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三日凌晨三点四十五,我正因为深海色的一时兴起攀登雪山峭壁。据说这套攀岩工具是让触手事先问崖心借来的。

“我们......能休息会吗?”从口中吐出的二氧化碳遇到雪山上的冷气,化为一道白雾向上飘去。

位于上方五十米左右的深海色没有理会我,是因为风声太大的原因吗?

我提高音量,再次提出请求。

她终于有了反应,向我做了一个手势,拿出雪铲和钉子在雪山壁上轻轻敲打着,在钉子完全没入其中后又掏出两根尼龙绳,将一个简陋的长方形吊床系在上面。

“这样的床铺没问题吗?”模仿她的样子将吊床固定好后,看着那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的样子,我有些心悸地问道。

“没事没事,就算掉下去也有“助手”君接着。”

真的有用吗?我向下看去,只有暗无天日的万丈深渊,用天文望远镜看的话应该可以看到一个微生物般的紫色小点。

“博士真是胆小呢,来,给你两个“助手”君固定一下。”她朝我扔了两个触手球,示意我粘在钉子上。

“没想到你的身体那么好。”

“是博士身体太弱了吧?既然都出来旅行了就得把当地特色都体验一遍啊......好冰!”深海色左右摇摆着吊床,一个不慎将左侧的脸庞贴到了冰壁上。

“我可是战术头脑啊,根本没有上前线的机会。”

罗德岛现在怎么样了呢?整合运动应该没有行动吧?就算攻过来了,有银灰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从这里能为他们提供什么帮助吗?

我用双手捂着脸大口呼吸着,冻僵的双手渐渐回复了知觉。

“博士,再愁眉苦脸的话我就让“助手”君回来咯?”旁边的深海色一脸不满地用画笔戳了戳,或许是气候的反差,橘色的颜料隔着面罩点在脸上有种微妙的暖意。

“你的颜料在这种气候下也不会干吗?”

“啊,用了点小手段。像这样把一点源石粉末用我的源石技艺加热后......你看!”她向前方洒出一把橘黄色的粉末。

然后在一瞬间,粉末变成了火焰,从半空坠落。

“很危险啊!冰融化了怎么办!”

“别怕嘛,我懂得分寸。”深海色挥了挥手,撒掉因湿气粘在手上的粉末,“稍微好点了吧?”

如她所说,黑夜中转瞬即逝的火焰如同阳光一般,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也确实留下了温暖的感觉。

“嗯,这里真是一个取材的好地方呢,舒适的吊床,无限的空间,还有那近在咫尺的浩瀚星空。一定能画出了不得的作品!”

“这种危险的环境下?”

“艺术家可是非常挑战极限的,因为危机情况下分泌的多巴胺有助于灵感的激发。哼哼哼......”她轻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在风声与她所喜的“黑夜”之中,宛如古老留声机所播放的、不为人知的歌谣。

我朝天上看去,繁星点点滴入眼帘。曾有人用牛奶来形容星河,我一直无法将二者相联系,但我想现在我应该可以理解了。那是一道横跨夜空,远自地球诞生以前的恒古来到现今的奇迹,细碎的点点白光分部两侧,组成一条类似流光的河。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深海色牺牲睡眠时间来攀登的缘由。

“深海色,你的家乡真的在哥伦比亚吗?”

不可能不在意,对于她的过去,以及她所知道的,我的过去。

“不是。”她爽快地承认了,毫不在意地继续着手上的画作,“不过我的家乡真的和谢拉格很像呢。冰雪的温度、夜空的漆黑,偶尔可以见到那么一点星辰。”

冰雪的温度、夜空的漆黑、偶尔可见的星辰,还有最关键的,被“水”包裹。能符合以上所有条件的只有一个地方。

阿戈尔。

“请原谅我,博士,我欺骗了你。”深海色顿了顿手中的画笔,用手把帽子下压,帽檐正好遮住眼睛。

是指资料作假?还是别的什么?

“博士,你觉得这是什么颜色?”她将绘本翻到中间,那里没有任何颜料涂抹的痕迹。

“白色。”我低头思考一番,果然还是白色与其最为相符。

“那你觉得雪是什么颜色呢?”

“白色。”没有任何思考,几乎脱口而出的回答。

“是吧?那要你形容“雪”的话,你会如何形容呢?”

冰冷、脆弱、易逝?

“一尘不染......纯净无瑕。”

“明白了吧?“无色”并非纯洁的意味。”

那“无色”代表何种情感呢?

我本想这么问,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涌出。

“......麻木。”我将出现在脑海中的词汇机械地吐出,不可置信地捂着脸部,确认着自身的存在。

深海色点了点头:“给你讲个故事吧,博士。不想听的话就当做我自言自语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吐出一股长长的白雾。

“从前的某个地方,有着一个建在悬崖旁的小村落。村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跑到悬崖边上的麦田去玩,但他们可能会因为沉浸玩乐而掉下悬崖。村内有个这么一个人,只要能抓住快掉下悬崖的孩子就行——他只有这么一个愿望。比起喜欢孩子,倒不如说他不想失去某种美好的存在。”

好像是个很沉重的故事呢。

“感觉很沉重吗?大概是我的口吻导致的。看来我不太擅长讲故事呢。”深海色轻轻地笑了起来,随后继续说道,“但是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对悬崖感兴趣的孩子,他只是好奇的想要知道在那下面有着什么。如果抓住了那个孩子的手,就相当于否定了自我的操守,破坏了孩子美好的愿望,但就这么不管的话孩子又会掉下悬崖。”

“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呢?博士。”她翻转了下身子,将整个身体面向我这边。

抓住那个孩子的手。

现在的我肯定会这么做。可是以前的我呢?故事中的主角呢?深海色又想从我的答案中得到些什么?

不行,这样的回答太草率了。

哪怕是现在的我也不会这么草率的做出决定。设想一下吧,换一个熟悉的场景。比方说,阿米娅因为某些原因决定加入整合运动的情形......

“和那个孩子一起下去。”

啊啊......何等愚蠢,何等鲁莽的选择啊。可笑的是,如此的答案令我的内心深处感到安宁。

“看来记忆的丢失并不会影响灵魂呢。谢谢你,博士。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深海色从吊床上站了起来。

是准备出发了吗?她伸了一个懒腰,反复以脚尖为支点微微起跳,对我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

随后张开双臂,朝后倒去。轻薄的身子带起一阵狂风,整个人就这么向下跌去,消失在黑洞洞的山谷里。

“诶?”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寒冷的雪山壁上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将头探出吊床,发了疯似的喊叫她的名字。然而,我发现自己又会错了意。

一个两米高的触手从下方来到了深海色的吊床旁,将绘本、画笔等东西吸收进去。

“说好的一起下来呢?骗子博士。”触手张开了嘴,深海色一手抓着肉壁探出头,鼓着脸生气地看着我,“掉到一半发现身边没有人可真是吓死我了!”

“真是的,明明都答应我了,却做不到。博士难道是怕了?”

“答应你了是指?难道是跳崖殉情?我可没......”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哈?!你满脑子想的什么呀?我是说蹦极啊!因为我比较害怕所以才含蓄地讲了个故事想让你陪我啊!谁知道你雷声大雨点小,嘴上一套一套的却连一点行动都没。”她跺了跺脚,触手的鼻孔中喷出一道紫色的液体,强大的冲击力使我有点站不稳。

“我知道了!是我错了!别让它喷了......要掉下去了!”

“本来还想让你坐“助手”君的,现在你自己爬上去吧。加油咯。”

随后她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向上爬去。

“还往上走?不是已经画好星星了?”她没有理睬我。

可能是认为按我的速度绝对会错过真正想看的东西,她最终还是让触手把我带了上去。多亏于此,我才没有错过那副景色。那才是让她顶着寒冷,凌晨攀岩的真正原因。

有很多词汇用来形容:破晓、曙光、黎明......但在亲眼见到后才明白,那果然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美好。

要问我有何感觉的话,那大概可以用“温暖”一次概括吧。

“嗯~~太好了,感觉是个凉爽干燥的一天呢,真不错,真不错。我可不想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画画。虽然没有看到极光有点可惜。”

时值四点零五分。她坐在悬崖边上,甩着双腿。将绘本抱在胸前,开始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