拉格的教团需要的只是一个代表神祗的圣女,这两者真的很容易搞混。区别就在于,一个需要得到神的认可,一个只需要得到谢拉格人的认可,前者神圣而后者只是棋子。每一个圣女都兼具这两重身份,每一个圣女都被看作别人想看作的样子,从来没有人会在意圣女本身的想法。

还好初雪不是,或者说,在意她想法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你是圣女,我是小偷,被命运囚禁,我能理解你。罗德岛不止是一家制药公司,他们有更高远的理想,他们希望让感染者重获新生,而这里,喀兰圣山之巅,神圣,但过于封闭,连需要被救赎者的手都碰不到,我想圣女,不会愿意当这种圣女。”

崖心其实有点不习惯那么正式的暗索,这姑娘平时都带着让人感到距离感的轻佻笑容,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能知足,她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说过话。

初雪忽的像是被说中心事,紧紧地盯着暗索,对方脸上又挂上了那标志性的笑,像是刚才那番话都是别人说的一样。

她是圣女,但是要不是她足够虔诚,不管她是银灰的妹妹也好,长得美艳动人也罢,断然不会被选为圣女的。喀兰有没有真神她不知道,但是某种东西,非常缥缈,即使她能使用圣铃,即使成为了那个把铃铛挂在铃架上的人,她也说不清楚。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当初能坚持爬上漫漫天路,最初的想法的确就是如暗索所说,成为能救赎感染者的圣女,结果却事与愿违,她被困在这圣山之巅,行着各种杂事,连那些谢拉格城里的行政人员还要不如。

初雪走上前去,轻轻抱住暗索,在她耳边说:“谢谢你,小暗索。”

“诶?谢啥,应该的,额,不是,谢啥啊?”暗索挠头。

初雪对暗索笑了笑,眸子里又焕发了生机,暗索好像又看到了女神的眼睛,陷入了飘忽。

崖心跑过来托着像要倒下的暗索,说:“老姐?想好了?”

“嗯,我跟你们走,这地方我再也不想呆了。”

“不许走!”长老又吼起来了,三个女生齐齐吓得跳了起来,都有点怕他急火攻心倒地暴毙。

“嘿嘿,长老啊,真的,对不住了,我叫恩希亚,希瓦艾什家人,有什么问题,找我老哥谈哈。”崖心说完,跟暗索两个一个用棉花堵嘴巴一个用绳子困人,默契又熟练。长老年事已高,虽然是丰蹄族,也架不住这两人的合力,很快就跟那些守卫一起被锁进了圣祠,等下那些守卫恢复过来,他们就能自己开门出来,倒是不用担心这山巅没人来救。

初雪心想罗德岛还真是什么业务都有啊,果然不止是一家制药公司啊,崖心才去治疗了一段时间,就那么会迫害人了。

初雪问正在拍灰的两人:“那么我们怎么走?这半山腰的曼珠院,天路上,谢拉格城,到处都是眼睛和卫兵。”

“当然是飞走啊。”

“飞?”

暗索和崖心带着初雪跑到了神居的储藏室,这里堆放着各种食物,建材,祭祀用品。

她们从里面翻翻捡捡拿了一堆东西出来铺在室外的空地上,然后麻利地开始组装。

崖心头也不抬地说:“滑翔翼,我让讯使藏在补给的货物里带上来的,拆得很散,搞了好几趟。不过正好,小暗索也需要时间适应高原,我们到谢拉格城的时候,刚好最后一趟准备出发。”

两架滑翔翼,一架单人一架双人,暗索组装自己的,崖心组装她和初雪的。

“这,这会不会,有点,有点不安全。”初雪怯怯地说。

“放心吧,老姐,等下我带着你飞,咱可能打架不在行,但是玩这些,没人比得过我。”崖心的自信本就不来自于搞定多少敌人,而是挑战这种刺激心脏的极限运动。害怕,是生理反应,各种激素狂飙,表示身体做好了应对准备,她想告诉你,我准备好了,你开始作死吧!

从不畏惧高山和深渊,这类狠人的脚步能踏在普通人一生都不会涉足的绝美之地。

“小暗索,我这边少根钢管是不是在你那里。”

暗索没有回答,崖心四处张望寻找,发现她早就装好了自己那架滑翔翼,现在正站在山崖边上,张开双手,像在拥抱风。

崖心这才想起,这是她第一次登顶6600米级,也是她第一次站在更高的峰顶看雪山群峰,如兵阵,绵延万里无尽处。

暗索回过头,眼中有晶莹闪动。

这傻孩子。

喀兰两姐妹从小就在雪山环抱的国度长大,这等壮阔绝美对他们来说是踏出家门就能随意欣赏的盛景。

但是暗索不是,她甚至都没有家可以回去,从小到大每天都在为肚子和被子发愁。充斥着各种肮脏——人的肮脏,环境的肮脏的贫民窟就是她的童年,她每天想的是哪里能有面包可以吃,偷也好抢也好,她只是想活下去。崖心有次问她说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使用抓钩呢,暗索说当然是为了逃跑啊,其实才不是那么简单嘞,她只是喜欢往高的地方爬,把脏兮兮臭烘烘的贫民窟甩在背后,把委屈和眼泪都扔在穿行于龙门高楼间的风里。

暗索每天都会爬上龙门的高楼看日出日落,但是她从来都没有绝望到想跳下去,她自始至终都是只是想当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她没有崖心那么伟大的向往,也没有初雪这样衣食无忧的家族。但是她其实很理解初雪,虽然她的环境比她的好,但是囚禁就是囚禁,其中的人都是一样的无力。

一黑一白两座囹圄,在龙门的底层,喀兰的顶峰,里面都是渴望自由的孩子。

初雪走到暗索面前,为她绕上那条刚才织的哈达,其实她刚才一直在冥思苦想要怎么魔改一下,绣个名字什么的,因为她不确定她会不会遇到能献出这条哈达的客人。

暗索像个在成人礼上的孩子,乖乖地等着她的家人为她打上领带,轻佻的笑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糊了满脸的泪。

“初雪……我偷了你的铃铛……你不怪我?”

“我知道你是帮我去取啊,不是想据为己有啊。”

“从来没人……会这样……说一个小偷……”

“小暗索不是小偷,小暗索是喀兰的客人,是希瓦艾什家的客人,要是愿意的话,这里随时欢迎你。”

“我不哭……从来没人看到过我哭,我只是看到雪山,很开心……是开心的哭。”暗索蹲下去,头埋在手臂搭成的框框里。

初雪也蹲下,摸着她的头。难过的哭也好,开心的哭也好,她从来都不会叫劝人别哭别哭,因为能哭出来本来就是件好事。

“下雪了噢,小暗索。”崖心在一旁唤道。

暗索抬起头,雪花落在她的手上,脸上,泪里。

现在是夏末,喀兰今年的初雪比往年要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