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心在窗子下面等了很久,她早就找到了初雪所在的屋子,但是她正在和人会谈。其实一直都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声音在自说自话,那声音像钟鸣随时都会消散般,每说一句话最后几个字都会后劲不足。

她一开始还有点纳闷,那个没说话的肯定是老姐,但是老姐不会那么没礼貌啊。她就这样听了30分钟,全是些报告,报表,计划……然后变成了理解和同情老姐,每个报告都要回答的话怕不是要变成人肉复读机,真是个古板的同事啊。虽然罗德岛到处都是狼人恶人变态人,有的一扬手一队整合运动就化为了飞灰,有的一锤子就能把地板砸得稀巴烂,但是大家都更鲜活,更可爱,平时在宿舍,还会快乐地爬猫爬架。

崖心没法想象这种老头子爬猫爬架的场景。

崖心想闯进去,但是这次行动是她好不容易得到博士秘密授权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自己受到罗德岛的指示。毕竟罗德岛正和银灰有同盟协定,虽然听博士说这次行动好像也是老哥的意思,但是他们两个人都像无视发生,每天在办公室喝茶聊天沟通感情,崖心搞不懂这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所以也不打算直接抢人。

神居上面真的没什么生气,除了暗索那边有人守护圣祠,圣女这边安静得就像她们希瓦艾什家的老宅后院,崖心小时候总是喜欢翻墙出去玩,她实在不喜欢这种轻慢安静的气氛,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供在养老院的老古董。这里海拔6683米,耗子都看不见一只,只有冰凉的木地板和回廊顶上的铃铛成串,在微风中叮铃。

忽然铃声带有某种规律的响起,就像摩斯密码。作为在罗德岛治疗源石病的兼职特种干员,她上过几堂密码破译的培训课,但是短时间内她搞不懂其中的意思。

开饭了?她没头没脑地想,几秒后一拍脑袋,像被弹弓发射一样弹出去好几米,接着狂奔,杂音淹没在铃响里。

神居的建筑蓝图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哪间屋子有几扇窗户她都一清二楚。崖心除了铃响还听到了喧闹声,这地方不大,而且她跟暗索训练过听觉,其中一项就是在杂音中辨别真正有效的声音信息以及其方向。

喧闹传来的方向就是圣祠的方向。

果然。崖心跑过转角就看到了圣祠敞开的大门,平时这里肯定是大门紧锁的,门口的守卫也不知去向。

而且,非常安静,她甚至都怀疑刚才是自己幻听了。

暗索这么快就摆平了?此时她也管不了太多,提着她那套链爪走进了圣祠。

入眼是一块巨大的冰,里面裹着几个人,神态各异姿势妖娆,剑斧长矛从四处伸出,还有一根绳索往神像那边延伸。崖心追着看去,暗索翘着二郎腿坐在神像肩膀上对她笑,绳索的末端在她手里随意握着,是一套和崖心类似的链爪,能攀能勾还能挠人。

“崖心你小心点,你脚边都是机关,我刚才看过了,这些陷阱居然只防守了正门,完全忽视了别的入侵通道,太不专业了。”

“那警报?”

“嘿嘿嘿,我那么专业,除非我想,不然这些老掉牙的东西怎么会响。你放心,一钩子全勾一起了,配上圣铃冰冻炸弹,世界和平!”

“天呐说好万一被发现才那么干啊。”崖心扶额,心想果然是我恩希亚的徒弟,连喜欢恶作剧都学会了。

她直接忽略了刚才是自己把这鬼主意告诉暗索的。

“哎呀反正你把你姐姐偷走他们早晚会知道,还不如我直接引过来全收拾了,免得偷偷摸摸的人家说我们罗德岛尽干些偷人的破事。不过不得不说这铃铛陷阱设计得相当可以,这些全是假铃铛,混在古朴的装修里让人以为这地方没啥威胁,实际上是伪装的发声装置,我想这里的铃铛和整个建筑其他地方的铃铛都是相连的,一招呼就是千军万马啊。我刚才拿出这圣铃的时候就发现了投射在这上面的红外报警装置,故意试了一下,果然,声音不大,不会引发雪崩,又够出其不意,真是绝妙。”

崖心刚想打断暗索的滔滔不绝,耳朵一动听见背后动静,腾的跳转过身子,手上的链爪蓄势待发。

“老姐?”“妹妹?”崖心和来人异口同声,是初雪,她后面跟着个亦步亦趋的丰蹄族,花白的头发和尾巴像被油黏在了一起,凌乱的杂毛肆意窜出。

“你怎么在这里。”初雪本有些困顿的双眼睁大,像睡眼朦胧的小孩突然醒悟自己快迟到,精神瞬间灌满全身。她不由自主地踏步向前,想要走到崖心面前,却被长老死死拉住了衣袖。

圣女需要保持高贵,公众面前不能轻易和言说与神无关的言论,更别说随意接触普通人,即使对面站着的是她的妹妹,即使她们都是喀兰之主的家人。她是神的代言人,代表喀兰神祗的威仪,这是自当初把圣铃挂在铃架上开始,就必须遵守的行为规范。

不过崖心管不了那么多,她上前一把抱住初雪,把长老气得直吹胡子。

反正这里不是什么外交场合,姐妹相见管你旁边站的什么牛鬼蛇神,崖心就是那么横。

“当然是来救你啊。”崖心抓着初雪的肩膀说。

“救什么,你要救什么,圣女需要被救吗?”长老瞪着她们两个,余光瞟到了室内。“大不敬,大不敬啊!还有你,你是谁,小贼,赶紧从神像上下来,小心你活不过今晚!”

这老丰蹄忽然出奇地有活力,喀兰两姐妹都有些惊讶地微张着嘴巴。

“崖心你没告诉我你家神明大人是凶神啊,吓人。”暗索闭眼,双手合十,两只脚欢快地晃荡:“神大人神大人我是龙门人,龙门没啥神,只有监狱和贫民窟,你可别怪我啊,我还要回去吃古米做的烤牛排呢。”那样子更像个对着生日蛋糕许愿的小女孩。

“你干了什么!一个小贼怎么能动神圣的圣铃!”长老看到那托冰的里除了一堆守卫还裹着圣铃,清澈的蓝色如水的涟漪,在上面闪动。

传说圣铃只能由圣女使用,使用时需要颂唱正确的祷词,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它还会反噬摇铃者,将她本人冻成冰块。

而如果把圣铃扔出去,那么它周围的人都会随着铃声响起变成冰雕。历史上还没哪个圣女干这种事,当然初雪也没有过,这种使用方法当然只有崖心敢想,暗索敢干。

“住口!我让她那么干的,你有意见?”崖心打断了咋咋呼呼的长老,转而又对圣祠里的暗索说:“小暗索快下来吧,收工走人收工走人。”

暗索踩着神像的手肘膝盖蹦跳,轻快下落,又引来长老一阵哀嚎。

“崖心,你让我过去,没事。”初雪对着崖心露出微笑,她好久没笑了,有些僵硬。崖心松开抱住初雪肩膀的手,跟暗索一起去把她面前的机关触发装置一一拆除。

初雪一边走一边吟唱祷词,那声音和普通的说话歌唱不同,宏大森严中带着轻松灵动。

暗索听着听着脑中浮现出了一副雪林中白鹿腾跃的画面,紧接着又闪过一个女孩站在圣山下握手虔诚祷告,那山那么大,铺满了眼前的天地,让人心生敬畏,接着耳边都是铃响,是神殿里纯洁的圣女在赞颂神的伟大。她蹲在角落看,一帧一帧鲜活如实物,一切一切又都似梦境般。

“暗索?小暗索?”崖心捏着暗索的脸颊,把她的嘴巴捏成O又合上。

暗索回过神来,眼神迷茫:“崖心,真的有神吗?真的有神啊。”

“不知道呢,也可能是种源石技艺,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像你这样,你是不是眼前浮现了以前从来都没见过的真切画面。”

“我好像去了天堂一趟,看到了神的眼睛,很温柔,很漂亮,像你姐姐一样。”

“谢谢你啊,喀兰的神很温柔,她不是凶神,她保佑着我们。”

“我刚才好像对她有点不尊敬。”

“我们爬上了喀兰圣山,说明她认可我们,就像妈妈一样,妈妈不会怪在她身上玩耍的孩子的。”崖心轻轻地把暗索耸拉下去的耳朵捋直。就那么摸了摸,她就摸到了上面小小的缺口,甚至还有火烧过的痕迹。

崖心把她的脑袋抱在怀里,两个人坐在地板上,像一对真正的姐妹。

初雪走到那个大冰块面前,口中吟唱不止,手竟直直地伸进了冰里,没有一丝阻滞。她把圣铃拎出,轻易得就像从水里捞起。

随着圣铃离开冰块,冰块也跟着破碎,里面的守卫滚落一地,咳嗽声,大口喘息声,兵器铠甲碰撞声响起。还好刚才崖心和暗索拆光了陷阱,不然现在他们肯定又得冒冒失失地撞进去了。

初雪抱着圣铃站在一边,清澈的蓝映在她的瞳里,温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