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点“特立顿”是一座位于海边的异民村落,是极少数拥有丰富资源与现代科技的中型城市,大部分建筑和设施都沿着海岸线的走向一字排开,通往内陆的部分被广袤的雨林所隔断,加上异民们在雨林里设置了非常多侦测装置与无人侦察机,因此直到近几年,帝国才逐渐得以了解这座海滨都市的面貌。

法尔科、丹尼尔、莫妮卡等巴诺成员都是在特立顿长大,越是年长者越清楚这座都市的发展史,对这里的感情也就越深。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特立顿得天独厚的资源与优美环境令它早早便成为了巴诺的主要据点之一,最初虽然只是个小渔村,但经过异民们齐心合力的建设,加上帝国的技术支援,特立顿终于有了今日的繁荣。

不过直到今日,巴诺成员们仍在帝国军方的眼皮底下从事着活动,其中的一件大事就是迎接拿瓦他号。

通过超深海港进入水下要塞,确认了安全的拿瓦他号缓缓浮出浮出水面。再经过半个小时的撤离程序,舰上的乘客们总算再次用自己的双脚踏上了牢固的土地,人们欢呼雀跃,有的人喜极而泣,甚至跪倒在地亲吻脚下的沙滩。

告别了那物资贫乏的冰天雪地,告别了动荡不安的战乱,新的生活即将由此开始,从冰原上举家搬迁而来的异民们都为自己的正确选择感到由衷的欣喜,也一一向奋战至今的巴诺成员们特别是莫妮卡和她的队员致以崇高的谢意。

长途奔波的异民们可算能休息了,莫妮卡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暗暗在心中松了口气。可对她来说,远远未到能够休息的时候——召集舰员、修整兵器、规划未来等一系列要事都还等着她这位“舰长”与特立顿的巴诺战友们共商。

相较之下,除了以代表身份被留在指挥所里加入会议的菲欧娜,杰德蒙特等人都获得了短期休假,不过他们也没办法静下心来闲着——诺雅肯定还活着,在这世上孤独地流浪着,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怀着相同的心情,杰德蒙特他们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城市里开始了漫漫的寻人之旅。他们跑过一栋又一栋建筑,问了一个又一个路人,却都一无所获。丹尼尔甚至动用了巴诺的关系网,准备前去雨林搜寻诺雅。

讽刺的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因被茫茫多的侦测装置挡住去路的诺雅不得不回到特立顿,利用魔导技隐藏了自己容貌的她与杰德蒙特他们有过一面之交。可当时的她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劳拉,加上加德蒙特他们不会魔导技,因而没能识破诺雅的伪装。于是诺雅就这么继续隐藏起真身,在这浪涛声不绝于耳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可即使外形可以通过魔导技造假,真心却不行。诺雅眼中流露出的迷惘与失落,对沉浸于享乐中的芸芸众生来说或许只是过眼云烟,但仍被某个蹲坐在巷口处求乞的老者所发现。与那布满皱纹的沧桑面容不同,老者的眼神有着胜过绝大多数年轻人的刚毅与敏锐,他与其说是在乞讨,不如说是坐在这阳光充足的地方,一边沐浴自然的温暖一边观察人类,以此为乐。

“迷路了?”老者抬起瓷碗挡住诺雅的去路。

诺雅看了眼老者,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于是摇摇头,“对不起,我没钱。”

“我问你是不是‘迷路’了。”老者收回瓷碗,抬头对诺雅露出慈祥的微笑。

被阳光照射着的老者看起来熠熠生辉,虽衣衫褴褛、与周围人的打扮格格不入,却也有着仙风道骨的气质,不知为何无法抵挡这股气质的诺雅只得愣在原地与他对视。

“没有……”诺雅轻声答道,“我只是……走不出去而已。”

“就算能走出去,你要去哪?”老者问道。

诺雅无法回答。

“那就是迷路了嘛。”老者笑着点了下头。

“我想去个没人找得到我的地方。”诺雅怀着一丝期待询问老者,“请问您知道哪里有这种地方吗?”

“没人找得到你的地方?”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就是时空的尽头,只要有足够的信念都能前往,要想真正做到与世隔绝是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吗?”

“从你开始活动的那刻起,你就和世界产生了联系,哪怕只是举手抬足的一个小动作,构成你身体的原子会推开空气中的原子,那些原子又会去推动构成其他人的原子,周而复始,就像滚雪球一般,因果循环生生不息,不断扩张……”老者偷偷打量着诺雅的反应,“换句话说,你在推动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推动着你。”

“果然我的存在就只会给人带来灾厄……”诺雅自责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哪怕就是现在,我在这里待得越久,这里陷入战乱的可能性就越高。”

“年纪轻轻就这么自大,小姑娘,你要学的可多着呢。”老者呵呵一笑。

“我……自大?”诺雅不解。

“妄图将一切罪恶归结于自己,这不是自大是什么?你是谁?何德何能能做到这种事?”

你是谁?

诺雅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人这样质问了。

“我是……”她扪心自问,却仍找不到答案,“谁……”

“不过话说回来,志向远大固然是好事,但不脚踏实地地一步步前进,害怕受伤,不敢承担责任可不行哦,那样只会让梦想离你越来越远。”

“那我该承担什么责任呢?我的罪?因为我诞生在这世上?”

“所谓的罪孽,不过是因违反规则而被冠以的责任,规则无论源于自身或他人,审判者终究摆脱不了‘人’这一存在。但是抛开被外力所约束的‘罪孽’,回顾自身,你除了自顾自地扛起的一身‘空罪’,还剩下什么?”

诺雅闭上眼睛冥想,她试图按照老者说的那样抛开自己对“罪恶”的看法,将自己置身于“无罪”的纯粹状态。可当她真的抛去那些后,却发现什么都不剩了。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没有?”老者意味深长地追问道。

“……没有。”

“你的温柔和善良并不是真正的温柔和善良,你只是怕被人责骂,害怕承担责任罢了。所以自以为是地背负起那些不属于你甚至不属于‘罪孽’的事物,作茧自缚,慢慢亲手磨掉自己的灵魂和心灵。”

“那我真正该承担的到底是什么呢?请您告诉我吧!”

老者笑而不语,随手捡起一块镜片举到诺雅面前,明亮的镜片中倒映出诺雅的脸,那是张写满忧愁、不安与迷茫的脸。

“这就是答案……”老者微笑道,“迷路的孩子,轮到你告诉我了,你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我……”

老者扬起嘴角,“这不是发现路口了嘛。”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或许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哎?”

“或许‘你’就是需要你自己从现在开始去一步步构筑出来的呢?”老者收回镜片,“这不是‘现在’的影像,而是未来,是你想象中的‘你’,是你想看到的‘你’,如果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我……想象中的……‘我’……”诺雅若有所思。

“人无完人,想好好当一个人的话。就必须让自己先从神坛上走下来,用心品味凡人的苦痛,体验和尝试众人正在经历的磨难。”老者把玩着手中的镜片,“镜子要是能把光芒百分百反射回去,只会耀眼得无法直视甚至夺走人的视力,让人陷入黑暗……”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圣母啊——!

诺雅的脑海中突然响起考伊拉的咆哮声,那份发自肺腑的憎恨,绝不是简单的歧视。

老者的手被尖锐的镜片边缘割破,流出了殷红的鲜血,但老者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让自己受伤和堕落的觉悟,怎么去和那些泥潭里的怪物战斗呢?”

“堕落……也可以吗?”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水至清,则无鱼。你是谁?如果你真找到了答案,那即便烈火焚身也只会令你重生,只有那些无形之物才会被淤泥同化。可怕吧?但可怕的根源不在于淤泥,而在于你自己,你究竟是‘你’,还是‘无形之物’。”

诺雅沉思不语。

“有空多回头看看,或许答案离你出奇地近也说不定。”

听到老者的提示,诺雅回头看去,杰德蒙特正在不远处,一脸焦虑地拿着诺雅的照片询问路人们。

“那我……?”当诺雅打算继续向老者寻求开导时,却发现身前已经空无一人,地上只有一片沾了血的镜片,倒映出自己的脸——尽管还是那样无助、不安与忧愁,但迷惘……似乎稍稍变少了。

诺雅捏紧拳头,眉心渐渐皱起,“我的……觉悟……!”

“我眼前的道路……”诺雅转身走向杰德蒙特,“那便是……”

诺雅解除魔导技,摘下兜帽,鼓足了勇气向着前方不断迈出步伐。

没有甘愿受伤的觉悟就无法战斗;没有背负罪恶的勇气就无法承担责任;没有与他人共行的信念便无法拯救他们。

诺雅·赛科莱丽,祝你早日找到真正的你。届时,世界将会给予你真正的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