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斯塔的海岸边上，幽灵鲨正沿着沙滩漫步着。
罗德岛的一众干员正在解决了火山的危机之后，正享受着难得的假日，参与到黑曜石节的欢乐气息当中。就在这嘈杂与混乱当中，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幽灵鲨已经脱离了队伍，穿过人群，来到了大海的旁边。
“啊……是你呀。”幽灵鲨忽然说道。
她转过身，面朝向一直跟随着自己的斯卡蒂。两双赤色的眼眸在夜里对视着，斯卡蒂的眼神澄澈如水，而幽灵鲨的眼神深邃又带着一点诡异。
“你身上的气味，我很熟悉。浓烈的，血的气味。就像这海风，从深邃的海里带来的。虽然，有些让人厌恶。”
“你也曾经这么说过。”
“是吗？”幽灵鲨有点惊讶。“可是我不记得了，关于你的记忆，都非常地模糊。”
“没关系。”
虽是这么说着，斯卡蒂暗暗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为什么要跟着我？”
“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那位医生不会同意让你单独行动的。”
“那么，你是来将我抓回去的？”
“我只是来监视你，必要的时候采取行动。”
“你……”
幽灵鲨歪了一下头，饶有意味地说。
“虽然用冷漠的语气说着话，却是个相当温柔的人。”
“……”
“请放心吧，我只是，想要找一处能看见星星的地方。”
正举办着黑曜石节的汐斯塔市就算是在夜间也闪耀着无数的灯光，五彩斑斓将会彻夜渲染着汐斯塔的天空，因而星星的光芒都相对地变得昏暗了起来。只有沿着这沙滩一直深入，追逐着海浪的声音，一直来到人迹罕至的，岩石嶙峋遮掩着的一块角落，从这里向大海的方向望去，才能隐约看见远处漫天的繁星。
对于作为赏金猎人的斯卡蒂来说，星空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这几年来她在泰拉大陆上到处穿行，寻找着她的目标，在卡西米尔的密林中，在谢拉格的雪山上，在无数个独自奔波的夜里她抬头看着天空，天空总是一如既往地亮着星光。
罗德岛总是处于不断奔波的状态，而幽灵鲨由于精神状态，除去执行任务外的时间，大多都是在罗德岛内疗养，就更不用说外出看星空了。
但对于一个阿戈尔人来说，少了那回荡在耳畔的浪潮声，以及不断的拂过自己脸颊的海水的波纹，这样的星空还算得上是完整的吗，自己与幽灵鲨一样，其实都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带有着海水气味的星空了。
“星星，还是好远。”幽灵鲨朝着远方的星星眺望着，然后回过头说，“我想要到那边去。”
她指向了那个星空与大海相交融的方向。
“……那太远了，可能会涉及到深海的范围——”
“你会和我一起来的，对吧？”
“……”
幽灵鲨对星星有着一种特别的执念，据说，她曾经向罗德岛请求过一个能看到星空的房间。每到晚上，幽灵鲨便会出神地看着窗户，无论是有星星，还是没有星星的夜里，经常就这样令人讶异地看上一整晚，或是直到有医疗干员以精神健康的缘由劝诫她休息。
或许，只有同为阿戈尔人的斯卡蒂能够理解这种对星空的思念。因为此刻的她，好像也无法拒绝这种诱惑，耳畔不断回响着的潮鸣声，仿佛也在牵引着她。
她无法拒绝，因为她也想要和幽灵鲨一起，再次在海中沐浴星光。
领会到了这种默许的幽灵鲨欣然一笑，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星星的方向前进。海水逐渐浸没了她的小腿，打湿了她的长衣，随后没过她的腰，她伸出手，向前一扑，就像是扑向群星，又像是拥抱着这片久违的海水，斯卡蒂默默地跟随着，也跳入了大海当中。
向海的远方不断地前进，海底则是向着无边的幽邃不断地蔓延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总是会勾起斯卡蒂许多的回忆，与深海猎人们一同对抗灾厄的回忆，甚至是，与幽灵鲨一起并肩作战的回忆。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在前方正劈波前行的幽灵鲨，想必另一位当事人已经是不记得了。
“就到这里吧。”估摸着游了差不多十分钟，斯卡蒂叫住了幽灵鲨。
越是向海的深处前进，就必须面对更加深沉的黑暗，这便意味着更加危险的情况，这是印刻在深海猎人内心的警觉。这次出海，并不是为了讨伐，所以还是不要出行太远，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两人调整了姿态，从水下向海面上浮，而当她们浮出水面的时候，璀璨的星空恰好就在她们的头顶上，没有来自大地的遮挡，无垠的星空包裹着海面，直到每一个能看见的方向的尽头。
（这才是……星空。）
斯卡蒂平躺在水面上，双眼紧盯着天空，漫天的繁星恍若雨点倾洒在眼中，海潮的涌动拂过她的脸庞，她随着这涌动上下漂浮着，同样浮在水面上仰望着星空的幽灵鲨就在她的身旁，只要伸出手去，就能抓住她。在某一个瞬间她甚至产生了错觉，自己是不是回到了过去。
“我们以前，是朋友吗？”幽灵鲨说。
“不仅是朋友。”
“是吗…呵。”
“为什么一定要来看星星？”斯卡蒂问道。
“因为，我只记得，星星对我很重要。我想，看见星星的时候，我能想起以前的事情。”
“那……你想起来了吗？”斯卡蒂的语气中，稍微有些期待。
“唔……”幽灵鲨摇了摇头。
“是吗……也是，怎么会这么容易呢……”
“但是，你让我感觉，很特别。”
“……？”
“星空很美丽，潮水很熟悉。但是，它们并没有唤起我特别的情绪，反而是你……”
“我怎么——”斯卡蒂的问句戛然而止。
“……怎么了？”
幽灵鲨还在等待着斯卡蒂的话语，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回音，只是感觉海水朝着自己推涌过来，斯卡蒂游到了自己的身边，并且那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在海水的反射下闪着光，正凝视着自己。
“……你在哭吗？”斯卡蒂问道。
“诶？”幽灵鲨愣住了。
“我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很少有人见过阿戈尔人落泪，因为他们的眼泪会融入大海，所以人们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阿戈尔人只是忧郁，却不会悲伤地哭泣。大海是阿戈尔人的家，家和眼泪的味道都是咸的，只有这个家的一员，才能感受到那份随着海水漂泊着的悲伤。
“我不知道……有好多，奇怪的图景，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回荡……还有好多的声音……而眼泪，只是一直在落……不受控制地流……”
“我应该祈祷吗……？我听到有声音叫我祈祷……对了……我是一个修女……”
“不，不是的，你不用祈祷…”
斯卡蒂想要温柔地抱住她，试图让她平复下来，但她的接触似乎却产生了更加激烈的反应。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我会把你撕碎的……那些声音，那些声音他们说，要把一切都切碎！你放开我——”
幽灵鲨奋力地挣扎着，逐渐失去理性的她有着更加粗暴的出力，她不断地抓挠着斯卡蒂的手臂，指甲嵌入她的血肉，试图让她松开手，而斯卡蒂却是一动也不动，就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
“不要去听他们的声音，将你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我就在你的身边，我的声音会一直陪伴着你。”
“放开……我不想伤害你……”
海水中弥漫着更加浓烈的悲伤的味道。
“你不会伤害到我的，你要相信我，我也会一直相信着你。”
“倾听我的声音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猎人，他和他的伙伴团结在一起，一同对抗可怕的灾祸。”
“那些灾祸很强大，有着会在一瞬间就将人卷走的触须，也有着能让人精神崩溃的可怕能力。”
“猎人与伙伴们勇敢地潜入深海，用巨大的兵器攻击那些怪物，他们的战斗让海洋都为之震动。”
“当他们战胜时，便浮出水面，一同在星空下庆祝属于他们的胜利，享受属于他们的海面。”
“但是，灾祸毕竟是灾祸，它虽然没有击败猎人，却不断地伤害着猎人的每一个伙伴。”
“有的人被永远地拖入了海底，有的人永远地失去了理智。”
“而猎人自己，就像成为了灾祸一般，他接近的每个人，都可能会遭到不幸。”
“所以猎人选择了逃离，逃离每一个人。只要他变得孤独，就不再会有人遭遇不幸。”
“目睹珍视的人受到伤害会让猎人感到痛苦，但长期的孤独也让猎人开始感到不堪重负。”
“猎人也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他已经不想再失去些什么了，他想要拯救自己的伙伴……”
她一字一句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努力地保持着语调的平稳，不让自己心中漩涡一般复杂的感情影响自己的声音。只是她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到，溢于言表的孤独让她的声音开始不住地颤抖着，她还以为那是幽灵鲨在挣扎。
听着她的故事，幽灵鲨真的逐渐平静了下来，她一直看着眼前这个不断地压抑着自己感情，但表情却早以别扭得不成样子的人，她追寻着在她身上所感受到的那种熟悉感与特别感，终于在脑海中不断闪回着的画面中找到了些什么，她的思绪忽然变得豁然开朗了起来。
“斯…卡蒂？”她试探着，唤出了脑海中浮现的名字。
“……诶？”斯卡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看来是对了……”幽灵鲨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我感觉好奇怪……明明是刚刚才说出口的名字，却直接开始忘记了，关于你的事情就像是泡泡一样，在脑子里不断地冒出来，又不断地飘走，破碎，我怎么都抓不住……”
“但是我记得那个很重要的事情，那个很特别的事情，趁着我还记得，我要赶紧告诉你。”
“星空很美丽，潮水很熟悉。但是他们一点都不特别。”
“你是特别的，因为和你一同在海面看见过星星，有你在他们才变得特别。”
“因为还想再与你一同仰望星空，因为这样强烈的愿望我才能逃出来。”
“在没有星星的夜里我一直期待着，期待星星会带来有你在的感觉。”
“它们想要折磨你的精神，让你痛苦，让你屈服，让你疯狂。”
“坚持下去，纵使我的记忆不断消逝，但你并不孤独。”
幽灵鲨捧起斯卡蒂的脸庞，轻轻地亲了一口她的眼角。
“我的思念会一直陪伴着你。”
“所以，不要再哭了。”
她一直微笑着，不再说话，就像是她只是睡着了一样。
“不要……不要走！”斯卡蒂哭喊着。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可能又会忘记这一切了吧。
珍视的记忆虽然想不起来，却一直在铭刻在内心的最深处。
就算是只能无意义地追逐着回忆的幻影。
但也不曾真的丢弃，绝对不会。
————
“呃！……感觉，昏沉沉的。”
在沙滩上醒来的幽灵鲨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是谁？”
她敏锐地嗅到了相当熟悉的气味，就像是深邃的海洋里的血腥味，她立即看向了那气味传来的方向。
“原来是你。唔，不过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了。”
“这不重要。我只是一个与你同行的罗德岛干员。”
斯卡蒂伸出手，将幽灵鲨拉了起来。
“你的身上，有我很熟悉的气味。”
“是吗。”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斯卡蒂。”
“斯…卡蒂。有趣。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想要看星星，在中途产生了幻觉。”
“你居然没有被发狂的我撕成碎片。”
“你不会那么做的。”
“呵呵……这种自信的来源究竟是……那我最后，看到星星了吗？”
“看到了。在海的深处，漫天的繁星。”
“那就好……”幽灵鲨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看星星，很重要吗？”斯卡蒂问道。
“嗯……很重要哦。呵呵……”
幽灵鲨对着斯卡蒂嫣然一笑，赤红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些癫狂。
“回去吧。趁着还没离群太久，不然那位医生追究起来就不好了。”
“好的。”
斯卡蒂主动地牵起了幽灵鲨的手，有力而不容抗拒地。
幽灵鲨注意到她的手臂上有着许多抓挠的伤痕。
但她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