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光大学始创于1903年,原名震光学院,1928年定名为震光大学。目前,学校拥有哲学、经济学……工学、医学、管理学等10个学科门类;20xx年,学校入选‘双领先’建设高校名单,确立了31个‘双领先’建设学科,是一所世界顶尖的综合性研究型大学……”

我们在震光大学校园里找了一个多小时的路,最终,托某个教室课桌里一份褪色的校园地图的福,认清了校园的大致结构,把林叶安顿到了校医院的病房里。

泥鳅自告奋勇,忙前忙后照顾林叶;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的金鲤说自己有些犯困,睡在了林叶隔壁。

宫原请我和朱砂帮忙,在学校的医学部找找设备,却没在那张地图上发现医学部的位置。

我们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是助手在一间办公室里找到了整个学校的地图——

整个震光大学总共有四个校区,震光大学云间医学院独占其中一个,和地处云间市中心东北的主校区正好相对,在云间市的西南方。

三个人看着高高挂在墙上的地图,助手摇头,我叹气,宫原也无可奈何——毕竟,此刻外出仍然相当危险,谁也不知道那些系统错误的机器人什么时候会再次上路巡逻。

震光大学里面好歹是所谓的“紧急避难区域”,机器人应该不会轻易进入;就算它们进来了,这迷宫一样的大学校园也足够六人一车藏身了。反之,如果随意踏出“避难区域”的范围,天知道我们还会不会有这次的好运气。万一它们下次不再联系什么消防部门,改为使用一切可能的武力消除威胁了呢?

最后,宫原决定先去理工科院系搜罗设备,让我和朱砂先回校医院病房,时刻防备林叶放射病的假愈期结束,进入最危险的极期。

我和朱砂刚到校医院门口,泥鳅就急急忙忙地从正厅里跑了出来:“医生,你去看看金鲤。”

“他怎么了?”

“我刚才叫他起来搬水箱,居然叫不醒他!”

我苦笑:“他只是累了吧?”

泥鳅坚持道:“不太像。金鲤挺勤快的,和林叶关系也不错。再说,他不光叫不醒,睡着的时候,头还在来回颤。”

“你看错了吧?”我一边往病房走一边问。

“不可能!”泥鳅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他之前睡觉怎么样?头会像你看到那样颤动吗?”

“我以前守夜的时候没少见兄弟们睡觉,没人有这毛病。”

虽然泥鳅觉得我把他的话当了耳边风,不怎么高兴,但我还是无视泥鳅的要求,首先去看了林叶的状况。

林叶应该还在假愈期,精神比昨天甚至好了些,东西也吃了一点——想到假愈期结束后的光景,我就不忍心直视他的眼睛,只能让朱砂先去给他验血,再去隔壁看金鲤。

金鲤还在睡。

而且,和泥鳅的描述相符,尽管在睡梦之中,他的脑袋仍然在轻微颤动。

一般来说,人在入睡之后,身体出现轻微的颤抖,是非常正常的现象。我之所以有些担心,是因为金鲤遭受的辐射毕竟达到了难以忽视的剂量,人还被注射了沙格司亭。如果颤抖是放射病、或者药物副作用的某种征兆,那就不大妙了。

我轻轻推了推金鲤:“金鲤,起床了!”

金鲤没有反应。

泥鳅在一旁补充:“他以前不是这样,睡觉很浅的。”

确实有点反常。

我加大力气,用力摇晃金鲤:“起来了!”

金鲤含混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只凭这些反应,谁也没法做出什么有意义的判断。

“医生,他是不是放射病严重了呀?”

“不像。先放他在这睡吧,你就在屋里陪他就行。他要是有什么异常,立刻来告诉我。我先去林叶那边了。”

“好好。”

我和助手回到林叶的病房。

林叶也在睡觉,但没有金鲤睡得那么实。朱砂刚一推开门,林叶就醒了。朱砂抱歉地冲他笑了一下, 林叶也报之以微笑——然而,就算是完全没照顾过病人的人也能看出,林叶的笑容很勉强。虽说处在假愈期,但他现在并不舒服。

“如果还想睡的话,我这有药。”我把病房门关上,对林叶说道。

“不用了,”林叶虚弱而礼貌地表示拒绝,“趁着清醒,我还想和医生聊一聊。”

我觉得整个胃猛地往下一坠,强装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没问题,聊什么?”

“我快死了吧。”

林叶如此悲观,虽然很不应该,我却觉得有些踏实——我最怕的,是身患重病却毫不知情的人来问我“医生,我的病什么时候好”。

“别灰心,还不一定呢。”

“这个不一定,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活下来的可能是一半一半呢,还是说……”

林叶停住了。

当然,他没说出口的东西,谁都明白。

“说实话,一半一半是不可能的,你的放射病太重了。不过,只要能完成干细胞移植,你活下来的概率肯定不是零,只有这个我敢保证。”

“零点零零一,和零也没什么区别。”

我无言以对。

林叶又笑了笑:“医生也别担心,生死有命,就算零点零零一的可能性,对我来说也算好消息。”

有种奇怪的被病人安慰了的感觉。

我还想开口,有人推开了病房门。是宫原。

“林叶的状况怎么样?”

我也不在本人面前避讳了:“假愈期还没结束,精神好了一些,但假愈期结束后恐怕会很棘手。”

宫原“嗯”了一声,接着说道:“我找到离心机了。虽然现在不能用,但修好应该没问题。”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接黑棍他们?”

“你觉得呢?”

“现在就出发。一方面,林叶的情况拖得越久越糟,另一方面,好容易那些疯狗机器人出了错,要是不抓住这个时机,万一它们恢复过来,就更麻烦了。”

“同意。”

“我开车,泥鳅给我指路,宫原姐就和朱砂在这修东西照顾病人吧。对了,”我想起金鲤的情况,“泥鳅说金鲤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走之前咱们俩再去看一眼。”

我们三个进屋时,金鲤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仿佛在想什么事情;泥鳅正在他旁边,用压缩饼干泡水吃。

见我进来,泥鳅立刻站了起来:“医生,我刚想去找你!”

“怎么说?”

“他刚才醒了,我跟他说话,他就像没听见似的。医生你别嫌我大惊小怪,金鲤以前挺能吃的,但刚才我问他要不要吃东西,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坐在那望天……”

我坐到金鲤旁边:“金鲤?”

和泥鳅说得一样,金鲤像是没听到似的,根本不搭理我。

“金鲤?”

我提高了声音,金鲤还是没反应。

“金鲤!”

金鲤终于转过头来,淡漠地看了我一眼。

他对我、助手、宫原,或者对泥鳅有意见?

我顺势诓他:“刚才那些机器人,宫原姐刚刚在校门听到它们的声音了。咱们换个地方吧。”

“哦。”

毫无情感的回复。

我一不做二不休:“走吧,咱们换地方。”

“嗯。”

金鲤嘴上答应着,身上却一点想动的意思都没有。

我干脆拉了他一把,他倒是顺从地站了起来。

“走吧。”

金鲤答应了一声,像上了一半发条的玩具,慢悠悠地往病房门口走去。

朱砂先忍不住了:“金鲤大哥,回来,回来!老大他骗你的!”

金鲤没有立刻停下,像是空挡滑行一样,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站住。

这……

假如他不是在故意赌气——

我小声问泥鳅:“金鲤生气了是这样的吗?”

泥鳅摇头:“不是这样的。他挺直来直去的一个人。”

我重重叹了口气:“算了,让他坐下吧。看起来像是神经系统的毛病。先查查反射。”

按照我的指示,泥鳅把金鲤扶到桌子上,两脚悬空。

手头根本就没有大灾变前教材上写的什么小锤,我只能用手掌,像手刀似的,给金鲤的韧带来了一下。

金鲤的小腿猛地向前一踢。

我怀疑地瞪了金鲤一眼。

腱反射减弱的我见得多了,像他这么使劲往前踢的,多半都是觉得有趣、故意往前踢腿的捣蛋鬼。

再敲一下——

还是又快又重的一踢。

我咂了咂嘴:“金鲤,你要是跟我闹着玩……”

泥鳅好奇地问道:“什么闹着玩?医生你这么敲来敲去的,在查什么?”

这……

看来泥鳅不知道什么是腱反射。

那我凭什么断定金鲤知道,进而推定金鲤在跟我闹着玩呢?如果他连腱反射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被敲之后要踢腿?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又敲了金鲤膝盖下方的韧带一下。

又是迅速的一踢。

反射亢进?

我让金鲤躺到床上,把他的左腿抬了起来,用右手捏住膝盖骨两侧,用力向下方一推。

金鲤的膝盖有规律地上下颤动起来。

出现阵挛,提示反射亢进。

震颤、阴性精神症状,加反射亢进。

我和宫原对视了一眼:“首先排除脑型放射病,没问题吧?”

“这是肯定的。要是那么大剂量的辐射,他早死了。”

“然后,什么病会导致静止性震颤、精神症状,再加反射亢进?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帕金森病。”

“如果说是帕金森,这起病也太急了,而且也不应该有精神症状。”

“阿尔茨海默病?”

“所谓老年痴呆?金鲤还没到那个岁数呢,他这么大就阿尔茨海默,太罕见了。再说,他这么多神经症状,如果是阿尔茨海默的话,记忆丧失应该很严重了才对,蜘蛛网的人不会发现不了的。”

“那……现在能做出的结论,就只有‘金鲤的中枢神经系统发生病变’这一个了。”

“确实如此,”宫原叹了口气,“你先去和泥鳅接人吧。这边的设备虽然都坏了,但种类还挺齐全,我能修的也有不少。等你们接人回来,立刻就给林叶那个双胞胎哥哥打动员剂,准备移植。”

“那我走了?”

“一路小心。”

我强压内心的不安,和泥鳅走出金鲤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