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种生物,会因为单纯的快乐而改变对时间的感受。联想到最近时光飞逝之快与之前指挥作战的煎熬岁月,发现确实有理。和深海色出发旅行之时雪花尚未融化,转眼便已快到了花开的季节。

对于自己离开罗德岛吃喝玩乐近一个月的事实,我感到无比羞愧。本以为在离开谢拉格后就可以回去的我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被深海色骗到了“东”。

嗯......只是小小的失误哦,才不是什么恶俗的想法呢。

什么让我摸一下“那个”之类的...也只不过是摸了一下“立体”的“纸”而已......

然而,虽说来到了东,却因为时间过早,导致让她没能欣赏到樱花开放的美景。

“要吃饭的话为什么不去“炎”啊!”她闷闷不乐地吃着东国的特产,发出“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慢”、“就不能早两个月开放吗”之类的,孩子气的抱怨。

要不再陪我两个月吧。

这样的想法一经提出便被驳回了,而她似乎也明白这是多么任性的要求,没有把话题进行下去。

吃完饭后,她拉着我的手来到了预定赏樱的地方。那是一片空旷的土地,如果来的时间刚好,可以见到群樱争放的美景。人们其乐融融地席地而坐,按照东的习俗,在这一天哪怕是感染者都不会被排挤。

于二月月明之时,即幽冥分开之境,此地会成为神的处所,欢迎任何人随时前来。

这是东国的传说,据说是因一位苦行的高僧圆寂于此而留下的。他的血液化为樱树的养料庇佑着这片土壤。

“这就是那棵树吗?看起来好寒酸。”深海色一脸不屑地看着面前的古树。

那位僧人在这棵树下得以永眠。

树枝上新绿的幼芽于风的保护下轻轻摇曳着,带着还未完全散去的梅花熏香。尽管已经经过千年,手抚摸在厚实的躯干上依然可以感受到先人留下的温度。我侧耳贴近树干,可以听到血液流淌的声音,那是生命的鼓动,重叠着声响与流泻的思念。

“博士原来是这么有内涵的人吗?”深海色在一旁支起画板,无语地看着我感叹。

“呃......没有啦,只是之前和魏先生喝酒的时候听他夫人说过故乡的事,稍微感点兴趣罢了。”

噗!

话音刚落,一道不合时宜的声响从上方传来。我抬头去看,发现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相配的红花落在树上。要比喻的话,大概就像用变魔术的手法在古代遗迹上弄出了一朵塑料假花。

随后,越来越多的“花”出现在树上,原本庄严肃穆的历史文物变成了孩童的调色板。

“喂!不要糟蹋文物呀!”我有些心疼地把“花”摘下来,生气地对她说。

嗯......摸上去也是塑料的感觉呢。

“什么!你说我的画作是糟蹋文物?”深海色脸色一黑,折断了手中的画笔,向我走来,“看来博士不明白什么是艺术,得稍微调教一下呢。”她将帽子取下,双眼渐渐变绿,触手浮现在她身边。

原来生气就会变成这样吗?还有,我是不是会和那位法师一样呀?虽然能和名人有同样的结局也不错......应该?

“不准扰乱圣地的清净!”巨大的黑色手里剑插在深海色面前,随之一个身穿黑衣,留着白色短发的女子将一把小刀架在了深海色脖子上。

“诶?这不是博士吗?这位是......干员深海色小姐?”在看到我后她有些惊慌失措,但没多久便回过神来晃了晃头“是我糊涂了,博士在罗德岛。你一定是假冒的!别想骗我!给你们十秒交代自己的身份!”

看来银灰办事很成功啊,果然交给他没错。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深海色已经吓得站都站不稳了。她睁大泪汪汪的双眼,好像是在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贪玩的,是我的错。快救救我。”一个触手悄悄来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裤脚,用纸片向我传递着信息。但下一秒它就被一枚苦无打散了。

“劝你们不要搞那些小动作。我并不介意在神树面前杀人。”

“好了,把刀放下吧,白雪。”身后传来一道优雅的女声,她的话语仿佛拥有着魔力,让人的身心感到放松。

“可是,公主......”

“魏彦吾没告诉你吗,现在罗德岛的博士是银灰先生代理,本尊可是和人家小姑娘溜出来约会了哦。”文月发出轻轻地笑声,踏着木履走到我面前。

“真是瞒不过魏先生。”

“博士过奖了,毕竟我家那位也就在察言观色上算是有点建树了。”她身着一如既往的和服与黑色外套,向我微微弯腰鞠躬,“说起来,我刚才就有点在意,这棵树是?”

“对不起,是我贪玩导致的!”深海色把画布递到文月面前,向她解释了自己的能力,“我从没见过樱花,所以想要尝试一下......给你们带来困扰了真的很对不起!”

“嗯......就是说只要擦掉就会复原?”

“是的!”深海色仿佛临刑的犯人一样低着头。

文月拿起画作,一番审阅过后,认可似的点了点头。

“白雪。”

“在。”

“请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会做的!“助手”君也很能干,请让我在你手下干活将功赎罪!绝对会让你满意的!”

看来刚才确实把她吓得不轻。

“......把我的画笔和画纸拿来。”

“是。”

“完了完了我的艺术生涯看来要到此为止了对不起父亲都是我贪玩的错对不起博士......”好像连文月说什么都没有听清,看到白雪消失后她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让触手一层一层把自己包裹起来。

“抱歉,博士。这位干员真有通过罗德岛的入门测试?”

“我们这里毕竟是制药机构,不是企鹅物流或者黑钢那种私人军队。”

听到我的回答后文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深海色小姐?”她用手指敲了敲触手球,“能借一下你的颜料吗?”

从球上的小口中弹出一双细嫩的手,上面拿着一盒全新的水粉颜料。紧接着,又从底下滑出一张小卡片。

“对不起o(╥﹏╥)o”上面是这么写的......

“总之,能麻烦你把画擦掉吗?”文月苦笑着将那张画布从底下递给深海色,里面立刻传来了橡皮摩擦的声音。不一会,古树又恢复成之前威严的形态。

“正好白雪也来了,我们去树下坐坐吧?”白雪将一捆一看就是便宜货的画笔和一叠白纸双手奉上,眼中充满了敬重。

塑料制的柄,用到分叉的笔头。根本不符合文月的身份。

“不用惊讶,我不太习惯那种名贵的画笔。用它们时总会让我注意力难以集中在画上。”

她背靠树干,将画笔和颜料放置在右边,抱着画纸默默地思考着。道路间,微风吹过,蓝红的花飘荡在她身边。

开花了?正当我这么想时才发现那并非花朵。

据说文月在专注于某些事情的时候会吸引一些特别的存在,这是她身为东国巫女的能力。

“很久没画了呢,技艺多少会有点生疏,还请神树见谅。”古树微微一震散落些许树叶,仿佛作出了应答。

她拿起笔,小心翼翼地画了起来,蓝色与红色的蝴蝶徘徊在其周围。比起作画,这更像一种古老的仪式,我和白雪退到了一旁,没有,也不敢去打扰这神圣的时刻。

“嗯......还不错。你拿去给深海色小姐看看吧。”良久,文月将完成的画作卷成桶状交给我。

我没有将视线停留其上。坦白讲,我更想看到现实中樱树齐放的景象,为此,我克制住了内心的好奇,给自己留个悬念。

“可以出来了,白雪他们走了。”

“真的?”触手一点点消失,露出了里面的深海色。但当她看到远处的白雪时立刻掏出了绘本和画笔,摆出战斗姿态。

我将文月的画作打开,展露在她的面前。

“能画吗?”我向愣在原地,因为惊讶而说不出话的深海色问道。

“我......”她拿着画作,双手因为激动而颤抖着,语无伦次地表达着什么。最终,她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来到文月面前。

“请给我一次机会!”

“有什么不好呢?又没什么损失,说不定还能提前看见神树开花。你说呢,白雪?”

“公主大人决定便是。”

得到允许后,她兴奋地支起画板,掏出了画笔。

“可别再让神树蒙羞咯。”文月的提醒让那迫不及待握紧画笔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真严格。”我和文月席地而坐,吃起了从缠丸寿司店买来的饭团,白雪则在周围警戒着,以免有人打扰深海色。

“我可不能让游客千里迢迢来看到伪劣的樱花啊。”

深海色的手依然悬在半空,这次不再有人影响她,她也没有任何急着去做的事,大可以坐在那边,慢慢钻研那棵樱树的画法。

她落下画笔,有了文月的示范,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甚至不需用眼睛去看,只要凭借感觉,让笔尖在纸上留下痕迹。

我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唐突吧...

当时杜宾一再反对让深海色担任干员,一部分因为她那造价的信息,但更多的,是因为那懦弱胆小的性格。

是的,无论我如何鼓励都没有用。她非常怕自己会给别人添麻烦。这大概也是她刚才如此害怕的原因。

博士,难得有时间休息,要来看看我最新的作品吗。

但我能确定,这次的旅途确实起到了作用,有在改变着什么。那不是浮现于表面的变化,而是化为零碎的点滴,反应在她的每个细小的举动之中,伴于她的朝朝暮暮。

因为,虽然我对她一无所知,那份对旅途的热爱、对绘画的热情也切实地传达给了文月,并得到了她的认可。

噗。

还是花朵开放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充满生命的张力。从树底看上去完全看不见天空,上方被樱花遮蔽的视线就这么一路延伸至平视的角度。

“博士,你知道吗,樱花在开放大约八成的时候最为美丽哦。”

“愿闻其详。”

“这是种残缺而持久的美感。满开的樱花很快便会凋零,总会让人觉得不太吉祥,因此东的人民总是在花开到八成左右来赏樱的,那样就能将那片美留存在视野中。”

我抬头看去,枝上长有树丛茂盛的樱花,有的正值盛开,有些含苞待放,集满树上的茂盛春意让人难以想象现在时值大寒。

“明明我没有告诉过那孩子,给她的画作上也是满开的樱花,她为何会作出如此的景色呢?”

除去我们身后的古树外,园内其他大大小小的树上也纷纷开满了樱花,在一段不可及的距离外簇拥着我们身后的古树。

深海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专注。万物都被排除在外,仿佛世间只有她、她手上的画笔以及周围的春樱是真是存在的。

“这是前任巫女的直觉,也是我个人的猜测。”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没有听到文月的这句话,“现在的深海色还不完全...这么说可能不太清楚。应该说在她的体内有着两个深海色,两种被分裂的截然不同的人格。我不知道这两种人格若是结合会发生什么,但她在极力避免这种情况。”

“算是给我的提醒?”

“希望是我多虑了。但我希望你稍加注意,虽然我家那位不愿承认,因为你是他仅有的认可的、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我明白了。”

斑驳世界终在它幽暗腹中安然长眠......没错,那是深海真正的颜色。只看得到黑色吗?看来我还没能将一切都与你分享呢。

那究竟是什么颜色呢?是否会像这世间万般绚烂呢,深海色?

脚边有了异样的感觉,我向下看去,发现触手正拿着叠好的围巾拉着我的裤脚。这是我才发现深海色在中途已将那红黑相间围巾解下。

她就这么画着,画着。忽然,古树震动了一下,如一声长长的叹息,枝头繁华开始落尽。

人独立,花落缤纷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