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轻暗,云彩似水墨一般呈出淡阴的色调,光线透过云层充斥着空间,昏昏沉沉。温度尚且舒适,是初春特有的凉爽,几缕微风飘入玄关,风铃推搡着,“叮叮”响得清脆悦耳。

白面鸮拉下锁,打开小窗,和风伴随细雨在手中的咖啡上荡起涟漪,激散热气。白面鸮掀起发丝,凑近杯沿轻抿一口,苦涩的滋味蔓延,与预想中的口感别无二致。

要说哪儿不足的话,便是有些过于烫了。白面鸮轻轻放下咖啡,轻撞桌面传出清脆的一声响,拿出手机,发亮的屏幕上显示着时分秒。还早,不打紧。或许,还可以打个盹?白面鸮想着,微微垂下眼睑。和风细雨,混杂咖啡的醇香,属实是小憩的好时光。

不知多久,玄关处风铃激荡,一人无视了“今日休息”的挂牌推门而入。白面鸮费力地抬抬眼皮,墙上时针已走三两圈,而咖啡仍温,旁侧小窗已掩,一道人影在吧台穿梭。白面鸮对人影不予理会,慢慢地喝完咖啡,仍是先前的味道。过好一会儿,白面鸮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吧台。伊芙利特正在将杯具们摆放整齐,身后放着一杯剩下小半,已经凉透的咖啡。

“怎么不喝完,都凉了。”白面将杯中液体倒尽,然后用自来水冲干净。

“你怎么就倒掉了??我也没说不喝,姐你的咖啡多贵自己心里没点数的吗!”伊芙利特接过咖啡杯,用细布擦干,放在了吧台上。

白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编织袋,打开后仔细地检查着什么:“我不在乎。你精二比我花得还多,怎么现在这么抠?”

“一码归一码,我那叫作刚需,刚需就是必需品,不能和浪费混为一谈!浪费可耻——坚决抵制!”伊芙利特对着白面鸮双手比了一个大X,然而后者似乎注意力都在手中的编织袋上。伊芙利特泄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时钟,然后走出吧台拿上了自己的单肩包,“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先说好,我什么也没带。”

“嗯。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没带,出发吧,你开车。”白面鸮合上编织袋。

由于下着雨,纯黑的车身好像磨砂一样朦胧。白面鸮拉开车门,一脚踏进去,又退出来,一边转身向后走一边招呼伊芙利特打开后备箱,然后将编织袋放进去,好好确认几遍关实了才回到副驾驶位上坐好。

“姐,安全带。”伊芙利特扭动车钥匙。

“嗯。”白面鸮摸了几把才找到安全带的位置。

引擎轰鸣,速度从零到几十公里,从几十公里到高速上的过百码,过程稳当且舒适。初绿的山头从窗外掠过,从这座山到下一座,一处接着一处。时而有或长或短的隧道,明黄的车灯从这一口消失从另一口出现。黑暗的隧道里,白面鸮的脸借着光映在车窗上,混着水雾显得虚无。她盯着映像里自己的眼睛看,一团色块里却什么也看不见,看不出。白面鸮盯着这团色块,它从前慢慢地慢慢地移动到后,接着忽然一片白光冲进视野,随着汽车从隧道脱出它也消失不见。公路外的田地在白面鸮的眼底铺展开去,新绿的、荡漾的、雾蒙蒙的肆意飘散在这片空间里,也没有高山来挡,没有高楼来扰,时间凝固似的,在这片土地上停留。

白面鸮降下车窗,烈风刮得生疼,又升上去几许。雨后的清新空气涌入,催醒了她仍乏麻的脑。

伊芙利特见状,稍稍放慢了车速,张开嘴巴,又合上,犹犹豫豫好几次,终是开口叫了一声白面鸮。

“嗯。”白面鸮应了一声,没有什么动作与反应。

“你要不要再去复查一下?矿石病复发的例子最近也不少……”

“不用,我就是懒,与病无关。”显然这种的对话之前也有过不少次,白面鸮拒绝得干脆。伊芙利特又张张嘴,这次却一个字也没蹦出来,瞪了白面鸮一眼,鼓鼓脸颊,发出若有似无的哼声,又将注意力集中到行车上去了。

白面鸮晃晃头,甩开脑中的最后一丝酸楚,又静静地望着窗外。随身带着的小包里传出一阵震动,她取出手机解锁,微信里显示着友人的信息。

“小火龙,星熊问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比如肠粉什么的?晚上她请我们吃饭。”白面鸮手指频移,回复了一声好。

“哇肠粉也太寒酸了8,问一下有没有五星级酒店什么的,我想去诗怀雅他们家酒店。”伊芙利特说,“陈和她不是都成大明星了吗,吃路边摊不怕狗仔呀。”

“我问问......”白面鸮输入信息。

雨刷从右边猛地掀到左边,玻璃顿时透亮清晰,水流从侧边潺潺的流下,积满下方的空隙,从前盖上面溢出滑走。伊芙利特看了一眼导航,然后稍稍加了速。

“她说赤霄警告。”白面鸮看着屏幕说,然后手机又是一阵震动,“她说她是陈。”

“那完了,嘿嘿。”伊芙利特讪笑,“好吧那就肠粉,完事就去吃。”

白面鸮如实回复,陈顶着星熊的账号发了一个“OK”的表情,接着两人又随口扯了几句废话,终结了此次对话。白面鸮关掉手机屏幕,放回包包,拉好拉链,然后看向窗外,发现景色逐渐熟悉了起来。她转头找导航,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车速渐缓,伊芙利特踩下刹车,车身精准地嵌入白线勾出的停车位。白面鸮提着包包下车,走到弹开的后备箱拿出编织袋。伊芙利特下车,砰地关上门,待白面鸮那儿传来更为响亮的撞击声后按下按钮,随着咔哒一声打上锁。

伊芙利特整理好衣衫,将自己的视角向上拉,遒劲的字体书写的“陵园”二字映入眼帘,散着厚重深邃的气息。

俗话说得好,“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伊芙利特伸出手,用掌心感受雨滴坠落的重量,又侧目看向白面鸮。后者满面怅然,脸上的妆容深一块浅一块,口红似乎是中途擦掉的,残留着一小道哑光的暗痕。

你古人还是你古人。伊芙利特想着,快步跟上白面鸮。

墓园里没有人,上午的来者早已离开,下午则是落起了雨,仅二人的脚步声空空在山中转,踩折枯枝的喀嚓声、踩进水洼的啪叽声、踩进泥土的粘滞咕唧声,最后踏上石板的啪啪撞击声。不需要回忆或是检索记忆,白面鸮提着编织袋径直走到两座青黑的石碑前。

白面鸮深吸一口气,纤瘦的手指脱力似的颤抖。不管是第几年、第几次,这个时刻她总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也只有这个时刻她才会怀念起当初那个受矿石病困扰折磨,无时无刻都在把持自我,宛若一台机器一样的自己。

空气中的湿气更加重了几分,用来焚烧的纸币透着明显的潮,不过白面鸮没有在意。她解开编织袋,挑出几张卷成引子,然后递给伊芙利特。伊芙利特催动精熟的源石技艺,暖黄的火光张开嘴含住纸币。失去了源石作为辅助的火焰已经不见了“焚地”的暴烈威力,在伊芙利特精致的操作下温柔得像是一个来自亲友的拥抱亲抚。充分点燃后,把引子放在碑前,又添了几次纸后,不需要伊芙利特扶持也不会熄灭了。

伊芙利特拍拍手,择了几张纸币,与白面鸮一同烧着。

“呦,小火龙!”伊芙利特的右肩被拍,然而人影却出现在左边,“阿噗鲁派!”

“你怎么永远都瞎嚷嚷这句话,到底是有多喜欢苹果派呀?”伊芙利特伸手抓住能天使头上的光圈,使劲,带着能天使的头摇来摇去。“你不是最近有个珠穆朗玛峰的快递吗?怎么会在这?”

“那个呀,抓住这个环的话十几分钟就上去了,很简单的。”

伊芙利特小小的脑袋里充满着大大的疑问,这种左脚踩右脚上天似的原理委实是她的知识盲区。能天使趁她恍惚,夺过卷好的纸币。伊芙利特两手空空,无奈又去自己捡了一沓。

“你没有跟德克萨斯一起吗?”白面鸮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我刚想问。你们有看见她吗?明明说好这个点集合的,却不见人。”能天使将手指凑近火堆,慢慢放下卷好的祭物。

“没有。”“没有哦。”白面鸮和伊芙利特异口异声。

能天使斜身,脑袋上的光圈随着一块晃动:“她这两年去做雇佣兵了,我也是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希望不要出事的好,毕竟雇佣兵还是蛮危险的...”

能天使俯身,却没再起身,几根从露指手套里伸出来的指头轻巧却坚实地摁住了她。手指的主人仿着能天使的姿势角度弯腰,将嘴凑近她的耳边:“唷。没听说过你这么挂念我呢。”

德克萨斯松开炸毛的能天使,顺手抄走了伊芙利特手里的纸币。小火龙小小的眼中有着大大的迷惑和委屈。

“你可是我罩着的,出了事,我不要面子的吗?”能天使按着心口,接话的反应却超快。

德克萨斯可懒得跟她皮,企鹅物流里最能扯皮的家伙就是能天使,占了上风就不要继续纠缠是最好的做法。而且十几分钟上珠峰这种事情,讲出去指不定真能起到什么威吓的作用,大概吧。

除了能天使,几人也没有过多的对话。火苗摇曳着明黄的色彩,在阴郁的天气里照得众人的脸庞发亮,下方的碑沿给烤着,触着越发烫手。碎纸灰燃着火星子飞舞,上升似一颗明亮的星辰,降落像是失活的蓝鲸坠入大海。能天使不时拍拍光环,赶下灰尘;白面鸮是怕火的,衣裙下摆离得远远,和伊芙利特紧挨着;伊芙利特倒是完全不在乎,雨势稍大时甚至将手伸进火堆里添添油。德克萨斯站得最远,她身着的是一件精心打理过的,褪了些许颜色的冬装大衣。能天使记得上一次见她这身衣服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将手中的祭物燃尽,德克萨斯拍拍手,面对着两座石碑各深鞠一躬。能天使照着样子也尽了礼数。两人于伊芙利特和白面鸮做了别,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