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去哪?”能天使问。

“看来你今年也是不打算纪念你的那个黑天使朋友?”德克萨斯从烟盒里弹出一根香烟,“就是说还没找到她对吗?”

能天使挠挠脸:“对呀...珠峰上也不在。”

“我觉得你去那地方找人就离谱。找不到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否则说不定每年就得多花一份祭品钱。”德克萨斯摸出打火机,熟练地在漫天雨丝中点燃烟头,浓烈刺鼻的味道好像一刀切开榴莲一般炸开。

能天使捏住鼻子,五官扭得像个般若:“我去,你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了,还是这种大叔烟。你要是在小火龙面前抽白面鸮能跟你拼命!”

“所以我才没有。这是小时候和朋友偷烟吃搞到的牌子,小孩子就喜欢重口味的,显得自己很厉害很大人。”德克萨斯吞云吐雾,步子没有慢下来,“至于现在,现在我就是大叔。”

“您那位朋友贵姓?太勇了吧。”

德克萨斯脚步一顿,在烟头上咬出一道清晰的齿痕,轻啧一声,微不可闻。能天使等了半晌仍没得到回复,正在考虑是追问还是识趣放弃时,德克萨斯拿开烟,开了口。

“拉普兰德。”能天使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那个朋友叫拉普兰德。”德克萨斯慢慢地说,同时放慢了步调。气氛粘滞起来,水分好像一瞬充满了两人的举手投足,能天使甚至觉得呼吸都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阻碍。淅沥沥的雨声填满了天地,零碎的踏泥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响,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开了墓园,来到后山的树林中。天暗,泥泞和腐叶下蚊虫叫着,翅膀扇着,能天使的光环越发地显眼了,像一个灯泡,灿烈地耀着眼。

“那拉普兰德现在在哪?”能天使停住脚步。

德克萨斯伸手指了指远处,顺手弹落烟灰:“那里。”

能天使顺着德克萨斯指尖的方向看去,那儿有一处小山包,其中间伸出一块可以称得上是巨大的花岗岩,而在花岗岩下,一柄形状奇特的剑矗在那。那是一柄银灰色的剑,没有剑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量角器模样的倾斜半圆,剑身上已污迹斑斑,却仍旧锋芒毕露。

能天使认得它,对于它的主人拉普兰德更可以说是记忆犹新。

“战争结束后整整一年,谁也没找到拉普兰德。第二年你突然不辞而别去做了雇佣兵,除了偶尔的书信电话杳无音信。今天你突然回来了,抽着从前与她一块玩闹的烟,告诉我她已经死了。”能天使冲到德克萨斯面前,用与外表不符的蛮力提起她,背后六翼闪现,身后带起的水花蒸发在刺目的光芒下。多少年过去了,能天使想念着德克萨斯。在寻找着黑天使的路上,在高屋山脊的简陋帐篷里,她不仅一次两次地期待着遇见德克萨斯。在寒风冰雪中饿肚子的时候能天使期望着德克萨斯像从前一样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往口味稍淡的汤锅里加一把盐,或是拿出两根pocky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递给自己。现在德克萨斯回来了,带着一个死讯,以及看不清摸不着的想法与目的。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能天使一直憋着,对着伊芙利特和白面鸮显着乐天,但是心中是不平静的。她有好多事情想问德克萨斯,一路上面对德克萨斯比前些年线条更加锋利的侧脸也想着开口,可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讲,没有合适的措词与时机。自己到底是想质问还是怎样,是关心的语气还是认真用力一些得好,这些能天使都想不明白。

但是德克萨斯那淡然的模样,那不寻常的语言,能天使从心里感到惊心动魄,像是拉掉引信的手雷掉落在眼前,爆炸前几秒那样的窒息。

德克萨斯没有反抗,任由自己的体重挂在能天使的手臂上,眼神仍是一如既往的若无其事,直直地对峙着另一双眼睛。

“我的过去已经追上来了。”

这句话的含义,哪怕是在当初的企鹅物流和罗德岛,也只有能天使一个人明白。此话分量重于泰山,足以压倒能天使的气势,黯淡她的光芒。慢慢地,能天使松开了手,低下头,避开德克萨斯的目光,六翼收敛,脚下沸腾的水花也趋于平静。

能天使对着拉普兰德的剑冢说:“这就是为什么她会死吗?”

德克萨斯给予其肯定的回答,走到剑冢前,拿出一块洁净的素色手帕擦拭干净,再掏出一块小小的自制磨刀石细细研磨。随后取下烟头点燃祭物,火焰晃着德克萨斯的脸,忽明忽暗。

“我要去杀死我的过去。”德克萨斯说。

“我也一起去。”

雨势忽然增大,燃灰熄灭,水痕在德克萨斯的脸上混着污泥滚落。德克萨斯用手帕抹了两下脸,站起身,腿脚有些发麻,能天使手快伸出胳膊。

德克萨斯拍开能天使的手臂:“你不能去。”

德克萨斯踉跄了三两步,扶着树干站稳,坚定地看着能天使:“阿能,你应该看看你自己的表情。”

“你的脸上都是惊恐和懦弱,你在害怕。我明白我的过去,你也明白,所以你会颤抖,会退缩。”德克萨斯站直了身子,“这没什么,但你知道的,我不需要这样的人,你会拖我的后腿。”

能天使摸摸自己的脸,这里没有镜子,但她明白自己的样子。是的德克萨斯说的没错,她在颤抖,在害怕。可是德克萨斯,你真的不明白吗?能天使胸口的衣物被扭曲,被捏成了一团皱巴巴的棉料。德克萨斯,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怕的是什么吗?

能天使猛嚼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钝痛的冲击撞醒大脑,她露出眼睛,像是曾经战场上那个宣告死亡的战斗天使一样威风凛凛,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我怕的是什么,德克萨斯。别讲的那么花哨,我比你清楚我自己。”

“德克萨斯,我怕的是失去你。”能天使说得坚定,“而不是你说的什么*天使粗口*过去。”

“那场战争我们失去了太多人,失去了友人,失去了亲人,所有人都在痛,所有人的心中都拉开了一条深深的口子。我在全世界行走。我在找我的那个过去。我也在找你,还在找拉普兰德找所有在战争结束后杳无音信的但却真实存在过的人们。”能天使轻轻抱住德克萨斯,抹净她俊朗的脸,“我没有再见过一个人,只知道你还活着。说实话就凭借你那点书信和快递单子,我真的觉得你已经死了。只是我说服自己相信你还在这世上。我不能忍受自己看着你去死。德克萨斯,我们都从地狱里面活了下来,都不再在乎自己的命,大家都明白。别说什么矫情的屁话,要去一起去。懂吗?”

德克萨斯贴在能天使的脖颈上,激昂的话语中喉头颤动,制造出热量烘在脸颊上暖暖的。德克萨斯埋着脸,能天使看不清她的表情,就把头低下,嗅她的发香。味道很不好,虽然今天是精心打理过的,但好些年的雇佣兵的生活环境还是烙下了粗野的印记,女孩子的柔软精致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烟草和泥土的味道。

德克萨斯攒动,张开嘴咬住能天使雪白的颈,鲁珀族粗糙的舌在富有弹性的肌肤上滑动,留下淡淡的水渍。能天使惊得一颤,下意识向后拉扯,却被德克萨斯的伸出的犬牙勾住。德克萨斯舔了一会儿。能天使光辉的六翼彻底溃散,雨水穿过金色的热层浇湿二人,衣服紧贴着皮肤勾出姣好的曲线。德克萨斯松口,流海过了水糊散在脸上,她提起身子,打开嘴唇吻住能天使。能天使腿一软,德克萨斯顺势把她推在地上。

“唔咳..!”浓重的烟草味道堵住了能天使的喉头,从未受过尼古丁刺激使得她下意识咳了出来,然而德克萨斯却没有松口的意思。身形痛苦地扭动,能天使抬起颤抖的双臂抓住德克萨斯的背部,无力地抓挠。

能天使看见德克萨斯的眼睛,眸子橙色的,含着笑,昏昏地变成一团色块。能天使尽力地想从德克萨斯的口中吸出氧气,却被潮湿又灵巧的舌顶住,反被对手在腔中深刻而仔细贪婪地挖掘。后脑勺在泥土上蹭出一圈凌乱的波纹后逐渐迟钝,抓住德克萨斯的双臂仅是单纯地挂着,扭动中被摔下,垂在身侧。

德克萨斯松开能天使,抹了一下嘴角,然后单膝跪地,扶住能天使的后脑和腰,架在自己的双腿上面。

能天使贪婪地呼吸,眼前的景色清晰起来,火烧一样的胸口舒缓下去。睁开眼,刚好是正面看见德克萨斯的角度。德克萨斯的发梢挂着水珠,背后是昏暗的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投下。

“我还以为你为了不让我跟你去准备当场埋了我,就像警察为了阻止轻生少女开枪击毙。”能天使软软的塌在德克萨斯的双腿上,甚至觉得有点舒服。

德克萨斯摇摇头:“你还是不能跟我去。”

“为什么???”能天使瞪大了眼睛,“我说那么多话我还嫌浪费口水呢!你就一点听不进?”

“这不是听不听的进的问题。我不让你跟来,虽然你的安危也是一方面,但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德克萨斯说。

“我的安危难道不是你的私心吗?!”能天使叫了起来。

“不是,不算。别打叉。”德克萨斯稍重地拍打能天使的脸让她闭嘴。

德克萨斯转向剑冢的方位,示意能天使看着那一柄再度印上水迹的奇剑:“那把剑是拉普兰德的,在她死后,我想办法找回了它。然后我把它放在这里,用作拉普兰德墓碑。无字,锋利,奇异,这是她整个人生最好的写照。”

能天使在心里很认同德克萨斯对拉普兰德的形容,不过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得突然提起来这二人都知道的事情。

“我的意思,不,应该说是重点吧。我想说的是......”德克萨斯眼神依旧平静,悲伤藏在深处,“拉普兰德她死了。这是最重要的。”

“你明白吗?拉普兰德死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只剩下以前留下的,一把剑,一个印象,或者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德克萨斯低头,与能天使对视,“你在找我的那一年,我也在找拉普兰德。这里得跟你说声抱歉。”

能天使嘴唇抿了一下,眼眸颤动,扭过头小声地说“抱个屁。”

“这是我在寻找拉普兰德的一年里逐渐认识到的。你说,如果我没去找她,我也和你们一起过上了闲适又幸福的生活。我们的生活里还会有拉普兰德的痕迹吗?”德克萨斯的语速加快,声调有些不正常的拉高,“不会有,连这一把剑也不会有。我们轻歌乐舞的时间河流会把关于她的一切不断冲刷直到单薄得没人看的见。到最后,就不会有人再提起她记起她。 想她就从这个世界上面消失殆尽。”

德克萨斯捧起能天使的脸:“她是为我而死的,像个傻子一样一声不吭。我差点就要永远失去她了,连一点记忆也没有。”

能天使呆呆地被双掌禁锢着,眼前的德克萨斯切齿声暴烈。

“死去的人,如果无人为其祷告,那就是真的死了,消失殆尽。”德克萨斯重复了一遍那个词,特意发了重音强调“消失殆尽”,“我得面对我的过去,哪怕九死一生。可是我真的好怕,自己会不会像一块被丢弃在宇宙中的垃圾一样变得没有人在意,失去自己的痕迹。”

“你说你在找我,找了那么多年,我真的好高兴。”德克萨斯把脑袋依偎在能天使的肩头,紧紧地抱住她的身子,“谢谢你。”

能天使的嘴巴像是要说什么似的动了动,在声音发出之前却被德克萨斯打断:“但是我不能为了你留下来。我跟拉普兰德,我跟你,你跟那个黑天使。战乱的日子留下了太多问题,有现实的,有感性的。我们的过去揉在一块,张大它黑洞洞的口器靠近了。我必须提刀。”

“那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能天使问。

“如果我回不来了,葬在过去里了,我希望有人可以记住我,那个人就是你。阿能,可以吗?”德克萨斯请求着怀中的少女。

半晌,雨退,德克萨斯茫然地被推开。能天使站起来,攥着拳:“我是不是太惨了一些,要我失去你,还要我记住你?”

德克萨斯起身,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能天使说的对。自己为了拉普兰德而赴阵,却没有为与能天使的不清不楚的关系作出交代。她把手放在心口,半天一个字说不出。

能天使上前一步,握住德克萨斯放在心口的手。德克萨斯有些搞不明白状况,却看见能天使微笑的脸。

“为了不要让我那么惨,记得活着回来给我一个交代。”能天使用双掌抱住德克萨斯冰凉的手,“我今天回去就筹办婚礼,等着挨艹吧傻逼。”

德克萨斯人快晕了,没有一个正常人能猜到能天使在这种气氛下能搞出幺蛾子。不过德克萨斯毕竟与能天使共事许久,反应甚至思维都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当即甩开能天使的手往回走:“我不可能在下面,弱智。”

“那你同意我办婚礼了?”能天使跟上,不在意脚底溅起水花脏了鞋。

“随你便吧。别搞太华丽了,主要目的是洞房。”德克萨斯摸出根烟,打燃火机却发现已经潮通了。能天使抢过烟,拿在自己的光环上滚了一圈蒸干再还给德克萨斯。

这玩意又进化了....德克萨斯忍住自己吐槽的欲望吐出一口灰蒙蒙的雾,看向天空。雨后的阳光渲染烟雾,一片灰蒙蒙里几缕金色显眼而夺目。德克萨斯觉得挺像他们的生活的,虽然总是被霾笼罩,但是总有灿烂的发光的成分令人向往。如果自己必须向那个令人生怖的过去提刀的话,不管怎样尽力活下来吧。过去是过去,而未来才是用来给人希望的。

“喂。”德克萨斯叫能天使。

“什么?”

“对不起。”

“啊呀,铳有卡壳的时候,人生也是如此,别介意别介意~”能天使笑着比了个剪刀手。

德克萨斯轻轻地笑了一下,把烟放回嘴里,向着阳光走出树林,迎面撞上了白面鸮。她吓得手一抖,闪电般蹲下吐掉烟头,然后起身不着痕迹地用脚推了一坨泥土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