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雪脸上还挂着笑,但眼里的光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你居然因为这种理由拒绝?”

“是。”

“你——算了,我觉得现在怎么跟你解释都是白搭。”

“不,我其实……”

其实,如果能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多余的话没必要说。总而言之,今天你肯定是不会答应这个邀请了,对吧?”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约好了,那我肯定不会对你们三个动手的。能让那两位下车吗?我有话对你们三个讲。”

没用我喊她们,朱砂和宫原听到灰雪的话,自行从房车上下来,站到了我身后。

“能不能再靠近点?”灰雪问道。

我反问:“你想干什么?”

“总而言之,不会对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任何损伤。行不行?”

我迟疑了片刻,朝前迈了一步。朱砂和宫原见状,也跟着上前了一步。

“OK。”

灰雪说罢,小声对我看不见的麦克风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她身后的一名调查队成员就举起了手里形状凶恶的发射器。

宫原见状,想要第一时间展开武器……但是太迟了。

调查队成员手里的武器已经发射,形状怪异的弹头呼啸着升上天空——

然后越过我们三人的头顶。

紧接着,从我身后,传来类似自爆弩箭射中目标时才会听到的,黏糊糊的爆裂声。

我大惊失色,看向朱砂和宫原,但两个人都安然无恙,眼睛的颜色也都正常。

那还能有什么……

我回头一看,房车的前挡风玻璃已经整个消失,只剩一个大洞。

不仅如此,大洞下面还出现了用灰色颜料写的两个大字。

滚……蛋?

等我把头转到正面时,灰雪脸上的营业用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我更加熟悉的恼怒表情。

“你知道我为了给你请求这个破保证的权限,跟那个混球说了多少软话吗?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腿都要跑断了,好容易申请下来,你可倒好,你跟我说你害怕?!我才是怕了你好吧!你返祖也就罢了,怎么脑子也跟着缩水了,啊?!”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你还有什么话,尽管给我说!”

我再次被灰雪咄咄逼人的气势给震住,没过脑子,话就自动从嘴里蹦了出来:“这个——不是说好不动手的吗?”

“好,我动手了,你让你后面那个机器人开火啊!正好,你们动手,我才有理由把你射成筛子!开火啊?!”

我劝也不是回嘴也不是,没管住自己,结果又像个鱼似的张了张嘴。

“还有什么话,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闭嘴,滚蛋!!!”

说完,灰雪一步跨上她那辆浮在半空中的车。

五秒钟不到,整辆车就嗖的一声窜了出去,消失在地平线的彼方——

排成三排的调查队们面面相觑,几秒钟后,从最左边那个人的耳塞里,传来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怒吼声:

“都是进化不完全的大猩猩吗?!解散!!!”

带耳塞的那个人像听见了鬼叫似的,一把将耳塞从耳朵里拔了出来,扔到地上。

几分钟后,调查队们也排成松散的队形,乱七八糟地走远了。

只剩我、朱砂和宫原,像三个防撞桶一样站在路中央。

身后缺了前挡风玻璃的房车上,“滚蛋”两个大字在下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在车下面傻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还有被放了鸽子的患者要我去治呢。

朱砂从我们上车,到我把没了前挡风玻璃的车开到患者家,到我对火冒三丈的患者丈夫赔了无数个不是,到患者丈夫被我车头上的大字逗得傻笑起来,再到我把房车开出聚居点,一直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中。

“老大,那个灰雪……好可怕……”

这是她从灰雪走后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难堪了点,但我和朱砂的看法差不多:

“我之前害怕KSG比害怕她多点,现在看来,还是她本人比较恐怖。”

我回想着灰雪大发雷霆的样子,心里居然有点劫后余生的窃喜:要是我刚刚答应了她,保不准以后三天两头就要被她痛骂一顿,肯定要少活十几年。

宫原则一路上都是一脸无表情,听了我刚才的话,大概是绷不住了吧,噗地笑了出来:

“不也挺好吗。我原以为KSG都是些没心没肺的中二病,这么一来,里面似乎也有有趣的家伙。”

“你管那个叫有趣?”我心有余悸。

“毕竟我已经好多年没看过有人这么真情实感地发火了嘛。说实话,还挺可爱的。”

你把那个叫可爱吗?!为什么那个疯女人只是对着我发了一通脾气,在你这的评价就显著提升,变成有趣加可爱了啊?!

我摇了摇头,把车开上一条小路:“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怎么办?”

朱砂不解其意,愣愣地问道:“什么怎么办?”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灰雪来了这么一出之后,我们怎么应对。”

“怎么办……既然她走了,那就不用管怎么办了呀。”

“你觉得她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朱砂困惑地挠了挠头发,然后去食品箱里面掏压缩饼干去了。

“宫原姐怎么看?”

“其实朱砂的办法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不过,我觉得,真正可怕的是,灰雪和KSG随随便便就能掌握我们的行踪。虽然灰雪脾气差了点,但对你肯定是看重的,所以她才会强压着怒火走人;以后要是换了个管事的,可就未必有这么容易罢休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彻底放患者的鸽子,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走肯定是要走的,不过不管是快是慢都没多大差别。再怎么快,我们也是坐着房车行动的,肯定相当容易被人监控。”

“难道我们就只能硬顶着KSG的监视,没别的办法了?”

“办法还是有的。清泉镇东边不远处有一座地下停车场,以前是我的秘密补给站。那里可以通到大灾变之前的地下铁路系统里去。”

头一回听说。

“这个地……地下铁路系统,能通到你说的那座城市废墟里?”

“不出意外的话,能。”

于是,我又在地面上耽搁了三天,还在这三天里,跟别人说了大概半年份量的“对不起”。

毕竟废土上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好脾气,我要不是个医生、而是个厨子什么的,放了别人这么长时间的鸽子,恐怕有人就直接要跟我动手了。幸亏对许多聚居点来说,医生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他们才勉强给我留了那么一点面子。

无论如何,三天过后,该干的事情已经干完。

所有出诊都结束后,我们在一处不起眼的聚居点外休整了一下午。午夜时分,按照宫原的指示,我把车开到了她所说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处。

说实话,当宫原说“到了”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问号:眼前除了一片废墟之外什么都没有。

宫原指了半天,我和朱砂还是一头雾水,偏巧宫原自己又不会开车,最后只能自己下车,给我们引路。

我按照她的指示,往左前方开了不到十米,然后绕了个半圈,这才看到了那个缩在废墟一角、极其不起眼的入口——比我这房车宽不了多少,高度看起来也就和房车一样高。

偏巧房车上面还有我加装的腐肉弹射装置,我要是直接把车往里面开,多半开不进去。

“进得去吗?要不要我把车上面那个弹射装置拆下来?”我问回到车上的宫原。

“放心,高度足够的,那个装置已经被我拆下来了。”

“啥?”

“我之前为了把氯气弹拿出来,检查过那东西一次,那时候它已经坏了,我就顺势把它拆下来了。”

怎么会坏呢?

宫原发现弹射装置坏了,所以不是她弄的;我更是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么……

“朱砂!”

我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叫当事人自己出来解释。

“老大你、你别生气嘛……”

完了,一听朱砂这个语气,我就知道,对话陷入了“我解释自己没生气”和“朱砂听了解释觉得我只是在掩饰自己生了气”的死循环里。

“我没——生——气,我就问问你怎么回事。”

“你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怎么可能没生气嘛……”

“说了我没生——”

好吧,经朱砂这么一说,我还真察觉到,自己好像确实有那么点生气了。

之所以生气,大概是因为那个弹射装置是我对这辆房车的第一次改装,多少有点纪念意义吧。

下回如果再次遇到灰雪,向她请教一下生气时怎么才能不被看出来吧——虽然结果肯定是被她指着鼻子臭骂一顿。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刚才是有点生气,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你就告诉我怎么回事就行。”

“我……之前去拿氯气弹的时候,打不开那个箱子,只能用东西撬,结果撬坏了。”

“撬坏了密封箱你倒是告诉我——啊,你确实不能告诉我,告诉我就露馅了……”

“嘿嘿……”

我又没在表扬你!

我转头问宫原:“那氯气弹呢?现在放在哪里?”

“为了防止再次发生之前那种事情,我随身带着了。”

我一惊:“随身带着?那岂不是很危险?只要你摔了一跤,氯气弹不就……”

宫原又好气又好笑地辩驳道:“怎么可能是那种上衣口袋似的地方!我身上的易碎品多了,当然是有稳妥的解决方案才带在身上的。”

说来也是,别的先不论,仿佛取之不尽一般的那么多榴弹,到底被宫原藏在哪儿,我至今都没想明白。

不过,不管怎么说,弹射装置拆掉之后,房车还真就勉勉强强开进了那个入口里面。

我把车灯调亮,开过长长的一个下坡,经过一根倒在地上、黄黑相间的栏杆,然后拐了个弯。

宽阔的地下停车场里,黑暗被微弱得可怜的灯光划破。