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都是熟人啊——

早到一小时的我装作观赏祠堂周边的花草,偷偷地观察前来参加会议的客人们。

首先是以祠堂主人童方旭为首的童家:我,学生会书记童观玲以及其祖父童丘明。

然后是以著名女性企业家秦胜雄为领袖的秦家:秦胜雄之女秦天依,其侄秦文若,学生会会计秦鹏举。

最后则是两个不认识的异性外族人,不知为何也被邀请来参加了会议:一位是身材矮小的老妇人,一位是穿着白大褂的邋遢中年男医生。

“呀,又见面了。”

秦文若一看到我,就嬉皮笑脸地跑来和我打招呼。明明我上次都跟他说过我看他不爽了,这人怎么还能这么厚脸皮地跑来套近乎啊。

“我还以为你放弃纠缠我了。”

“嗯?我们上次不是洽谈地很愉快嘛。”

“哪·里·愉·快·了?”

“因为,你不是都接受我的合伙邀请,跑来参加会议了嘛。”

“我什么时候接受了?我对你说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今天来这里也只是因为和别人的约定而已。”

“撒谎。”秦文若一口咬定,“实际上你对我说的事情很感兴趣,那个所谓的约定只不过是让自己的兴趣正当化的借口而已。你——是那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呢。”

“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恶心。”

秦文若见我甩脸子走人,觉得可笑,无奈地摇起头来。

本想自己一个人清净一下,但烦人的人总是自己找上门来。

“你就是还珠的儿子?”

向我搭话的人,居然是秦家的现任家主秦胜雄。她的身后跟着她的女儿秦天依。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女强人,秦家巨额的资产全都由她一人管理运营,她极强的商业才能支撑着秦家产业构成的商业王国,并且每天都在创造更多的财富。

被神所眷顾的人类,大概就是说的这种人吧。

“仔细一看,你真像你妈妈。”秦胜雄把脸凑上来,仔细打量着我的长相,“虽然我没见过你爸爸,但你应该是嘴巴和鼻子随他吧,你其他地方和你妈长得一模一样。”

“哈哈,谢谢……那个?”

“叫阿姨就行。”秦胜雄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阿姨,您认识我母亲?”

“当然认识。阿姨和你妈妈还有文若贤侄的爸妈小时候是班上最团结的小团体,当年可谓叱咤风云。别看阿姨现在风光,上学的时候阿姨可是个——你们现在是叫学渣对吧,那时阿姨每到考试就要像求佛祖一样求你妈,可滑稽了。”

“这样啊——母亲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以前的事情。谢谢您告诉我。”

“一家人,谢什么。”秦胜雄甩手道,“你双亲的事我很遗憾,小小年纪就遭受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一定很难受吧?要是你不嫌弃,认阿姨做干妈也可以哦?”

“啊?”

“啊——不知所措的样子真可爱,让阿姨抱抱~”说完秦胜雄就擅自把我抱在怀里,就像对待宠物狗一样把我蹭来蹭去。

“妈,你够了啊——好歹你也是秦家长辈的代表啊,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

“怎么了乖女儿,也想要妈妈抱抱吗?”

“你够了——”秦天依把我从秦胜雄的怀里拉出来,然后强行把她推到大人那边去,“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来吧,你去解决大人的事情。”

秦天依把他妈支开之后,又返回来找我继续说话:“是不是心里落差很大?我妈只有办公时才会表现出女强人的样子,其他时候就是那副德行。”

“真是热情十足啊。”我说,“话说回来,来的怎么都是些年轻人啊。”

“因为要从这些年轻人里选择继承人啊,年长者只是来当裁判的。顺便一提——我是秦家的第一顺位哦。”

秦天依得意地叉腰说道,疯狂使眼色暗示我让我夸她。

这俩人果然是母女俩——我现在终于确信了。

“话说回来,听说童家的第一顺位今天会来,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就在你眼前吗?”

“诶?哪里啊,那边的童观玲不是被挤到第二顺位去了吗?啊,难不成是那个大叔?恶——我居然和那种人是同等地位吗。”

“都说了在你眼前了。”

“嗯?”

她终于看向我了。

“我啊。”我指指自己说。

“……………………?”

“不要摆出一副很难理解的表情好不好?所以说你说的第一顺位就是我啊,我。”

我目睹了这个女人在三秒之内的表情变化,总结一下的话就是:你逗我呢,稍作思考,这不可能。

啊——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帮姓秦的这么欠揍呢。(阿姨除外)

“聊得很开心嘛你们。”

第三者加入了我们的对话,是那个学生会的会计,好像叫秦鹏举来着。他看起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看着我和秦天依的眼神都是用藐视的目光,我有做什么让他不愉快的事情吗?

“大小姐,梅老叫你过去。”

“是是,知道了,老三。”

“呃!”

秦鹏举对于“老三”这个词的反应特别的激烈,那一瞬间,他整张脸都要拧起来了。

“看什么。”他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离开了。

“什么啊?”

“分家的秦鹏举学长是秦家的第三顺位继承人,过去他在外地的时候被称为神童,但到了这里却被秦文若学长压了一头,这一天让他很不愉快。”

不知何时绕到我背后的童观玲用平缓的语气对我解释。

“是你啊。”

“晚上好。”

“说起来在我来之前,你才是第一顺位的吧?我来之后你就被挤下去了……你是不是也有所不满呢?”我试探性地问道。

“不,我没有任何不满。我能当选继承人的位置,完全是因为无人继承的特殊情况。我家本来就是童家的管家一族,长久以来一直就服侍着童家本家,我只是回到我该在的位置而已。”

“服侍?”

“是的,坐在那边的——我的祖父就服侍过您的外公。童家的家主和秦家不同,平时并不会参与各项事务,除了一些特殊事项,其他事都会交由管家处理。就像是幕府将军和影武者的关系。”

“这样……”

“如果您成功继承童家家主的位置,我也会作为您的管家服侍您。需要我称呼您为‘少主’吗?”

“算了算了,听着怪奇怪的。”我连忙拒绝,“对了,问你个事儿。不是说这个会议是两大家族的内部会议吗?为什么那两个外姓人也会参与啊?”

“那位老妇人,我们都叫她梅老,她在两大家族中有很大的话语权,祖父和童老爷都很敬畏她。至于那位医生,我是第一次见到他。抱歉,没有帮上您的忙。”

“不,谢谢你的解说。”

我笑着应和道。

接着我和童观玲聊了会儿闲话,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众人走进白咏祠堂的后院,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入白咏祠堂正殿以外的地方。白咏祠堂的后院是类四合院的样式,整个院子实际上是五边形。一侧是伙房、厕所和仓库,一侧是死老头的房间,另外两侧是客房。院子中央的铁架上攀满了葡萄藤,一顶吊灯挂在铁架的中央,把下面摆着美味佳肴的圆桌照成铜黄色。

虽然事前他们把这次会议吹的就像群英会似的,但实际上这不是和一般的家庭聚会没什么两样吗。

年轻人们挨着坐在一起,长辈们也是一样,大家围成一桌,等待宴会主持人的发言——

“咳咳,大家都入座了吗?饮料都添满了吗?”秦胜雄站起来高声说道。

“嗯——都准备好了呢。那么作为这次宴会的主持人,我先来说两句吧。”

她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首先,很高兴各位都能来参加这次宴会,作为主持人,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相信大家坐在这里,也一定有相同的心情。这若干年一度的集会,我希望大家能好好享受,希望大家能像这圆桌一样,团团圆圆,合合满满。最后,希望饭菜能合大家的胃口,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谢谢,谢谢啊。”

虽然掌声稀稀拉拉的,但秦胜雄却表现地像是收到了成千上万的人鼓掌一样,就算是场面工作也绝对专业,不愧是超级女强人。

秦胜雄坐下后,那个被称作“梅老”的老妇敲了敲自己的拐杖,示意自己要进行发言。

“嗯……小雄说的不错,我也来说两句。”

老人慢吞吞地站起来,扫视着诸位年轻人。

“嗯……不错,年轻人,精神面貌好比什么都好,大家都是优秀的继承人,嗯……嗯……好,好,是童家之福,也是秦家之福。”

梅老憨乎乎地咧了咧嘴,秦胜雄立刻在她说完后带头鼓掌,梅老听见掌声眼睛眯了起来,在掌声中缓缓坐下。

“我没什么要说的。”童观玲的祖父——童丘明说。

“那就开吃吧。”童方旭看来也不想说什么。

这时,那个来路不明的医生突然举手了。

“那啥,我完全一脸懵逼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干什么,吃饭啊。”秦文若说。

“我当然是知道这是在吃饭啦,可是——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啊?这是你们的家庭聚会不是吗。”

“你为什么会不知道自己收到……”

“是我请他来的。”童方旭突然插嘴。

“我把多出来的邀请函发给了他,就是这样,好了,动筷子吧。”

“我还有……”

“听不懂吗外姓人,动筷子。”

童方旭猛瞪了一眼那个医生,吓得他拿筷子的手都在打哆嗦,他被瞪了之后选择了乖乖闭嘴,然后猛地往自己碗里夹菜。

一旁的秦文若看到这一幕,露出了感到有趣的表情。那家伙,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越看越让人不爽。

宴会途中没什么值得说的事情,大家开开心心地享用着秦胜雄请来的大厨准备的一桌饭菜。酒足饭饱之后,童方旭给各位客人分配了房间。女士们使用东侧的客房,除童方旭和童丘明之外的男士们则是使用西侧的客房,童方旭和童丘明则住在位于北侧的童方旭的房间里,和男士们的客房相邻。

每个房间都只有一扇门,一扇窗,门窗都是插销式的。房间内的配置也大部分相同,都是炕头+矮桌,唯一区别就是女士们的房间内有个小隔间。

闲来无事的男人们本想凑一桌麻将,但秦鹏举因为不屑和我们同流,最后就变成了我、秦文若、医生三个人斗地主。

“啊——还是和年轻人在一起舒服啊,不用被那么恶狠狠地瞪着。对四。”

“话说我们还不认识你呢。对八。”

“不要。”

“我叫刘岳志,就是一个普通的脑科医生啦,从去年开始读硕士。不要。”

“对了,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啊?对A。”

“牌真好啊你。不要。”

“我也觉得奇怪啊,本来今天我在家里休息,淡然莫名其妙地就跑到这里来了。真奇怪,我不怎么想得起来我是怎么来、为什么来这儿的。不要。”

“王炸。三个2带一对k,哈哈走完了,耶~”秦文若摊牌鼓掌。

“你tm使诈吧!四张A三张2双王都在你手上!”我气得甩牌了。

“怎么样都好啦,我们还是聊聊医生大叔的事情吧。”秦文若说,“我想要确认一件事,你其实并没有收到邀请函吧?”

“嗯?”

“没有,我手上的这张是我来的时候才塞给我的。”

“谁塞给你的?”

“那个老太太。”

“吼吼——这下有意思了。”

“慢着慢着,话题有点快。”我做手势打住话题,“你是怎么知道他没收到邀请函的?”

“简单啊。因为你外公撒谎了。”秦文若轻描淡写地回答了我。

“哈?”

“他刚才这么说过吧?‘是我请他来的’‘我把多出来的邀请函发给了他’。这两句就是谎话——你外公并没有请医生,而是梅老把他请来的,邀请函也不是他发的,而是梅老给的。那你难道不好奇吗,你外公为什么要撒谎。”

“又来了,这种毫无根据的臆断,你到底是拿什么为基准的啊。”

“他想掩饰的是‘邀请函的来源’,也就是说在‘邀请函的来源’上有问题。嘿嘿,明天就去问问好了。”

“别无视我啊。”

我一直追问他,想让他把真相吐出来,但他总是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于是直到睡觉前我也没折腾出什么结果来。

在我入梦之后,我又一次进入了那个奇妙的“灵界”,当然那个神秘少女也在。

当然我是准备无视她的,今天有太多事情值得去思考了。

先整理一下大致的人物关系吧。

这次会议,人物按照势力可分为三部分。

童家家主:童方旭——(原主从)——童家分家:童丘明——(孙女)——童观玲

秦家家主:秦胜雄——(母女)(姨侄)——秦天依/秦文若

秦家分家:秦鹏举

不明势力:梅老

打酱油的:医生刘岳志

然后,就是在吃饭时死老头发话的时候,大家的反应。我回想了一下那个时候的场景,众人坐在饭桌前的样子便出现在我眼前。

“是我请他来的。”童方旭说。

“我把多出来的邀请函发给了他,就是这样,好了,动筷子吧。”

我让时间停止在了这个瞬间。

这时,秦文若的表情明显是察觉到了“死老头在撒谎”的意思,但是他当时没有指出这点,就代表他对死老头想要隐藏的东西抱有警觉。

秦天依、秦鹏举、童观玲三人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那个医生眼神里透露出的惊讶,像是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跑到这里来了。不过,他说他记不得自己来这里的理由和过程,这段证词就非常可疑,他现在的表现很有可能是在做戏。

秦胜雄——这个阿姨的表面功夫非常到位,我是觉得她可能也知道些什么,但光从她的表情来看,我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破绽。

最后,就是童丘明和梅老两人的表现最值得思考。

梅老是有些许吃惊和疑惑的,但因为脸上皱纹多不怎么看得出来。

童丘明,这个和死老头差不多年纪的人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稍稍侧目看了一眼梅老,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根据医生的证词,他的邀请函是梅老交给他的,那么梅老所表现的惊疑就合情合理,而这也和秦文若的“撒谎假说”符合。但是童丘明这个侧目,就让我有点不明白了——我不觉得他知道死老头在撒谎的事,但是他为什么关注梅老?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秦文若那准的出奇的直觉。

他肯定有什么获取正确情报的方法,但我却不能理解那是什么。

“嗯……”

“这就陷入苦战了,你这名侦探水平不怎么地啊。”打伞少女在一旁冷嘲热讽起来。

“吵死了,你厉害你来想。”

“好好好,不打扰你了,加油把真相解开哦。”

打伞少女说完又跑没影了,不过这次她没有让这个世界消失。

虽然我嘴上在逞强,但实际上我已经没有思路了。所持情报太少,没办法继续推理——可恶,她说准备不充分会死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我烦恼地抓着脑袋,在地上无能狂怒驴打滚,自己胡闹了好一会儿,直到累了才停下来。

唉——要是像子弹一样biubiu两下就能顺利推理就好了……嗯?

在远处的地平线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横着的粗线条。我眯起眼睛想要查看那是什么,但那线条立刻就消失了。

是我——看错了吗?

“啊……还是睡觉吧,都出现幻觉了。”

当我出现这种想法的时候,灵界就自行崩坏了。

那时,我还没注意到,打伞少女所说的“游戏”的真面目。

当我注意到时,我已经深陷巨大的漩涡中心。

黑暗结束了,我被刺骨的寒冷叫醒。眼神尚在朦胧之际,耳边就听到了轰隆隆的狂风肆虐之声。

我从大炕头上爬起来,发现整个房间里只有我和医生。

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我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外面的暴雨不讲道理地灌进屋内。我赶紧把门锁好,但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半条裤子。万幸的是,房间里有准备雨衣和雨鞋,尽管尺寸不和,但现在也没其他东西能挡雨了。

我换上雨衣雨鞋走出门去,被翻天覆地的世界惊呆了。

满天的雨水和呼啸的狂风,让我这个52kg的人走起路来都很不容易。祠堂的后院里也是一片狼藉,昨天还供我们在吃饭时观赏的葡萄架现在正被塑料布盖住,努力熬过风雨的袭击。

我去敲了敲死老头房间的门,但并没有人回应,于是我去敲了女士客房的门。开门的是刚睡醒的秦天依,她躲在门后面,好像还没有梳妆完毕的样子。

“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妈……”

“房间里只有你在吗?”

“梅老也在,她有风湿腿,现在正在受苦呢。”

“其他人你见到了吗?”

“没……怎么了?”

“没事,有事到正殿来找我吧。”

我告别秦天依前往正殿,不知为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且那预感在我踏进正殿的第一时间就应验了。

大门紧锁的正殿地板上,整个都是殷红的。只有走近了才能闻到,那已经变淡了的血腥气息,而地上存在的血迹,也在不断地提示我那个答案。

然后,在我看见尸体的时候,预感变成了现实。

秦胜雄的肚子被破开,身体背靠着坐在供台前,而在他的前方,则是秦鹏举在地上已经脱节成两段的尸体。

两人——死亡。

“这……是……”

实在是过于具有冲击性的画面,让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诶?什么?什么情况?有人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游戏——是这样吗?这就是那个游戏吗?是这样吗?喂!喂!

既然是游戏,那么就是假的对吧,我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对吧!

我颤抖的手伸向那曾经是人类的物体,指尖触及到那冰冷触感的瞬间,我理解了我所面对的现实。

死,无可置疑的死。

“……喂。”

我猛地回头,发现从房间里消失的秦文若正站在我的背后,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他的表情冷若冰霜,感觉不到悲伤,也没有痛苦。只有他的双眼中,清晰可见地燃烧着愤怒。

“开始了啊……第二次。”

他自言自语地说。

“嗯……这什么味道啊。”

梳妆完毕的秦天依缓缓从后门进入正殿。

接着,崭新的一天便从她惨绝的尖叫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